楚寒今問：“現(xiàn)在，往前還是往后？”
    越臨沒回答這個問題，反而目視整座漆黑的洞穴，喃喃自語似的：“你有沒有覺得，這次下天葬坑，總體透露著不對勁？”
    讓他一說，楚寒今覺得遍體生寒，問：“怎么？”
    “正常人殺了人不想被發(fā)現(xiàn)會怎么樣？毀尸滅跡。更何況其中一個兇手還是六宗的人，如果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偽裝，一定會竭力將尸體處理干凈。一件衣服，一只耳鐺，明明很好處理，但他為什么大大方方擺在暗室當中，似乎故意讓我們發(fā)現(xiàn)？”
    電光火石間，楚寒今意識到什么，后背冒出一層冷意，仿佛有蛇信輕輕舔著脊梁。
    隨即，楚寒今嘩啦拿起佩劍，大步往外跨！
    越臨：“你干什么？”
    “叫所有人立刻離開天葬坑。”
    越臨盯著他的眼睛：“還來得及？”
    地面之上，是轟隆隆萬鬼咆哮的聲響。
    “這個兇手沒隱瞞尸體，目的就是借薛無涯的失蹤，將六宗的人引來這里。薛無涯是行江信的愛徒，行江信必然暴怒，遠山道必然會竭力找出尸骨，其他宗不會袖手旁觀，所有人都會來天葬坑底。”
    “他想利用天葬坑成千上萬的怨魂，將六宗的魁首一網(wǎng)打盡，怎會輕易讓他們離開！？”
    “……”
    與此同時。
    通道盡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隱約透露著一股悠閑，但腳步卻扎得很穩(wěn)，每步踏下都伴隨一聲琴音。盡頭出現(xiàn)一片飄然的青衫，來者雙目緊閉，是一位蒼白瘦削的男子，單手抱琴，修長的手指按在琴弦，仰著頭，姿態(tài)傲然。
    楚寒今嘩然出劍：“琴魔？！”
    越臨：“琴魔是誰？”
    “七年前一把松風七弦琴，殺害同門師兄師姐上百人，從此隱遁，居然也出現(xiàn)在天葬坑底。這事兒太奇怪了！”
    琴魔最擅長用琴音蠱惑人心，他原來是無極道備受尊重的清雅高士，撫琴品茶，為琴癡狂，據(jù)說曾經(jīng)撫琴三日不曾斷絕，沒想到后來居然用琴音行詭道，操縱人心，御制怨鬼，從萬人敬佩的雅士墮入了行邪術的魔道。
    楚寒今提醒越臨：“記得封閉聽覺，保持清心。”
    他做出了抵御姿態(tài)。
    但預料之中的打斗并未發(fā)生。
    漆黑的通道之中，琴魔昂首站立，仿佛一具直挺挺的傀儡。
    越臨道：“他并不想動手。”
    確實。
    越臨：“他在等什么？”
    半晌，琴魔仿佛聽到某種聲音，微微一點頭，猛將琴身一翻，音浪襲來，明明聲調(diào)并不高，但卻給人尖銳刺耳之感。
    他進攻了。
    但詭異的是，進攻的對象是越臨，避開了楚寒今。
    一來就是殺招，琴音擾亂心智，音浪中又攜帶著刀鋒，越臨取劍格擋，并不急著化解琴音，反而直直取向他手中抱的琴，劍尖挑動，狠狠拍在琴骨，將弦震得發(fā)出一陣撥亂的琴音。
    琴魔避退一丈有余，發(fā)縷被劍氣吹亂，恍惚間，頸部閃過一枚黑色咒印。
    楚寒今瞳孔緊鎖，突然道：“等等！”
    越臨提劍要沖上去，楚寒今道：“看他脖頸的咒印！”
    越臨投出一把鋒利無比的飛到，旋轉(zhuǎn)著將琴魔耳側(cè)發(fā)縷削落，那枚咒印更加明顯地露出。
    六勾玉，漆黑，中間帶著血紅。
    這是當時越臨懷疑自己身上有的詛咒！
    居然出現(xiàn)在琴魔身上。
    琴魔像聽懂了他倆的議論似的，后退兩三步站定。他靜了一會兒沒有任何舉動，隨即，仿佛聽到召喚，收起琴，大步匆匆往通道深處奔去，青衫消失不見。
