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良田、山地、溫泉都有的大莊子,一個先生,帶著四歲的胞弟程旭鶴,安排足夠伺候的丫頭婆子,每月一筆在外人看來不菲、實際程父用來給她研究農事的“生活費”。</br>
程珮儀就這樣在各色眼光下,離開了程府。</br>
程珮儀離開前最后一件事便是要求把莊子的地契交給她,從此歸入她的名下。</br>
她的理由也很能說服程父,因為她嘗試新的種植辦法必然會影響收成,若莊子在嫡母手中,不知情的嫡母甚至嫡姐、長兄一旦有什么不贊同,難保不會出現她使喚不動人或者不聽她計劃的情況。而這也只是她為自己所做貢獻討的一份小獎勵,遠比她給程家帶來的榮耀小得多。</br>
程父考慮許久后,受不住程珮儀為他畫下的大餅,特意花了心思買了溫泉莊子周邊更多的地,達到程珮儀的要求后,把辦好的地契交給了她。</br>
“你過兩年也快及笄了,本就該準備你的嫁妝,這個莊子就當先交給你讓你練練手吧。”程云光一臉慈愛,仿佛真的是個為女兒著想的好父親。</br>
程珮儀也露出一臉嬌羞,不依:“爹——”</br>
程云光哈哈大笑。</br>
程珮儀紅著臉,跺了跺腳:“我就是為了研究方便,別的什么我才不管呢!”</br>
程云光一臉“我不拆穿你”的笑,摸著胡須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是是是,是爹胡說。”</br>
程珮儀羞惱不已:“女兒告退了!”草草福了福身,快步跑走了。</br>
書房里,程云光疏朗的笑聲傳了出來。</br>
程珮儀定著紅臉一路跑進自己的小院,丫鬟翠茵喘著氣追上來:“二小姐,你怎么跑這么快呀!老爺說什么了?”</br>
程珮儀坐到桌邊,臉上的粉紅早就褪去,她到了一杯水給忠心的小丫鬟:“喝口水吧,歇息好了就收拾收拾行李,鶴弟那邊你也去幫一下忙,估計沒人幫他收拾。”</br>
翠茵見自家小姐神色恢復了尋常,也沒多想,思路跟著跑到了收拾行李上:“我們現在就可以搬走了嗎?”</br>
程珮儀點頭:“明天就走。”</br>
小丫鬟雖然擔心離開程府再也沒人管二小姐和三少爺,但是莊子上的確比府里自由多了,單純地沒有多想,歡呼雀躍收拾行李去了。</br>
弟弟程旭鶴那邊,最終是程珮儀親自過去的。</br>
臟兮兮的小男孩掛著鼻涕望著她。真正的程珮儀也好,章萊也好,對這個弟弟都很關心,所以小孩對二姐沒什么畏懼。</br>
看到越來越受老爺寵愛的二小姐過來,奶娘趕緊跑過來,掏出手帕用力往小男孩臉上一抹,擦掉他臉上的鼻涕。</br>
小孩人中被擦得通紅,也沒反應,眼睛發亮地看著程珮儀:“二姐,你又帶什么好吃的了!”</br>
程珮儀微微皺起眉,掏出手帕蹲下身,沖他招手:“你過來。”</br>
小孩噔噔跑過來。</br>
她把手帕放在小孩鼻下:“哼一聲,把鼻涕擤了。”</br>
小孩垂下眼睛看看柔軟香香的手帕,又呆呆看向溫柔的二姐,傻了一會兒,在程珮儀的催促下,大大哼了一聲。</br>
程珮儀面不改色地擦干凈他的鼻子:“還有鼻涕嗎?”</br>
小孩傻傻搖頭,眼睛黏在她身上。</br>
程珮儀收起手帕,視線下移看到他的手,黑漆漆的,指甲縫里都是泥。</br>
奶娘連忙解釋:“三少爺喜歡玩泥巴,剛正在玩呢!”</br>
小孩立刻把手背到了身后去。</br>
程珮儀沒有斥責嫌棄他,笑著說:“喜歡玩泥巴嗎?明天去了莊子,我天天帶你玩。”</br>
“去莊子?”男孩不太明白地問。</br>
程珮儀點點頭:“對,只有我和你,我們一起去莊子住,那里有山有溫泉,還有大片的農田,有很多農家小孩子,當然,還會有先生教你讀書。”</br>
“能吃好吃的嗎?”</br>
“當然能。”程珮儀說,“不僅能吃好吃的,還能一個人住大房子,有好多人陪你玩。”</br>
“我去!”小孩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答應。</br>
程珮儀淺笑,摸了摸他油膩膩的頭:“翠茵幫你收拾行李,你讓奶娘幫你洗頭洗澡收拾干凈了,明天我們一起出發。”</br>
