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冷空氣好像才驟然來襲。
醞釀了一下午的秋雷在天空中炸開,帶來了今晚的第一場大雨。
鬧出那么大動靜,幾乎是一瞬間,走廊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休息室里。
先看到靠近門口的程嘉怡,視線緩緩落在她狼狽的妝發上。
清秀的臉紅腫了一塊。
儼然是被人打的。
徐青桃雖然是恒嘉的老板娘,也上過幾次熱搜。
但到底不是娛樂圈的人,眾人一時間沒認出她是誰。
但是大腦都在同一瞬間爆炸了。
我草?
趕上撕逼現場了?!
被打的還不是別人,是在圈內小有名氣的女導演程嘉怡。
瞬間,不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都拿出手機開始錄像。
直到微博之夜的負責人收到消息匆忙的趕過來時,事情已經發展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特別是在看到休息室的一瞬間,臉色就白了。
恒嘉董事長夫人要來他們高層是提前收到消息的,也準備了單獨的休息室。
負責人原本以為只是處理一件藝人吵鬧的小事,反正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什么撞衫搶女友嘴賤的,但是還沒遇到過這么棘手的麻煩。
特別是一看到程嘉怡,對微博熱搜敏感度極高的負責人瞬間就聯想到了前一次宋嘉木出軌的事件。
出軌就算了,偏偏去騷擾的對象還是恒嘉那位老板娘。
現在兩人在微博之夜上鬧起來,為的還不是陳時嶼,是另一個渣男。
真要傳出去不是直接打人老板的臉嗎,恒嘉估計能直接把微博給掀了。
就在眾人都拿起手機錄像的時候,負責人連忙開口:“不好意思,請各位配合一下,不要用手機錄像,也不要拍照,謝謝。”
話音一落,現場的幾十個安保就出現在走廊里。
聲勢浩大的檢查了每一個人的手機,并禮貌的要求刪除。
徐青桃這才從一片黑漆漆的壓迫感中回過神。
連自己都有點詫異,她會動手打程嘉怡。
不過想起她剛才說得那些鬼話,心中的火氣重新升起。
頓時覺得這巴掌打輕了。
同時,程嘉怡從難以置信中回神,眼神發狠的盯著徐青桃,卻是再也沒有任何動作。
這一巴掌似乎同時打醒了她,讓她忽然明白過來,徐青桃早就已經不是十幾歲那個任她欺辱的小女孩了。
就算她剛才嘴上說了再多難聽的話。
也不得不承認,徐青桃現在就是有那個本事,想要在娛樂圈封殺她的東西,不過就是她吹吹枕邊風的功夫。
她費盡心血籌備的舞蹈劇,也只不過是人家輕飄飄一句撤資。
這個認知幾乎讓她的心臟恨的滴血。
明明高中的時候是她先喜歡的陳時嶼。
但是收到籃球賽門票的是徐青桃,收到珍珠耳墜的也是徐青桃,她就像一個寄居在她生命中的吸血鬼,就這么一點一點搶走原本應該屬于她的一切。
如果沒有她,當年在桃花杯上拿金獎的就是自己,被胡小椿看中的也是自己,今天那還輪得到她徐青桃來當這個恒嘉的董事長夫人。
明明這一切都可以屬于她的。
休息室此刻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輕了不少。
然后才聽到徐青桃的聲音。
“程嘉怡,別再惡心到我眼前來,你可以試試看我的耐心有多少。”
說完這話,徐青桃也沒了心思參加什么微博之夜。
她頭腦亂的一塌糊涂,在安保的陪同下離開了后臺休息室。
出門時,才發現外面下著一場大雨。
十一月的天氣已經很冷了,徐青桃坐在車里卻是怎么也冷靜不下來。
推開窗,讓冷風吹灌進車廂內,企圖讓自己的大腦清醒一些。
但是越安靜,程嘉怡那些歇斯底里的話就越浮現在眼前。
原來真的是她鎖的門。
一時間,連眼淚都掉不下來,只覺得好笑。
她曾經在泥潭里痛苦掙扎,每個深夜反復被侵擾的噩夢,就因為程嘉怡一句輕飄飄的“憑什么”。
