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所有的開始,都很美好。
所有的結束……卻未必都是一樣美滿。
有人寫過,人生若只如初見……
如果人生只停在初見時,那么初見也許不會令人反復追思懷念。
三六和姓宋的書生在湖畔結識,書生是去溫書的,三六是去練劍的。
第二次見面,書生遇到了山賊,三六于是路見不平,美人救……書生。
外面的天又陰的厲害了,悶雷轟隆隆的滾過。
雨打在瓦上檐上,發(fā)出均勻的,刷刷的聲音。
三六和宋書生又遇見了第三次,第四次。
先是偶然,后來,一串偶然堆疊起了情,堆積出了愛。 三六決心想舍棄一身道行,只求一個人身,好能夠與宋書生白頭到老。 可是……
事情接下去的發(fā)展簡直象是流行韓劇里的情節(jié)。 花好月圓的前一刻,書生死了。
三六講故事講的干巴巴的,但是開頭,發(fā)展,結局……都講的很清楚明白。
我聽著別人的事,傷的卻是自己的心。
我和李柯……
我端起面前擺的茶喝了一口,茶涼了,一種酸澀的味道,讓人難以下咽。
我忽然站了起來走出廳去。
我不想當著那么多人失態(tài)。
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許是天氣不好。 所以心情也總是跟天氣一樣低沉。
身后有腳步聲響,我回過頭。
子恒輕聲問:“怎么出來了?”
“屋里太悶了。 ”
他沒有再追問,和我一起站在亭子里看雨。
“看你好象不太開心。 ”
“今天這事兒,誰開心的起來啊。 ”
“說起來,我聽說你給洞府起名叫盤絲洞,可當真貼切之極。 ”
“是嗎?”我抄襲來地呀,起這個名字的是位姓吳名承恩的先生。 他筆下里的白胖和尚唐僧在西游途中,曾經(jīng)遇到蜘蛛妖。 誤陷盤絲洞。
盤絲洞,本來就是蜘蛛居住地方的一個統(tǒng)稱。 我懶的費心思去想,直接把那名字拿來就用。
“本想盡快告辭的,沒想到又遇到這樣地事。 ”我搖搖頭:“唉,以前聽說一些女鬼女妖多情的故事,還總覺得是杜撰,不過瞧著。 倒也不全是瞎編地。 ”
“嗯,人有句話說,只羨鴛鴦不羨仙。 連仙都不羨了,可見這情愛,是有它的好處。 ”
“好什么啊,跟毒品一樣,沒道理,不公平。 甚至不可理喻。 只要上了癮,有的苦頭在后面等著。 ”
他問:“什么毒品?”
我愣了下,一邊笑一邊解釋:“類似晉人服的五石散那種東西,當時吃著讓人覺得舒暢快美,飄飄若仙。 不過那是引鳩引渴的東西,對身體極有害的。 ”然后我告訴他罌粟和鴉片大煙土。 總結一句:“總之都是害人的東西。 ”
他微笑說:“哪有你說地那般可怕。 古往今來寫情的美好詞句也不少,無情無愛,無悲無喜,那是泥胎木塑,就算有千年,萬年的日子,又過的有什么意思?”
亭子前頭是個小小的池塘,池塘水面上的荷花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只剩了個光禿禿的稈在那里。
鳳宜也從廳里出來了,他那身袍子即使是陰雨天看起來依舊光彩照人。 鮮亮明艷。 子恒問他:“你怎么也出來了?”
“里頭氣悶。 ”鳳宜說:“各執(zhí)一詞相持不下。 誰都覺得自己有理。 我最不耐煩這樣地事。 ”
“這亭子上風景尚佳,不如小酌幾杯。 ”子恒笑著提議。
我轉(zhuǎn)頭看一眼廳里。 嗯。 三六是主場,三七雖然不太幫得上大忙,但總不會拆臺。 我們又離的近,從這里還能隱隱看到那邊廳里的情景,他們還都坐在那兒沒什么異動。
“行,我?guī)е芯啤?#160; ”
我把隨身帶的猴兒酒和鼠兒酒掏了幾瓶出來:“來,雖然不是什么陳酒佳醇,你們就來嘗嘗山野風味吧。 ”
離天黑還有好一陣子,那兩位你一杯我一杯,把酒喝了不少。 灰大毛在亭子外頭的回廊處探頭探腦的,我招手讓他過來:“你怎么來了?”
“那個錦雞精醒過來了,我把百草蜜調(diào)了給她喝了,這會兒挺安靜地,所以我讓小綠先看著她,我過來跟師傅和鳳前輩稟報一聲。 ”
“她現(xiàn)在情形如何?”
灰大毛說:“雖然不吭聲,不過我瞧著不大對頭……呆呆的,跟失了魂似的。 別說小綠覺得害怕,我看著她,都覺得心里怪不踏實的,有點磣的慌。 ”
“好吧,我這就去過去。 你先回去看著,小綠她肯定心里懼怕,不怎么敢接近錦雞精的。 ”
“好。 ”
我轉(zhuǎn)身回去,子恒和鳳宜兩個拿著竹筒銅錢在那里猜數(shù),猜輸?shù)暮纫槐?br/>
“鳳前輩,錦雞精已經(jīng)醒過來了,你要不要過去看看情形?”