“好!”答應得又開心又響亮。</br>
奶娘的臉色卻變了,猶豫地看著眼前的二小姐。</br>
程珮儀神色淡淡:“今天最后伺候一次三少爺,莊子偏遠,不好拆散你夫妻母子,三少爺身邊的人都留在府里。”</br>
所有下人都喜迎于色。</br>
程珮儀沒在意,她本就不想要這些趨炎附勢的下人。</br>
第二天一早,程珮儀帶著難得被洗漱得干干凈凈粉粉嫩嫩的三弟,帶著為數不多的行李,登上了去往郊外莊子的馬車。</br>
臨走前她去給嫡母辭行。</br>
因為她自請離開,嫡姐程佩環見到她都沒有露出不滿,一臉復雜地看著緩步進來的二妹。沒有了嫡庶利益沖突,程佩環心中甚至帶著淡淡的擔憂,花期少女去這樣一個莊子,還有誰能記得她呢?</br>
嫡母依舊臉色平靜,只是眼神深處有些微復雜。</br>
程珮儀將一切看在眼里,卻沒任何反應,恭謹地向嫡母告別。</br>
程夫人很驚訝。這個庶女養了十幾年了,這是第一次她沒在她身上看到不甘不平。她雖然無視庶出的子女,但也不是什么都不管,然而李姨娘的兩個孩子,她是一丁點都不愿意費心,尤其程珮儀這個庶女,從不知幾歲起,她就在這個庶女身上看到了對她的敵意。從莊子養病回來后尤甚。既然如此,作為正房夫人想要打壓一個庶出的還不容易?免得養虎為患。</br>
這次要去莊子住已經出乎意料了,沒想到連態度似乎都變了。</br>
然而不管怎么變,她是不會在意的。</br>
兩人都官面上告別囑咐一番,沒有一絲感情在其中,時間差不多了,程珮儀便牽著弟弟的手平靜離開。</br>
離開程府,所有人都松弛了下來。</br>
小鶴鶴扒拉著馬車車窗使勁想往外瞧:“二姐!好熱鬧呀!好多人!”超級夸張的語氣,仿佛土包子進了城。</br>
程珮儀讓翠茵把車簾子打起來,無視程父派來想管教的婆子,抱著弟弟半個身子一起在窗邊瞧。</br>
車子經過集市,小攤販子各種吆喝聲傳過來,饞嘴的小孩開始吞咽口水,一臉渴望地扭頭看最有話語權的二姐。</br>
程珮儀笑了:“只能選一樣,你想好要哪個,趁著我們還沒路過趕緊說,二姐讓人下去買。”</br>
小鶴鶴眼睛一亮,下一秒又糾結起來,兩只手指纏成了麻花。</br>
程珮儀看著不斷路過的攤販:“我們已經走了一半咯,錯過了就不會回來買了。”</br>
“糖葫蘆~甜滋滋的糖葫蘆咯~”</br>
“驢打滾、豌豆糕——”</br>
小鶴鶴兩手扒著車窗,使勁往外瞧,眼看著那個紅彤彤的東西越來越遠,心中一急:“糖葫蘆!我要吃那個糖葫蘆!”</br>
管家的孫子吃過,還對他炫耀了好幾次,他從來沒見過糖葫蘆,也沒吃過,下定決心要那個。</br>
程珮儀喊停馬車。</br>
車里的婆子出聲:“二小姐——”</br>
程珮儀笑:“鶴弟只是想要買個小零嘴,不是什么大事。”</br>
“老爺出門再三叮囑要奴婢保證兩位小主子的安全,這里在鬧市,小姐又是打開窗簾又是停車買東西……”</br>
小鶴鶴臉上的興奮慢慢消失,低著頭靠在二姐身上。</br>
程珮儀笑容不變,只是越來越沒有溫度:“媽媽多慮了,老爺在意我和鶴弟的安全,但也沒說讓你限制我們行動自由,媽媽要知道,離開程府去了莊子,以后一切都要聽我安排,這話,老爺說過沒有?”</br>
婆子的神色僵硬起來。</br>
“張叔,去買五支糖葫蘆。”</br>
馬車外的仆從張叔應了一聲,跳下車往回走。</br>
不一會兒,五支紅彤彤的糖葫蘆遞了進來。</br>
程珮儀拿走四支:“張叔也嘗嘗味道吧。”</br>
外頭局促的聲音傳過來:“小的都這么大把年紀了……給三少爺吧。”</br>
程珮儀看了一眼眼珠子掉進糖葫蘆里的弟弟,笑:“他夠了,吃多了爛牙。”</br>
說著,把剩下的四支小鶴鶴、自己、翠茵、婆子一人一個分了。</br>
那婆子臉色還僵硬著,看著遞到眼前的糖葫蘆愣住。</br>
“以后媽媽和我相處的時間還長著,你慢慢就會知道我是對事不對人的性格,路途遙遠,吃點甜的提提心情吧。”</br>
婆子慢慢緩下了神色,接過了糖葫蘆:“謝二小姐,三少爺。”</br>
程珮儀勾勾嘴角,分了剩下的,最后給小鶴鶴,那小子已經饞得嘴角口水若隱若現了。</br>
