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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怡然坐著霽云堂的馬車半途返回,云承便索性改為騎行。如此一來,云府眾人的腳程也稍稍快了些許,一出煙嵐城便直奔嵐山寺而去。
本已到了嵐山腳下,出岫一行正欲拾階上山,豈料就在此時,一輛快馬嘶鳴不止,從后頭疾馳趕來。馬上之人乃是云承手下的一個執事,平日里很得器重。
云承以為是有什么要緊的生意,連忙下馬詢問。那執事只將一封書信呈上,在云承耳畔低聲道:“閔州支脈的當家人云潭,攜一家妻小前來府里拜見。”
云潭!正是云承的生父!七年前太夫人為嫡脈選嗣,云潭父子二人在路上遭到阻攔,險些錯過這一機會,幸好在最后時刻趕了過來。而這之后,已整整過去七年光景。
雖然如今云承已認在離信侯府嫡脈之下,拜云辭為父、出岫為母,可云潭到底是他的親生父親。這父子之情血濃于水,又是時隔數年不見,此刻忽聞云潭來訪,云承如何能不激動?
尤其,云潭喪妻之后一直鰥居,而方才執事的稟報是“云潭攜一家妻小”,可見他是再娶了。云承打心底里高興激動,幾乎要難以遏制心中的迫切之情。他連忙執著書信去向出岫稟告此事,話還沒說完,出岫已知其意,笑道:“也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事情都湊在一起了。那你回去罷。”
“母親……”云承有些為難:“我還是陪您上完香。”
出岫輕聲趕人,笑著打趣:“得了,你快回去罷。云潭畢竟是閔州一脈的當家人,他既然攜妻小過來拜見,你不在府里也不合適。更何況怡然身子不適,必定想你得緊。”
云承沉吟片刻,仍舊堅持己見:“無妨,我先陪您上完香,施米的時候提前走一會兒即可。父……云潭既然來了,也不差多等這一時半刻。”
出岫聞言再笑,又調侃道:“你倒考慮得周全,兩邊兒都不得罪。”
云承無奈地搖頭:“今日應該翻翻黃歷,大約是我不宜出門。”
剛說到“不宜出門”這四個字,云想容也湊了過來,問道:“侯爺要回去?”
“上完香再走。”云承不欲對云想容多說,便如此答了一句。
云想容聞言,面色有些不大好,說不上是不悅還是怎的,沉了沉聲音,峨眉微蹙道:“這可對佛祖大不敬了,你們夫妻二人都是半途離開。”
云承知道這話的意思,不禁有些尷尬。本來今日大家都是為了莊怡然才來,豈料卻是他們夫妻最先離開,的確不大妥當。
云想容平素說話還算客氣,此番言語倒有些逾越分寸。出岫忍不住替云承解圍,對她道:“心誠則靈,云氏行善無數,佛祖都會看在眼里。再者言,侯爺夫妻先行回去,這不還有你我二人留下?”
云想容見出岫如此說話,欲言又止了一陣,終究沒再開口。
出岫見好就收,率先邁步拾階而上,往嵐山半中腰的寺廟而去,云承與她并排走在前頭,低聲問道:“她這是怎么了?信佛信得六親不認了?”
出岫微微搖頭,又沒法說出云想容失貞生女之事,唯有輕嘆:“她心里有苦,咱們多體諒罷。”
云承聞言也沒再多問,沉默著與出岫徐徐拾階。云想容及一眾丫鬟跟在身后,余下的四十名護院則兩兩搭手,輕輕松松抬著五百斤大米跟在后頭。
待到了嵐山寺門前,主持大師已攜著幾位輩分高的弟子在外迎接。說是得道高僧倒也不假,至少瞧見出岫、云承這些個外貌、氣質出眾的人,他們并未表露出過多神色,很是平淡地行了佛家之禮,還不忘向云想容道謝。
出岫早已準備了不菲的香油錢,親手將幾錠金子遞給主持,又給了他兩張銀票,客氣笑道:“今日要借貴寶寺的地方一用,施些粥米,還望大師您不要介意。”
嵐山寺的主持法號“圓豐”,約莫五十余歲,面相慈善且和氣,笑瞇瞇地回道:“夫人您客氣了,這是敝寺之福。”
幾人客套一番進入寺內,圓豐主持領著出岫和云承進入主殿,兩人依次燒了香,云想容緊跟在后焚香禱告。直到出岫母子上香完畢,她依然跪在蒲墊上沒有起身,口中默默無聲念著經文,一臉虔誠之色。
出了主殿,圓豐主持大致介紹起寺內的情況,出岫放眼望去,這寺里無論是主殿還是偏殿,處處可見香客信徒,果真如云想容所言,嵐山寺香火鼎盛,善男信女不在少數。
許是圓豐主持年紀大了,說話慢得要命,絮絮叨叨介紹個沒完。云承在旁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不禁有些干著急。最后還是出岫打了個岔,問他:“侯爺可是府里有何要事?”
