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鐘子繼續道:“我們自靈月山東面進入,東面屬木,第一個難關便是與木相關的弓。金克木,你用刀將弓盡數斬落,通過了‘木相’。”
他指了指火尚未完全熄滅的尸堆:“尸屬金,金克木的金,也就是說下一道難關與上一道是相克的關系。”
“火克金,故而我猜想,只有用火才能完全消滅這些怪異的尸體,我們遇到的下一個難關恐怕也與火有關。”
“我不知道是否要用與之相克的物品才能徹底解決那個關卡的麻煩,但這些難關的內容應當就是與五行相克有關。”
金克木、火克金、水克火、土克水、木克土,那他們一路行進,所經歷難關的順序應當分別與木、金、火、水、土有關。
姚書會道:“我知道了。”
火終于燃盡,何鐘子叫醒楚一舟,同姚書會開始休息。
兩人大概休息了兩個時辰,姚書會替過楚一舟看守下半夜。
一夜無事,三人繼續前進。
又行半里路,一堵墻立在了眾人面前。
姚書會心中直犯嘀咕,難道這條通道僅僅是個傳說?實際上通往藏有寶物的崇云頂僅有皇太子可以開啟的一條路?
但他并沒有在面上表露半分,而是隨其他兩人近前查看。
何鐘子伸手摸了摸那堵墻,下了結論:“是白膏泥,挖開應當就能繼續前進了。”
白膏泥,又稱青膏泥,是墓葬常用封土,質地細膩,粘性大,不易滲水。潮濕時呈青灰色,稱作青膏泥,曬干后呈白色或青白色,故又稱白膏泥。1
他們面前的泥墻干得不能再干了,因此被何鐘子稱作白膏泥。
楚一舟舉著火把站在兩人身后,為他們照亮視線。
白膏泥在墓葬中起的作用主要是防腐,姚書會揮動鐵鎬時多了些無端的聯想,沒忍住問:“一會不會又有尸體罷……”
何鐘子輕笑出聲:“修百戶莫怕,就算有個把活尸,我也能讓它有來無回。”
姚書會沒再搭話,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一時山洞中只聞金屬與石頭碰撞發出的叮當響。
姚書會感覺到墻壁馬上就要被鑿穿,他正打算開口,一股莫名的氣體從鑿穿的孔洞往外噴射,緊接著楚一舟手執的火把仿佛受到感召,竄起了火龍往孔洞處鉆。
整個過程快得姚書會來不及反應,臉就被燎著了。
他感到臉部一陣劇痛的同時聞到了一股草木的燒焦味,他臉上的“□□”畢竟不是由真的人皮做的,草木比人皮更容易燃燒。
姚書會想,他戴著□□的事一旦瞞不住,他和溫止寒就全就毀了。
于是他忍著疼,并不去撲滅臉上的火,只要他毀容了,就不用頂著原來的臉了,這樣比時刻戴著□□更不容易露出破綻。
“修百戶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何鐘子撲到姚書會身上,撲滅了他臉上的火。
姚書會臉上被火舌舔過的部分變得焦黑,但他們已無暇顧及,因為此刻藍色的火焰四起,每個人都處于自身難保的境地。
姚書會團了一團方才挖下來的白膏泥,將小洞堵上,而后三人齊齊將不算大的明火踩滅。
他坐在白膏泥墻旁喘著粗氣,臉上的疼痛讓他無暇顧及其他,他想歇上半刻鐘再想這蹊蹺的事。
但楚一舟并不知姚書會心中所想,他道:“讓我為修百戶號個脈罷。”
姚書會伸出手,楚一舟輕輕搭在他腕上,邊問道:“方才為何會突然著火?”
姚書會疲憊地搖搖頭:“方才我只覺一股怪氣從挖開的小洞中噴涌而出,并不知為何便著了。”
楚一舟收回搭著姚書會的手,下了結論:“那些氣無毒。我為修百戶涂些治療燒傷的藥。”
姚書會沉默許久,方才情緒低落地道:“不必了。”
楚一舟不是愛打聽的人,見姚書會這么說,他也不勉強,隨即擱下了手上的傷藥。
姚書會道:“我有個秘密,如今看來卻是瞞不住了。”
“諸位應當知道,我原名白星,原是偃都琳瑯坊的小倌。”
姚書會既然開了頭,其他兩人就沒有漠視這段對話的道理,他們紛紛點頭表示了解。
“四年前琳瑯坊大火,我亦在那場大火中毀容。我賴以謀生的,本就只有這張皮囊。”
“我沒辦法再靠以色侍他人為生,也不能接受自己是個燒壞了臉的怪物,便到山中隱居了起來。”
“去年全國□□,我救了一位已經餓得奄奄一息的醫者,他感念我的救命之恩,為我打制了一張□□。”
“我曲意奉承大司酒、入行宮,都是為了查探當年琳瑯坊的真相。那場大火不僅燒壞了我的臉,還燒死了我的愛人。”
姚書會說到此處,聲音已是抑制不住地抖了起來,仿佛馬上就要哽咽出聲。
七尺男兒落淚,誰能不動容?
