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酒樓最好的雅間,又一桌酒菜,又一次對面而坐。
待送菜的小伙計退下,洛章晟道:“不過今天,請姑娘不要再喝那么多了。”
他這般直接點破少女的身份,少女也未露出異樣神態,只哼了一聲道:“你放心,我昨天是因為太傷心了,才多喝了兩杯,今天已經想通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
洛章晟跟著點頭:“正是正是,想通了便好。對了,不知可否冒昧請教姑娘的尊姓芳名。”
少女極其爽快地回答:“姓什么我不方便說,我叫若月。你也叫我若月就行。”眼角的余光瞄見洛章晟放在桌角的扇子,雙眼一亮,“你這把折扇看起來有趣,我能否看看?”
洛章晟自然雙手奉上。
若月接過扇子展開,頓時驚奇道:“咦?你這把扇子竟是染香扇,從哪里弄到的?”
洛章晟卻沒聽說過這個名稱,疑惑道:“染香扇?”
若月詫異地挑眉:“怎么,你不知道嗎?染香扇是十幾年前時興的一種折扇。此類扇須用上好的沉香木做扇骨,天然有香氣。扇面的綾絹皆得是江南揚州產的。書畫的墨也定要徽州香墨。另外你看,此扇的扇骨扇面式樣都與一般的折扇略有不同。骨秀面清。那時連宮里也多用染香扇,可惜后來很少有人用了,我也只見過幾把而已。沒想到今日能見著。”
洛章晟道:“這把扇子是我無意中得到的,乃是我一位新結識的朋友所畫。扇面還沒有畫完。”
他再次敬佩地打量若月:“姑娘當真淵博,在下佩服。”
若月開心地道:“當然啊,昔年我六叔極喜歡染香扇,聽說他題了很多扇面來著。可惜……可惜他過世得早。我三哥曾得了六叔不少教誨,后來三哥又教了我。對了,砍價的本事也是六叔先教給三哥,三哥帶我出來玩的時候又教給我的。當年六叔喜歡親自制扇,常到市集上買材料,久而久之就懂得如何將兵家之術用于砍價之中。”
若月提起她的叔父和兄長,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洛章晟仰慕聆聽,原來這姑娘的一家都是高人。宋韻知真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啊。
酒足飯飽后,若月看了看窗外:“哎呀,時辰不早,我要回去了。如果被發現我又溜出來玩就慘了。”
她噌地站起身,向洛章晟說了聲告辭,匆匆離去。走了幾步,她忽而停下,回轉過身,粲然一笑:“喂,洛章晟,和你說話還挺有意思的,等我下次出來玩時,再來找你。”。
洛章晟忽然覺得手足有些無措,期期艾艾道:“好。”
若月笑著回身離去。
洛章晟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摸摸胸口,咕咚咕咚的,似乎比平時跳得快了些。
傍晚,太陽剛落山,洛章晟便迫不及待地帶著新買的畫筆宣紙顏料出城,趕到秋韶的小院。
院門依然輕輕一推就開了,洛章晟跨進門檻,見秋韶正站在那棵桃花樹下,兩只沒回巢的蜜蜂在他身邊追逐盤繞,他側身向洛章晟微微一笑:“你過來了。”一剎那間,洛章晟竟有了種眼前的人隨時會化成一道青煙隨風而去的錯覺。
進了昨天飲茶的廳堂,洛章晟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取出那方古硯捧與秋韶。秋韶接硯賞看,一笑道:“替你挑這塊硯臺的,是位姑娘吧。”
洛章晟詫異:“秋兄如何知道這塊硯臺不是我挑的?”
秋韶端著古硯斜望他一眼:“此硯顏色明艷,乃女子喜歡的顏色,且形狀如云。男子挑硯,多愛沉色,花紋也多選蒼松翠柏之類,這方硯旖旎明麗,故而我猜是位姑娘幫你選的。”
洛章晟驚嘆:“秋兄真是神了,居然這也能猜中!昨日我屢有奇遇,今天又總遇高人。”
秋韶噙著笑,又看看那方硯臺:“能與你一同選硯,難道那位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洛章晟連忙道:“不是不是,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秋韶悠然道:“萍水相逢,亦是一種緣分。正是三生已定,方才驀然相逢。”
洛章晟鄭重地道:“當真不是,偶爾遇到而已。”
秋韶揚眉望了望他,沒再說什么。
在臨窗的一張案幾上鋪好畫紙,備好筆硯墨與顏料,洛章晟挽袖提筆,開始學畫。秋韶從著墨調色開始一點點相授,洛章晟虛心聆聽。如此這般他每天傍晚過來,天黑透才走,秋韶日日耐心教導,五六天之后,秋韶終于忍不住拋筆長嘆:“我以前總以為世上沒有六色不分的傻子,如今總算見識到了!”
洛章晟從畫紙上抬頭來嘿嘿一笑:“我早說了,我從小到大氣死過無數個教畫先生這話不是吹牛的。那什么桃紅和粉紅,松綠和祖母綠,月白和淺藍我總分不清。唉,可能我沒有學畫的命。”
秋韶按住額頭,良久之后道:“無妨,六色不分,亦不必過分勉強……先習形取意,單繪水墨山水,其后慢慢磨練……”
洛章晟每天學畫學的手腕酸痛,天黑透才回家。他爹左相大人每每暴跳如雷,質問他到哪里鬼混了,洛章晟只裝聾作啞。左相大人被他氣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嘆爛泥扶不上墻。
這天上午,洛章晟又踱步在某條街上,昨日他在秋韶那里學畫,居然畫了一枝還算有模有樣的梨花,十分欣喜。秋韶也不禁悅然一笑,淡淡道:“即便是塊朽木,細細雕琢也能成一美器,何況人之向學?誠心苦練,必有所得。”
洛章晟回想起自己畫的梨花與秋韶的笑意,覺得輕飄飄的,渾身有種莫名的愜意。他沿街看賣字畫的攤上懸掛的畫幅,揣摩畫技,正忘我時,身邊又傳來清脆的一聲:“洛章晟。”
洛章晟猛地回神,見若月正站在身邊,對他燦爛地笑:“怎么,這陣子沒見,你迷上作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