“好。 ”
他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理衣站了起來。 我回頭看了一眼,廳里桌旁的人還坐著,鳳宜不耐煩的說:“不相干,有我們在此,那小老兒絕不敢過份放肆,你那姐妹絕沒危險。 ”
“哦。 ”
這倒也是,我放下心事,跟他們一起去后院。
老實話說,自力更生雖然很好,但是有靠山不用自己擔驚受怕的感覺更好。 有鳳宜和子恒在這里,地確什么事都不必擔心。
鳳宜進去向錦雞精問話。 我們在外屋坐著,灰大志嬉皮笑臉和子恒套近乎,子恒脾氣很好,有問必答。
看著灰大毛耍寶,學著剛才小綠膽戰(zhàn)心驚看護錦雞精地樣子來取笑,我一邊搖頭,一邊想著。 誰說快樂難找,看看灰大毛。 整一個樂天派。 他從來不自尋煩惱,也不故作深沉,愛吃就吃,想睡就就睡。 他身上有一種野性的,蓬勃地生命力。
老鼠的生命力的確頑強啊,無論什么樣糟糕的境遇,老鼠都能迅速適應。 活的好,還拼命繁殖后代。
鳳宜沒過多久便出來了,錦雞精跟在他后面,兩眼無神,表情茫然,腳下虛浮。
“她說什么了?那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鳳宜搖頭:“不得要領。 她和鹿精晚上出了茶樓,她地牙板忘了拿又回去取,等回來時鹿精已經(jīng)遭了毒手。 她只看見一條黑影遁去。 旁的也什么都講不出來了。 ”
“那現(xiàn)在呢?”
“我讓人送她回去,有族人照看總歸好些。 子恒,只怕我們要到京城去走一遭了。 我猜想那殺了鹿精挖去心肝地黑手,多半還在京城內(nèi)逗留。 ”
他說的輕描淡寫,我卻一下子想起鹿精慘死時的情狀,還有那刺鼻的腥味兒。 詭異的寂靜……冷不丁打個寒噤,搖頭說:“你們要去自己去,我可絕對不去的。 ”
鳳宜盯了我一眼又轉(zhuǎn)開頭:“本來也沒有叫你同去,幾年沒見膽子倒小了,這樣就把你嚇著了。 ”
“不是……最近的怪事太多啊,白骨成精,魔氣現(xiàn)蹤,天又總不放晴,想起來心里總是……怪別扭地。 ”
“嗯,不去就不去。 ”子恒說:“那你在莊里等我們回來。 自己不要亂跑亂走。 等這邊的事一了。 我還要去你的盤絲洞做客呢。 ”
他們兩個走了,李國師和李扶風也走了。
我問三七。 怎么這么輕易放走他們,三七說:“那個書生一點前生的事都不記得,三六說,只要他不去出家做道士就行,反正總會讓他想起來從前的事。 ”
哦……這樣暫時緩一緩也好,雙方各退一步,這事商量著辦比捆著人成親總要強。
天徹底黑下來,我彈彈手指,點亮紗罩里的燈芯。
梳妝臺的銅鏡里映出來我的樣子。
臉色蒼白,兩眼無神,跟美艷啊,氣質(zhì)啊這些詞都不沾邊。
我對外表也不怎么在乎,長地普通也沒什么不好。 上輩子我是個普通人,這輩子是個普通的……蜘蛛精。
三七精致的象個玉人,三六有一種凜然的清冷的秀美。
連進來送茶的小綠長地都比我好,圓眼睛,長睫毛,櫻桃小口瓜子臉。
我跟她閑扯:“你們莊主要是嫁了人,你們怎么辦?各奔前程么?”
小綠說:“莊主要是還要我們服侍,我們就留下,要是莊主嫌我們,那我們就散了唄。 ”
又是個隨緣的樂天派,和灰大毛一樣。
我和她閑聊,她說起剛才錦雞精:“哎喲,那個眼神死氣沉沉的,別說她原來是只雞,就算不是,我也覺得背上一股子寒氣透上來。 ”
大概……她是愛著那只鹿的吧?
夜里我睡的不安穩(wěn),模模糊糊的,腦子里各種雜念此起彼伏。 下半夜開始做夢。 夢到從前,夢到現(xiàn)在。
大概是白天看到的那幕拜堂印象太深刻,我在夢里也看到一片紅,到處都是紅雙喜字,可是新娘不是三六,竟然變成了我自己。 新郎和我并排站,拜天地。
等到夫妻對拜的時候,我看見新郎的樣子了。
是那個李書生。
夢里的他沒有被捆著,自動自發(fā)地跟著儀式走,表情好象還挺開心。
我在夢里和他一起拜下去。
心里隱約想著,這不真實,這是假地。
但是等到那一拜拜完,他抬起頭來的時候。
那張臉,不再是李書生,而是……
而是小道士!
李柯!
那溫柔地眉眼,和煦的笑容,儒雅的氣質(zhì)……既象小道士,又象是李書生!
這是怎么回事兒?
我睜大眼想仔細把這個新郎的面目看清楚,卻一下子醒了過來。
天還沒亮,窗外雨還下的正緊。
我有點暈暈乎乎的坐起身,揉揉眼四下看看。
呵,醒了。
沒什么喜事,沒什么拜堂。
咳,剛才那夢可真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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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好了,今天沒有再吐,我也終于松一口氣。
看他生病的樣子,我情愿病的是自己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