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熠煬收起了藥水，慢慢放下她的褲腿, 起身進了衛生間洗手。</br>
施霜盯著地面反思, 越想越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無論她還是原主, 心里對施全依舊抱有希望, 尤其原主, 她在陰間多少年了，放不下的三人, 其中一個就是施全。</br>
何熠煬走出來見她還一動不動地坐著，過去輕輕拍她的頭：“睡覺去吧, 明天既然是他的生日, 那就回去一趟。你們父女可以借此機會好好聊一聊, 算是給你自己的一個答案。”</br>
施霜覺得, 何熠煬就像她身后的一只手，看出了她的心思，然后順著她的心意，推著她往前走。既順了心又消散了忐忑。</br>
何熠煬慢慢彎腰與她對視：“不管你爸爸愛不愛你, 愛你的人很多, 珍惜你自己。現在這個獨立自主的施霜, 很好, 我很喜歡?！?lt;/br>
施霜總覺得他的話里有話，心里不知不覺地泛起了尷尬，慌亂躲開視線。</br>
何熠煬勾起嘴角，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 放輕了聲音：“乖，睡覺去。”</br>
施霜全身的汗毛都炸開了，連忙站起來退開：“你……你……你……”但是酒后感覺遲鈍平衡力變差，起身太猛沒有站穩，歪著身子往后倒了下去。</br>
何熠煬伸手攬住她的腰將人扶穩，兩人鼻尖的呼吸吹在對方臉上，但是眨眼而過，何熠煬扶穩了人就立刻松手了。</br>
他非常知道兩人之間該把握怎樣的分寸。</br>
施霜就好像遇到了一團棉花，一拳打過去卻找不到著力點，只剩下自己手足無措，心跳加快。</br>
何熠煬將人拉到床邊，壓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好了，我走了，你早點休息，明天的請假，劇組那邊我去說?！?lt;/br>
說完，關暗了房間的燈光，果真出去了。</br>
施霜愣愣地坐在那里，盯著房門出神。何熠煬今晚什么意思呢？算是好哥們的照顧，還是有別的意味？</br>
人類三大錯覺之一：他喜歡我。施霜真不敢相信這個錯覺。</br>
坐了一會兒，手機鈴聲又響起來了，是何熠煬。</br>
“我是來監督你的，躺下了嗎？還是依舊在那里傻坐著？”</br>
施霜一個翻身倒進床里，說：“當然睡了！”</br>
何熠煬輕笑了一聲，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我在場你肯定不肯睡，所以只能打電話監督了，趕緊休息，等我確定你睡了才能掛電話?！?lt;/br>
施霜撇嘴：“大少爺，一分鐘一毛錢的話費呢！”</br>
何熠煬又帶了笑意，說：“我愿意為你花這錢。”</br>
施霜呵呵：“土豪你好大方哦！”</br>
何熠煬教育她：“別頂嘴，越吵越精神，喝了酒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什么不高興的事都沒了！”</br>
“我睡不著。喝酒就犯困的人是你吧，我一點都不困?！?lt;/br>
“怎么會不困，都快過零點了。要不何歐巴給你講故事？”</br>
施霜笑了：“你？還能講故事？”</br>
“能啊怎么不能！”何熠煬放輕了聲音，講：“從前，有一個漂亮的小姑娘，從小的夢想是小提琴家……小姑娘幸福快樂地上了一年級，有一天遇上了一只大灰狼。大灰狼捉走了小姑娘，在家里刷了鍋燒了柴，往鍋里倒了油，灑滿了辣椒香料，準備把小姑娘煮火鍋、做燒烤，一人幾吃……”</br>
施霜咽了咽口水：“別說的這么詳細，餓了?！?lt;/br>