“轟隆”一聲,窗外落下一道雷。
似乎就要劈開這么多年一直埋藏在她內心深處從未好過片刻潰爛。
一直以來她都很討厭下雨天,因為她被程嘉怡鎖在屋子里的那一天,也下了一場大雨。
徐青桃在演出的頭一天晚上洗澡,熱水只用了十分鐘就徹底冰涼,所以不得不硬著頭皮擦干了身體,連忙離開衛生間。
盡管如此,北方夏天的夜晚也是涼爽的,她頭發半干不濕的鉆進被窩,加上一直睡得是地面,才會第二天一早就出現了輕微的發燒。
等她醒來的時候,桌上早就沒了早飯。
徐青桃也習慣了小姨他們不給自己留飯,啃了兩口書包里的面包就準備出門。
意外的是,出門時發現,程嘉怡還在家里沒走。
這段時間因為她演出的事兒,小姨跟小姨夫沒少給她白眼,徐青桃也盡量縮小了自己的存在感,不惹人討厭。
只要再熬一熬。
等高中畢業,考上更好的大學,就可以徹底離開程家。
只是命運在這個時候偏偏跟她開了一個玩笑。
她在程嘉怡的房間是沒有衣柜的,那回侵占程嘉怡的私人空間,所以她跳舞的練功服都放在程家的雜物間里。
徐青桃如同每一個早上做的那樣去雜物間拿衣服,卻在轉身進去的那一剎那,聽到了背后門關住的聲音。
心中閃過不好的預感。
特別是聽到門鎖從外面,被鑰匙反鎖的動靜時,不好的預感達到了巔峰。
她兩步上前,握住門把手,使勁一拉門。
鎖死了。
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徐青桃不知道誰在外面鎖了門。
是不是有人忘記她還留在雜物間?
她在這個家里是沒有存在感,但也不至于這么沒存在感吧。
徐青桃內心的恐慌漸漸蔓延,用力的晃了一下門,鎖的死死地。這一刻,她很希望這是程嘉怡跟她開的一個玩笑,或者是一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但是門外已經沒有了任何動靜,仿佛是所有人都離開了這個家,只剩下她。
徐青桃開始拍門,先喊了一聲“姐姐”。
然后是“嘉怡,你在嗎?”
“嘉怡?”
“程嘉怡?”
“程嘉怡你在嗎!!”
聲音越來越響,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哭腔,也越來越害怕。
拍這門的手心已經被砸的通紅。
“嘉怡,程嘉怡!你在外面嗎?!”
“程嘉怡你開開門,幫我開開門好不好!!”
她平時說話都很小聲,以至于現在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后嗓子就開始疼得干咳,鋪天蓋地的咳嗽撕扯著她的肺,疼得淚眼朦朧。
到了最后,拍門的動靜稱得上是砸門,叫聲變成了哭喊,隨著時間的漸漸推移,高燒的癥狀也越來越嚴重,叫聲變得虛弱,她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昏睡過去的。
朦朦朧朧中,好像聽到了誰接起了一個電話。
“胡老師,徐青桃今天發燒了,來不了演出,她說希望我可以代替她出演。”
等再一次醒來,是被小姨夫的踹門聲驚醒的。
她高燒沒退,只看了一眼時間是下午五點,距離演出開始只剩下兩個小時。
小姨夫進門之后,一言不發,只有滿臉怒容。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問一句是誰鎖的門,好像就失去了質問的機會,不到十六歲的少女和一個成年男人的力量懸殊太大,她幾乎是被小姨夫連拖帶拽的扔到了車上。
窗外的風景正在飛快倒退,是開往醫院的方向。
徐青桃就這么被拖拽到醫院,下意識以為小姨夫是帶她來看病。
直到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摜到了地上,摔得膝蓋生疼。
然后聽到了小姨夫的咆哮聲:“你們不是三甲醫院嗎!不是吹你們是最牛逼的骨科醫院嗎!為什么不能把我女兒的腿接上!為什么不能接上!為什么接不上!!”