他眼里滿是最后拿到糖葫蘆的委屈,但是也不敢說不敢問,只眼巴巴看著,像個小狗狗一樣,可憐極了。</br>
程珮儀眼里頓時充滿了笑意:“吃得斯文些,弄臟了衣服我可不抱你了。”</br>
小鶴鶴嗯嗯點頭,伸出舌頭舔了舔最頂上那顆糖葫蘆的紅色糖衣,頓時被甜得幸福極了,享受得瞇起了眼睛。</br>
整個車廂都因為他幸福的小模樣愉悅起來。</br>
車里車外男女老少一起吃糖葫蘆的情景實在難得一見,茶樓上正站在窗邊的楚王和二皇子便被吸引了注意力。</br>
楚王:“這誰家的馬車?”</br>
二皇子瞟了一眼沒什么興趣:“哪個官家的吧。”</br>
楚王視力好,盯著馬車背面某個標記,認了出來:“是程侍郎家的千金公子。”</br>
二皇子想到那個屢次立功的程侍郎有了點興趣:“程家千金出行如此簡陋?”</br>
楚王:“程大人膝下有兩位千金,這位應當是庶女吧。”</br>
二皇子點點頭,心想楚王記性倒是好。</br>
程珮儀并不知道有人在議論她們,她們正忍著馬車顛簸趕路。這個莊子的確離內城很遠,程珮儀一行人一早出門,午后才到,路途勞累,簡單看了看房間,吃了一餐飯,便各自午休調整。</br>
第二天起,收拾行李安頓自己和弟弟,帶著小孩一起查看山莊,花了幾天時間把所有地方都走了一遍,程珮儀心中對這片莊子基本有數了。</br>
此時馬上要迎來春耕,這也是程云光獻上農具特意選的時間點,獻上去后春耕正好用上,大大體現他的功勞。</br>
第一次原主獻給程云光提高產量的辦法是套種,這一次,程珮儀自己回顧了原主記憶里所有的知識,選了一個看上去最不起眼的。</br>
決定方向手,程珮儀開始忙碌起來。</br>
首先她召集了所有佃農,說明這個莊子的土地全都會作為她做試驗的場地,所以所有佃農都要嚴格按照她的要求去種地,無論最后產量如何,她都會按照當地平均產量給大家結算,而且租子減去一成。</br>
一群把地看得無比重要的農民全都一臉不贊同地搖頭,覺得這個什么都不懂的大家小姐簡直是亂搞一氣,糟蹋了這么大片的土地。但是人家是大官,又說了減租子,心里再可惜,也不會說出不同意的話來。</br>
縱然是太平盛世,可他們這些農民日子依舊過得難啊!</br>
程珮儀這次想要試驗的是精細化種植。在現代化農業之前,農民種地靠的都是自己的經驗,所以越是老農種地本事越高,而同樣是一個村,有的人種地“一把好手”有的人卻提不高產量。</br>
而她現在就是想定一個標準,什么地方的氣候、土壤、生長期、易發病適合什么樣的品種——干旱的就要選耐旱的,風大的地區就要抗倒伏的……;播種以后,施肥澆水的時間、量是多少,病蟲害防治有哪些辦法……一旦定下最優的標準,以后農民就可以直接按照標準實行,如此一來,每一塊地都能使產量最大化。</br>
現代農業就是這樣,比如小麥種子,每年國家都會對小麥品種進行審定,按地區選擇最合適的品種種植。而古代,這些工作是很粗糙甚至沒有的。</br>
這個工作遠沒有套種這樣的辦法簡單新奇又方便實施,她在試驗期間會遇到很大的變數——比如各個試驗田老農輕視她的話擅自做主;對她自己來說也會很辛苦,必須頻繁下田盯緊了各項數據,隨時觀察天氣環境變化;最后能不能得到最好的結果還不一定,可能要花不止一年的時間。</br>
但是,這也正是體現她這個研發人重要性的地方。除了她,這項工作一般人都做不來,也沒有誰比她更了解這些作物最優的生長條件——她是從結果倒推,換個人是真正摸索測試;而復雜多變的農業環境,不可能只有一個標準,全國各地環境不同,種植的作物不同,這個標準龐大得一兩人根本做不完,但一旦完成,卻是功在千秋。</br>
程珮儀翻閱了所有的農業知識,特特挑出這個種植辦法,它就像一塊肥肉,沒有人能錯過,偏偏誰都吃不了獨食,卻又不甘心就這么放棄。</br>
作者有話要說: 程珮儀:這么大塊肉,父親大人,你吃不吃?吃了,就可能編出一本農業名著千古流傳哦~</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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