何熠煬不理她，繼續講：“這時，小姑娘的爸爸沖了進來，他英勇地打死了大灰狼，解救了小姑娘。但是，從此不讓小姑娘學喜歡的小提琴了……‘你要學會保護自己’爸爸說……小姑娘哭啊，練武真的太疼了！”</br>
施霜打斷說：“救了我們的是林叔叔，而且綁匪拿錢跑了，根本沒有被打死。我爸說的是，以后保護悠然。”</br>
“別插話！好好聽故事！”</br>
“哦——”</br>
“小姑娘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張大了嘴巴哇哇大哭，這時，半空中出現了一個小天使，小天使說，‘小姑娘，不要哭，堅持下去，以后你會很喜歡武術的！’小姑娘搖頭說：‘不喜歡，我不喜歡！’，小天使苦惱了，摳著腦袋想了半天，又說：‘未來，有個很愛很愛你的人，他會因為你帥氣的武術愛上你，你要努力練呀，不練，你們就要錯過了！’”</br>
施霜抿唇，“小姑娘問：不練武，是不是會有個更優秀的人因為我拉小提琴的樣子愛上我？”</br>
何熠煬拉平了語調，立刻說：“不會的！死心吧！”</br>
施霜勾著嘴角無聲地笑。</br>
何熠煬放棄：“不講了，聽故事的大姑娘太不乖了?！?lt;/br>
“你的故事一點都沒有創新，沒有吸引力?！?lt;/br>
何熠煬嘖了一聲，換了一種方式：“我給你讀《國富論》好了?！?lt;/br>
施霜沒有學過經濟，不知道這個：“這是什么？”</br>
“一本讓你聽了保證昏昏欲睡的書。”</br>
話筒里傳來書籍翻頁的聲音，施霜心想，看不出這樣一個玩世不恭的人，竟然還隨手帶著書，果然人不能只看表面嗎？</br>
何熠煬的聲音再次從聽筒里傳了過來。施霜聽了一段，發現是經濟方面的，起初能聽懂一些，后來慢慢的，聽著聽著，意識就模糊了。</br>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施霜摸了摸沉沉的腦袋，昨天的記憶如潮水般涌入。</br>
她竟然對何熠煬說了這么多私事，連悠然都不知道的事情，她昨天竟然一沖動，全都說了！更意外的是何熠煬，上藥、安慰、講睡前故事哄人入睡……這些事情他竟然全都做了。</br>
她忍不住又產生一個巨大的錯覺——何熠煬是不是真的喜歡她？</br>
錯覺不錯覺的是小事，施霜想起今天的日子，立刻把何熠煬拋在了腦后。</br>
她覺得何熠煬昨天說的對，她應該回去和施全平心靜氣地聊一聊，至少，要把她從小的心情告訴施全。</br>
回家之前，施霜去商場買了一盒施全最喜歡的酒，又上超市買了菜。</br>
下午6點多，施全下班回家，打開門，意外發現家中燈火通明。</br>
他慢慢走進去，看到了餐桌上冒著熱氣的菜肴，透過廚房的玻璃門，看到了女兒在里頭忙碌的背影。</br>
施全眼睛一熱，扭身放好了公文包，走進廚房。</br>
“我來，你去歇著。”</br>
施霜一驚，見是施全，微微笑了笑：“不用，馬上就好了，我買了你愛喝的酒，你先去喝點?！?lt;/br>
施全幫不上忙，見她動作流利，站了一會兒，出去了。</br>
菜齊了，施霜解了圍裙上桌，同樣給自己倒了一小杯酒，舉杯：“爸……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br>
施全嘴角抽動，慢慢舉起杯，輕輕同她碰了碰，一口干了。</br>
“你慢點……”施霜小聲勸他。</br>
施全笑了笑，說：“沒事?！迸e筷嘗菜。</br>
一餐飯，兩人很少說話，不知是那一場爭吵還是更早之前，他們父女之間似乎完全沒有了話題，即便如今有心緩和氣氛，也找不到合適的話頭。</br>
一個勁地吃飯喝酒，不小心就喝得有些多了。施全動作慢慢放開了，施霜緊繃的神經也松弛了下來。</br>
當一桌菜只剩下殘羹冷炙的時候，施霜先開口了。</br>
“爸……我好像很多年沒給你過過生日了吧？”</br>