然后是醫生有些無奈的聲音:“嘉怡爸爸我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嘉怡的雙腿是被碾斷的,已經沒有再接上的可能性了,而且我們國內目前的醫學手段也沒有辦法完成截肢再接的手術……”
話沒說完,就被小姨夫的怒吼聲打斷。
徐青桃感覺自己的頭發被生生拽起,推到了醫生面前:“那就用這個小賤人的腿!那就用她的啊!是她害我女兒的!用她的腿去換啊!”
見多了失控的病人,醫生看了一眼徐青桃巴掌大蒼白的小臉,大約是有些于心不忍,連忙道:“嘉怡爸爸你冷靜一點,先放手……”
放手?
徐青桃只聽到了這兩個字,就感覺自己臉上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大腦因為高燒不下的遲鈍,眼神還有幾分茫然。
中年男人的力氣很大,一瞬間,徐青桃就感覺自己被砸在了醫院的白墻上。
天旋地轉一般,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聽到了小姨的聲音。
平時在小姨夫對她動手動腳,常常會阻止他的小姨,此刻像是撕開了偽善的面具,露出歇斯底里的一面。
看到徐青桃完好無損的站在面前,而自己的女兒卻因為去演出的路上出了車禍,失去了雙腿,心中的怒火不需要任何醞釀,就讓她尖利的慘叫起來。
然后徐青桃聽到了小姨的聲音:
“我造了什么孽才養了你這個白眼狼,害死了自己親娘還不夠,還要來害我的女兒!”
“不是因為你嘉怡今天怎么可能去演出現場?!”
“不是為了代替你演出,她怎么可能出車禍?!!”
“為什么截肢的不是你?!”
“為什么你不去死?!!”
那應該是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但那天,也本該是她開始新的人生的,第一天。
小姨在撕打中瘋了一般拽住了自己的耳墜。
這樣漂亮的珍珠耳墜,本來應該是屬于她女兒的。
一用力,左耳的耳墜就這么硬生生被拽了下來。
血跡濺上了她雪白的脖頸,醫院的走廊上一片兵荒馬亂。
她在混亂中才聽懂了來龍去脈,原來是程嘉怡在去平海的路上出了車禍。
因為她趕著時間去,在過一個紅綠燈的路上搶了紅燈,被一輛計程車撞上,雙腿直接被卷進了車輪,留下鮮紅的一片。
行人闖紅燈,錯不在司機。
不但要承受失去雙腿的痛,程家似乎一分錢的賠償都拿不到。
就因為這些原因。
所有的怨恨此刻都發泄到了她身上。
看不過去兩個大人欺負小孩的醫生在勸架。
小姨夫的怒吼聲和小姨的尖叫聲混雜在其中。
沒有人聽到她開口說話。
很輕很輕,像是怕再驚擾了任何人。
“疼。”
好疼。
真的好疼。
真的,好疼好疼。
她想徐舒音了。
沒有哪一刻這么想她,想躲進她的子宮,像個嬰兒一樣永遠不要來到這殘酷的人間。
然后她就這樣做了。
不顧一切的從醫院離開,去平海,去離自己故鄉、去離那個南方小島最近的地方。
只是在路過平海歌劇院的時候,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
就這么放空了自己一般,站在了劇院的大門口。
白色的連衣裙在撕扯中,裙擺多了幾個成年男人的鞋印。
劇院門口有人三三倆倆的走過去,一群人擁簇著一個女孩兒,從后臺出來。
其中一個笑嘻嘻:“安夏,你穿這身演出服真好看!”
徐青桃眼神輕輕地看了過去。
被擁簇的女孩穿著淺藍色的長裙,裙擺波光粼粼,每走一步都搖曳生姿,像跳舞。
這樣漂亮的裙子。
這樣,漂亮的裙子。
以后她再也穿不到了。
她不知道在大廳站了多久,直到檢票員問她是不是要看演出。
最新一場舞蹈劇的表演要開始了,是胡小椿的首部導演處女作:《海的女兒》。
徐青桃像是才回過神,搖搖頭。
從平海歌劇院到港口大概只有兩公里的距離。
徐青桃走了很久,才看到長長的堤壩。
她安靜的坐下。
過了很久,才聽到徐青桃的聲音。
說給徐舒音聽。
“媽,我今天就參加演出了。”
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演出很成功。”
“我跳得很好。”
“像以前和你說的一樣,我已經。”
一瞬間,模糊的記憶中出現了徐舒音的臉。
在她跳完舞后,把她抱在懷里,笑嘻嘻的逗她:“桃桃喜歡跳舞,以后去更大的舞臺好不好?”