云承立刻會意,他與出岫都不好抹了主持的面子,于是只得敷衍著道:“是有些要事,方才在山門處才得知的消息。”
出岫順勢道:“真是不巧,沒得讓主持和諸位高僧看笑話。”
圓豐見出岫如此給面子,有些受寵若驚,忙道:“心中有佛,則處處有佛,禮佛不必拘泥于地點。侯爺既然有要事在身,貧僧這便派人送您出山。”
云承擺擺手婉拒,只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勞煩主持幫忙施米。”
圓豐恭敬回禮。
云承心中惦念著生父云潭,也有些記掛愛妻莊怡然,此刻再也顧不得其他,三步并做兩步朝外走,甩了后頭的和尚好大一截。
出岫想他拳腳不錯,又是騎馬回去,便也沒有多做擔心,隨著云想容一同去用齋飯。
飯后,寺里人煙依舊旺盛,出岫唯恐下午人少,便吩咐護院們將施米的行頭搭好,開始挨個施米。嵐山寺的和尚們奔走相告,不多時,寺里的香客都聽說云府在此施米,紛紛前來領米,不多時便將云府眾人圍成一團,水泄不通。
有的用衣袍接著;有的借了寺里的碗缽;有些住在山里的山戶索性直接回家取了器皿,再匆匆趕來……
五百斤米,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竟是遭遇了一陣瘋搶;更有些常年在寺里化緣的乞丐,跪在地上朝出岫與云想容磕頭,死活都不起來。
此后,要米的人越來越多,場面開始變得混亂,開始發生口角事宜。倘若云逢在此,必定能很好地控制,可偏偏他不在。而剩下的都是丫鬟和護院,欠缺經驗,不知該如何維持秩序。
還是圓豐主持恐怕發生踩踏或搶米事件,臨時調了十個武僧前來幫忙。出岫與云想容都沒見過這般混亂的場面,一時也有些心驚,圓豐便道:“兩位夫人金玉之軀,不若暫且回避。此處場面太過混亂,若是誤傷兩位可如何是好?”
云想容也正有此意,便輕輕拉了拉出岫的衣袖:“嫂嫂,咱們去后殿里等著罷。”
出岫很是猶疑:“既然是云府施米,我怎能不露面?尤其,如今這場面正混亂著。”
“夫人若是不放心,便將此事交給貧僧,貧僧自然會差人辦好。”圓豐主持很是熱心地道。
云想容也開口附和:“是啊嫂嫂!主持大師常年行善,這種事不知見過多少,自然比你我都有經驗。咱們在此也幫不上什么忙,沒得添亂而已。”
出岫依舊猶豫不決。恰在此時,又有兩個乞丐跑來朝出岫下跪,口中連連喊著“仙女”二字。這還不算,其中一個小乞丐忽然伸手拽著出岫的裙裾,“啪”的一下將兩個臟手印子按在了裙擺之上。
云想容見狀再道:“嫂嫂,走罷!這里男多女少,咱們也不適宜再拋頭露面了。”
這句話終是勸動了出岫,她只得無奈地對圓豐主持道:“這里就交給您了,實在不巧,給您添麻煩了。”
圓豐雙手合十,笑瞇瞇地回禮:“夫人言重了,您在敝寺施米,也是為敝寺積攢功德。貧僧定會安排好施米之事,不給云府丟人。”
言罷又伸手指了指東北方向:“那是女眷留客的院落,想容夫人知道路,您二位先過去暫且歇息。待到施米完畢,貧僧再去請您兩位出來。”
云想容一口應承,護著出岫往東北方向快步走去,邊走邊道:“我近日常來嵐山寺,對寺里的情況還算熟悉,嫂嫂跟著我便是了。”
出岫見她步子走得很急,額上也滲出了薄汗,不禁問道:“你不舒服嗎?”
云想容搖了搖頭:“不,就是被方才的場面嚇著了。”
出岫想起那些爭先恐后要米的人,還有那些乞丐,也是一陣后怕。平日里她沒有親力親為,總還以為施米施面是件簡單的事情,只需將米缸面缸往外頭一擺,來一人打一瓢便是了。今日才知,民以食為天,眾人竟能對口糧之事瘋狂若斯。
云逢不在、云承離開,一個小小的施米之事都這么艱難,云府丫鬟和護院們齊齊上陣還不夠,竟要勞煩圓豐主持和他的弟子們維持秩序,真真是丟人了。
想到此處,出岫哂笑一聲,很是自嘲。平日里她深居云府,只憑借頭腦執掌云氏,更多的是書面下令、紙筆風云,因而她也未曾料到,躬身行善是如此困難……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出岫忽然覺得,這一趟她沒有白來,方才的驚嚇也沒有白受,她的心里隱隱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感受,好似對“民生”二字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這般邊走邊想,不知不覺已到了嵐山寺留客女眷的院落。出岫撫著額頭深吸一口氣,正待開口說話,卻聽身旁傳來一聲悶哼,云想容已應聲倒地。
出岫驚恐地睜大雙眸,一聲呼救尚未出口,便覺得頸上一疼,眼前一黑,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