何鐘子嘆了口氣,勸慰道:“都是舊事了,修百戶理應向前看才是。”
姚書會輕聲道:“是了,只是又被火燎了臉,難免想起往事,是我啰嗦了。”
他只是想為自己的□□找一個合理的解釋,順便再假借回憶往事之名告訴其他兩人,他的臉早毀了;他敢篤定,如今他的臉真被燒了,料楚一舟也看不出他原本的臉是好是壞。
劫后余生的慶幸感自鼠蹊竄上姚書會腦中,他想,還好自己反應快,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如今問題解決,他也不該再多說了,畢竟多說多錯是亙古不變的箴言。
楚一舟拍了拍姚書會的肩膀,將治療燒傷的膏藥塞到對方手中,最后沒忍住道:“既如此,還是將面具揭下為好,否則與你的皮粘粘在一起……”
姚書會向楚一舟表達了感激之情。
他轉向何鐘子,問道:“何卿知道下一關有何奧秘么?”
“大概猜到了。”何鐘子道,“南方有一種墓葬叫‘火坑墓’2,一遇到明火便飛焰赫然,墓中的火被稱作‘伏火’,能燒死入內的盜墓者。雖然盜挖此種墓穴十分兇險,不過很多人卻十分愿意碰到,這足以說明墓室是保存完好的。”
姚書會問:“為何?”
何鐘子答:“卻是不知。但有火的墓穴通常沒有被盜挖過。”
姚書會又問:“為何會出現伏火?”
何鐘子娓娓道來:“總有人覺得這是墓中出現了什么精怪異獸,但我師傅告訴我,只要殉葬的人多了,墓葬又不曾被破壞,便會出現火坑墓。”
“那我們該如何通過這里?”問的人卻是楚一舟。
何鐘子握緊了放在身側的拳頭:“老實說來,我也不知曉。但我想無非兩種方式。一是不使用任何明火,我們摸黑通過;二是通過修百戶方才挖開的小洞擲入火把,讓它自行燃燒,而你我躲到遠處待火燒盡再回來。”
楚一舟和何鐘子皆看向姚書會,異口同聲地道:“修百戶,下決斷罷。”
姚書會沉吟半響,終于答道:“既然諸位信任我,我便說說我的想法。方才我挖開的那個小口正向外噴氣,那些氣碰到了火把,才點燃的。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推斷,致使燃燒的,便是那些氣體?”
兩人贊同了姚書會的推斷。
姚書會繼續道:“先前何卿推測過,我們馬上要通過的地方應當與‘火’有關,楚卿方才也驗過了,點燃過的是無毒的。如果不點燃,我們誰也不敢說那些能被點燃的氣是有毒還是無毒。”
姚書會終于下了結論:“故而我想,用何卿所說的第二個辦法會穩妥些。”
方法確定了,接下來就是誰去點燃的問題了。
姚書會主動道:“點火之事便交給我吧。”
楚一舟沒有反對。
何鐘子卻道:“不如你我同去吧?若出了什么意外還能相互照應。”
姚書會卻不贊同,他搖搖頭:“一個人去,出了意外也只有一個人有所損傷;兩個人去,若出了意外,兩個人恐怕都不能幸免。”
何鐘子最終沒有再堅持。
三人一起退到了原本發現□□的地方。
姚書會笑著道:“一個時辰后我若沒有回來,你們記得去看看。”
說罷,他舉著火把便往白膏泥墻的方向走去。
火把是姚書會周圍唯一的光源,在昏暗、寂靜的環境中,人的感官變得愈發靈敏,因感知而產生的情緒也會被無限放大。
一種難以忽視的孤寂感與恐懼感包裹住了姚書會,三四里地的路程在此時變得無比漫長。
他還能回去嗎……
倘若他回不去了,溫止寒會為他傷心嗎?倘若他回去了,溫止寒會因為他損毀的容貌而介意嗎?
跑起來吧,跑起來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姚書會舉著火把,奔跑在陰暗的山洞中,同除夕夜那般。只不過那一次的終點是心上人懷中,而這一次的終點是未知結果的前路。
跑了大概一里地,理智終于回歸,姚書會的腳步慢了下來。他想活下去。他應該留些體力給回程的。
白膏泥墻終于到了,投擲的動作在姚書會心中已經演練了成百上千次。
他將身體后縮,雙手向前伸,左手取下那塊被他塞回去的白膏泥,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支火把扔了進去,而后快速將拳頭大的洞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