“更大的舞臺有多大?”
“很大,比田野還大,比操場還大。”
聲音有些哽咽。
“我已經長大了。”
“我過得很好,等演出結束,胡老師說會帶我去更大的舞臺。”
“比田野還大,比操場還大。”
“我跳得很好,有歡呼聲,有掌聲。”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很輕。
像是風一吹,就輕輕地散了。
“你一定還沒看過我跳舞。”
夕陽傾瀉而下,融入大海。
昏黃的海浪打濕她白色的裙擺,翻飛的像白色的浪花。
她的腳步輕盈,那一年白色的堤壩尚未鋪上水泥,纖細的雙腿踩在尖銳的石頭灘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空無一人的港口,風吹過海面,只有日落與晚霞是她的燈光,被人類遺棄在沙灘上的破舊玩偶是她的觀眾,港口的白帆揚起,是風在歡呼。
世界那么大,她那么小。
小的只有她揚起的白色裙擺。
像是要為世界跳一支最后的舞。
徐青桃好像不知道累,一遍一遍重復著已經排練了無數遍的舞蹈。
直到右耳的耳墜不知道什么時候落在地上,她才緩緩地停下腳步。
愣愣地看了會兒,然后撿起它。
死死握在手里,然后又抱在懷里。
豆大的淚珠才毫無預兆的落在地上,消失在海里,就像水融入水中。
徐青桃就這么坐在堤壩上,聲嘶力竭的嚎啕大哭,她用力的擦干眼淚,卻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凈。
夕陽落下之后還會升起嗎。
太陽升起的時候,她會像泡沫一樣消失嗎。
徐青桃哭夠了,才慢慢站起身。
不知不覺平海的夜幕降臨時,天上沒有任何一顆星星。
她很累,麻木的走了幾步之后。
黑暗中,好像出現了一絲絲的火光。
一開始徐青桃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她用力的揉了下眼睛,接著更多的光點在黑暗中出現。
然后是某種東西騰空的聲音。
那光點在她的視線里越來越高,越來越高,最后在夜空中綻放出璀璨的煙花。
先是一朵,然后是兩朵。
最后連綿成了一片,安靜的世界這一刻在她耳邊又重新吵鬧起來。
將她從死寂的海底拉回了人間。
徐青桃愣住,只抬著頭,眼眸中倒映出滿天的煙火,幾乎快點亮了整個夜空。
為她的舞蹈,點燃了一場盛大的歡呼。
那是她這輩子跳得最后一支舞。
-
不知不覺,車又開到了平海。
老楊看了眼下車的徐青桃,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把她的行程匯報給了陳時嶼。
吹了一路的冷風,其實徐青桃也冷靜的差不多了。
想想程嘉怡當著她的面說得那些鬼話,都不用動腦子都知道是在挑撥離間。
可盡管如此,徐青桃還是感覺到了一陣窒息。
她沒想到,原來安夏就是鴻川的千金。
當年在附中校慶的那一天,看到的就是他們一起參加畫展的照片。
徐青桃就這么放空自己坐了一會兒。
直到手機聲嗡嗡震動起來,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一接上,對方就自報家門:“徐小姐是嗎,您好,我們是云京派出所的,是這樣的,上回您報案提供線索的那個嫌疑人已經被我們抓到了,警方會依法贈與您五十萬的獎金……”
徐青桃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聽完這段話的。
抓到嫌疑人,又拿到了五十萬獎金,按道理來說自己應該開心才對。
只是好像,沒有什么理由可以住在陳時嶼家里了。
明知道程嘉怡在挑撥離間,可她的話卻反反復復出現在腦海中。
陳時嶼為了你已經把鴻川得罪透了。
你能給他帶來什么啊。
你除了帶給他永無止境的麻煩,你能給他帶來什么。
一瞬間,徐青桃感覺鼻尖一酸。
想說她其實也沒那么差,雖然不是很有錢,但也在努力工作。
也沒有,真的那么跟他不相配。
可是給自己找理由的時候,發現自己又沒錢沒房沒什么地位,存款到現在都買不起云京一個衛生間。
除了給陳時嶼帶來一堆麻煩之外,她好像,真的,太差勁了。
連和他在一起,都是為了氣宋嘉木。
她好像已經沒有勇氣,再厚顏無恥的賴在他身邊了。
明明前不久還在這里說過,自己終于可以不是一個人了。
不知道在平海的港口坐了多久,徐青桃感覺自己冷靜了不少。
整理好情緒之后,打算回去再想跟陳時嶼的事情。
只是沒想到一轉身,就看見一輛熟悉的賓利,停在老楊的車子旁邊。
陳時嶼就這么站在車身邊上,不知道來了多久。
其實平時也沒少獨處時間。
但對上他視線的那一刻,徐青桃這時候卻覺得有些沉默。
可能是她自己做賊心虛,畢竟剛哭過的眼睛都還是腫的。
半晌,她開口:“你怎么來了?”