施全沉默了一會兒說：“恩，上大學離開家了，回來不容易?！?lt;/br>
施霜看著他，試探地說：“以前媽在，什么日子她都會提前通知我們，她注重儀式感，我們一家三口的生日都不會落下?！?lt;/br>
施全沉沉地點頭。</br>
“爸爸，有個問題我一直很不解，從小到大都沒想明白……”</br>
施全抬頭看她。</br>
施霜和他對視，看著他眼里的自己，問：“您為什么從我那么小的時候，就把我和悠然綁在一起呢？林叔叔說，年輕的你寧可放棄林家的崗位，也想要出去闖一闖，可我記事以來，你一直都讓我以悠然為重，讓我做著悠然的影子……”</br>
施全的唇緊緊繃成了一條直線，施霜知道，這是他抗拒的動作。</br>
“爸，我只是想和你聊一聊，媽媽走了，只有我們相依為命，我們本該是最親近的人……”</br>
施全聽到這話，微微動容，倒了滿滿一杯酒，一口干了。施霜想攔又不敢攔。</br>
施全胸膛起伏，咽下了最后一口酒，好久，才啞著嗓子出聲：“你的想法我知道，我小時候也是在林家陪著林總長大的，我到了你這個年紀，也和你想的一樣，想要出去闖一闖，想要有一個自我的人生，而不是做著林總的影子?！?lt;/br>
施全一口又一口地喝著酒，一邊喝一邊說：“可外面的世界哪里那么好混呢？在林總身邊的時候，你覺得一切都那么容易，當你離開后，你才會發現，當初的容易，那是因為林家的光環，沒了林家，我就像被懸掛在半空中，空有高眼光，卻上沒有支撐，下接不到地氣。我的事業硬撐了三年，最終慘敗收場?！笔┤劾锘颐擅傻?，仿佛回到了人生最慘敗的時候，年輕氣盛的施全被現實打得滿頭血，所有的意氣全都被打掉了。</br>
“那時候我和你媽談戀愛，婚期都定好了。你外婆聽說后堅決不同意，我們差點分手。是林總聽說了我的困境，第一時間把我招聘進了林氏集團，給了我一份穩定、待遇不低的工作。你媽媽也終于順利地嫁給了我?！?lt;/br>
施霜問：“既然你知道從小在林家生活的困境，為什么還要讓我重蹈覆轍？我們本來就不是有錢人家，如果做一個普通人，以后照樣腳踏實地地生活啊！”</br>
施全搖頭：“你從小錦衣玉食，你不懂。我自己的確遭遇了失敗，但問題不是我受到的精英教育，是我沒有找準自己的位置。你以為，沒有我從小的教育，林總給我一個崗位我就能隨手接上嗎？我以前把自己看得太高，以為自己和林總一樣，可哪里能一樣？他背后有家族有原始資金，我只是個普通人。但是你也不用把自己看得太低，先天沒有條件，后天的精英教育能讓你遠超無數與你一樣的同齡人，我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br>
“所以你把我安排在悠然身邊，想要我跟著悠然接受她接受的優質教育？”</br>
“我從沒把你當悠然的丫頭看，你是我的女兒，我怎么會貶低自己的女兒？要真是這樣，這十幾年，你昂貴的教育經費，我何必傾家蕩產地自己出？林總出錢我們不是過得更輕松嗎？”</br>
施霜看他一次次舉杯，忍不住也猛喝了幾口，放下酒杯紅著眼睛問：“這么為我好，那你為什么逼著我去學武術？你知道，一個八歲的女孩子，經歷綁架這樣可怕的事情，還沒從驚慌中恢復過來，卻被親生父親告知，你以后去學武術，學好了武術去保護大小姐，這是什么心情嗎？我也才八歲，我也被綁架了！不是只有悠然受傷害了，我也是！我希望得到你和媽媽的關心和安慰，可你卻讓我放棄愛好，去學習一個不喜歡的東西，去保護悠然？她在你眼里是大小姐，我呢？我還是你女兒嗎？”</br>
施霜越說越激動，淚水奪眶而出。</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也是給大家的睡前故事，睡前還在看的大家，晚安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