    “他怎么走了？”越臨斂眉。
    楚寒今氣息未穩(wěn)：“看到他頸間的咒印了嗎？”
    越臨點了點頭，“看見了。”
    不知道為什么，越臨狹長的眸子瞇窄，陰陰沉沉，反而露出一種了然的情緒：“我的推測沒錯。”
    這個時候，楚寒今握住劍的指骨收緊，覺得自己什么都被蒙在鼓里，他微微咬了咬牙，清亮的眸轉(zhuǎn)向他：“什么意思？”
    “我遇到你那時候，你頸后有一道和他一模一樣的咒術。這是比傀儡術更高級的操縱咒術，琴魔舉止詭異，總停下來傾聽類似指令的聲音，當時的你好不到哪兒去，處于失憶狀態(tài)，被人操縱，每天只想著打架和殺人。”
    楚寒今剛松開的手又收緊：“……”
    越臨抬頭，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看他：“但我阻止了你。”
    “那時，你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我身旁，一問三不知。可現(xiàn)在，你記起了自己是遠山道的楚寒今，卻偏偏又不再記得我。”
    通道內(nèi)有零星的燈火，映在他挺直的鼻梁，撞入幢幢搖曳的眼瞳，帶了一種復雜的悲涼情緒，目視眼前的楚寒今。
    楚寒今只覺得混亂，這些他從未經(jīng)歷過的事，但被一一擺在面前，他卻沒底氣反駁。
    越臨聲音低沉，靠近他耳側(cè)：“我來找你，還想弄清楚一件事。
    你是被人陷害不再認得我，還是你自己……并不愿意再認得我。”
    聲音似乎含著痛意。
    溫熱吐息拂過耳側(cè)，仿佛羽毛瘙癢，激起楚寒今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的漣漪。
    越臨聲音明明正常，只是低了幾個調(diào)，卻讓他心內(nèi)微微震懾，除了感到他情緒的低迷，腦中還浮現(xiàn)出了一大堆旖旎香艷的場面。
    這個嗓音，或溫柔，或低沉，或暴戾……
    在他耳畔似乎響起過無數(shù)次。
    那些碎片里看不清的臉，逐漸變得清晰。
    “……！”
    楚寒今本垂著眼，猛地，耳頸泛出粉紅色，抬手將越臨推退好幾步，一雙寒霜似的秋水眼看向他。
    他眼神不復以往的冰冷，春水融解，介于惱怒和羞恥之間。
    似乎想說什么，但楚寒今啟了啟唇，又隱忍地咽下話頭，提起佩劍頭也不回轉(zhuǎn)向另一側(cè)：
    “出去找六宗的人，盡快通知這件事。”
    越臨不悅：“怎么突然不說了。”
    他還不知道，楚寒今是想到了與他歡愛的夢境，此時羞惱不已。
    楚寒今冷冷地看他：“你我之間這筆賬自然要算清楚，但目前六宗的事要緊。等出了天葬坑，我有話想問你。”
    說完，回過身，再也不看他。
    充滿秋后算賬的意思。
    越臨牽了下唇，懶洋洋地恭候：“行，你愿意什么時候跟我算賬都可以。反正……我也有話想跟你說。”
    并肩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楚寒今不復先前的自然穩(wěn)重，當他靠近身側(cè)時，便忍不住往右走一步。
    越臨看看他，再靠近。
    楚寒今又避開。
    再靠近。
    再避開。
    “……”越臨剛想說話，正前方，轟然傳來一陣倒塌之聲，密道竟然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