說完就覺得自己說了句廢話,微博之夜鬧得那么大,因為沒打開微博,也不知道她扇巴掌的事情上熱搜了沒,反正負責人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陳時嶼。
再不濟,也有老楊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叛徒,天天通風報信。
再看邊上的車子時,老楊早就非常有眼力見的跑路了。
徐青桃:“……”
陳時嶼慢悠悠開口:“本來是聽說太太被欺負,來給太太撐腰的。”
徐青桃看了他一眼。
陳時嶼走過來:“但別人跟我說,我太太很神勇的扇了壞人一巴掌。”
他頓了頓:“我好像沒什么用武之地?”
徐青桃有些哽住,下意識開口:“我也不是故意打人巴掌的。”
即便是到這個時候了,還是潛意識的維護了一下自己在他面前的小仙女人設:“其實我平時還是挺溫柔的。”
“嗯。”陳時嶼什么都沒多問,只說了句:“回家嗎?”
明明是很平靜的一句。
可是徐青桃卻紅了眼眶,好像偽裝了一晚上的不在乎和冷靜,在這一刻終于破防了。
應該說,在看到他的一瞬間。
所有的情緒都毫無預兆的爆發了。
回家。
她還有那個資格回家嗎。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開口的:“陳時嶼,你跟鴻川的合作是不是取消了。”
很輕,帶著一點沒察覺到的顫抖。
對方沉默了會兒,開口:“誰跟你說的。”
沒反駁。
那就是真的。
這一刻,徐青桃仿佛被什么砸中,竟然有點天旋地轉的感覺。
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
沉默就這么驟然在兩人之間蔓延開。
死寂一般的感覺。
徐青桃想說點什么岔開話題,卻覺得自己的聲音是從天外飄來的:“沒有誰說。不是要回家嗎,正好你來了,我想跟你說一件事。之前跟蹤我的嫌疑人好像已經找到了,派出所剛才給我打了電話,我想他既然都被抓住了。”
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氣,才開口:“以后我還是回我自己家住吧。”
話音一落,周圍的溫度都冷下了幾度。
半晌才聽到陳時嶼掀了下眼皮,聽不出什么語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徐青桃的指甲掐進了肉里:“我們,要不然離婚吧。”
原本以為這兩個字說出來會很困難。
但說出口之后,徐青桃感覺自己心臟被什么抽空了一樣。
情緒在這一刻終于失控了,連眼淚什么都是掉下來的都不知道:“我一開始跟你結婚,就是為了氣宋嘉木。因為喜歡上你,很后悔高中就這么跟你錯過了又厚顏無恥的賴在你身邊,我知道我真的很自私,在結婚后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就像程嘉怡說得那樣我只是一直在榨干你身上的利益來獲得我現在的成就,就像一個寄居在別人身上的吸血蟲一樣我真的不想變成這樣,不想在你眼中變成這樣。”
“我只是。我只是真的不想再讓自己這么惡心下去了,我會連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但我真的很喜歡你。”
話說到后面,徐青桃已經泣不成聲,說得斷斷續續,眼淚怎么擦都擦不干凈。
程嘉怡的話歷歷在目,讓徐青桃再也無法自欺欺人的騙自己根本就不喜歡陳時嶼。
她真的很喜歡他。
那些學生時代還無法朦朧感知的愛意,那些重逢后每一秒都盛大的心動。
所以才會在放棄的這一刻感到格外的痛苦。
好像隨著自己長大,生命中并沒有什么東西會因此發生改變,年少時放棄過的少年,此刻又不得不再一次的放棄了他。
四周只剩下風聲。
安靜的可怕。
陳時嶼雖然沒說話,但徐青桃也能猜到。
她話都說得這份上了,好像也沒有可以挽回的余地。
直到陳時嶼開口:“程嘉怡跟你說得就是這些?”
徐青桃抬頭,神情有些茫然,但想想好像就這些,于是乖乖地點頭。
補了一句:“怎么了?”
陳時嶼抬眼:“沒什么,覺得你一巴掌打少了。”
徐青桃:……………………???
看陳時嶼的表情好像不是在開玩笑的樣子,仿佛他要是在現場那就不是一個巴掌可以解決的問題了。
徐青桃莫名地又有些高興。
結果高興剛到一秒就罵自己不要犯賤。
好不容易說出離婚了,一會兒又舍不得他了。
“徐青桃,你聽好了。”陳時嶼忽然掐住她的臉頰,肉乎乎的,掐的她好痛:“利用我來氣宋嘉木只能說明你眼光好,而我呢,確實可以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吊打他。”
徐青桃這回眼淚汪汪是被他掐出來的了。
陳時嶼好像沒對她用過那么重的力氣,還不放手,繼續道:“第二,我結婚是給自己娶個老婆,不是給自己娶個商業集團。不跟鴻川合作是因為我賺的錢要用來養你,不是去養一個垃圾的賠錢項目,懂?”
太痛了!!懂了懂了!!T.T!
徐青桃狂點頭。
“最后。”陳時嶼心情莫名地很好,終于松開了徐青桃:“我就知道你高中的時候對我有色心沒色膽。”
頓了下,他又上下打量她一眼:“不過這么多年過去,還算有點長進。”
……那她現在也沒有色膽包天好嗎!
如果說是在金融峰會上求婚的話那她確實是膽子大的沒邊了:)
只是,被陳時嶼這么一打岔。
原本悲傷沉重的氣氛似乎全都沒有了。
“至于離婚,想都別想。”陳時嶼慢悠悠繼續:“跟我結婚了就要對我負責,懂?畢竟離婚后,像我這樣的二婚男人在婚戀市場上已經是一文不值了。”
那,那她也二婚了嘛。
(。)
陳時嶼問她:“還打算離婚嗎?”
大有一種還想離婚就繼續掐她臉的冷酷無情之態度。
徐青桃頓了頓,鼻尖一酸:“不想了。”
其實她本來就很不想很不想離婚的。
只是,那顆死去的心跳忽然間又狂跳起來。
她的所有不安和不確定,好像因為他的一個肯定就可以充滿無限勇氣。
晚上連綿的一場小雨終于停了,露出晴朗的夜空。
徐青桃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剛才似乎,后知后覺的告白了。
啊啊啊啊什么鬼啊!
原本以為要離婚了才破罐子破摔說喜歡他的啊!!
這場景和她幻想中的告白完全不一樣好嗎。
顯然,陳時嶼似乎跟她想到一塊兒去了,哂笑一聲:“徐青桃,這就是你追人的水平?連一點持之永恒的決心都沒有嗎。”
徐青桃:“。”
雖然早就知道陳時嶼可能猜出那個“我的一個朋友”其實就是“我”了。
但被他挑明,還是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她剛哭過,聲音還悶悶地:“剛才那個不算。”
過了會兒,四下沒人說話。
她正覺得奇怪,抬起頭撞進陳時嶼的雙眼中,丹鳳眼藏著笑意。
“那你現在可以重新組織語言告白。”
沒等徐青桃開口,他就先回答了,慢條斯理地: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