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戰無野回來時, 換了身衣服, 直接便去了徐長清的院子,剛入院門,黑影便隨后悄無聲息的閃出, 并立于戰無后身側,低聲道:“見過少主, 廚娘說徐主子晚上回來后,沒有吃晚飯, 早早便回屋歇下了。”
戰無野聞言凝了絲笑意, 微皺了下眉道:“怎么什么也沒吃?”當即也不等黑影回應,便一撩衣袍急急的開門進了屋。
近幾日天氣是越來越燥熱,而徐長清則更加不耐熱, 所以戰無野便在他房里置放了幾塊寒玉, 卻又不敢放得太多傷了他身子,屋內已是比其它房間涼快的多, 但仍是解不了身上的暑氣, 所以平時很少這么早就上榻,一般都會在院子的海棠樹下納涼到自己回來。
屋里的床向著窗口,雖是鋪了一玉席和竹墊,但因徐長清腹中懷著陽胎,體內陽氣極盛, 若是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的躺著,幾乎就要忍受平常人兩到三倍的熱度,這些沒人比戰無野更加清楚, 每夜都知道他要翻無數個身,幾日來都幾乎沒有睡過一夜好覺。
此時徐長清正背對著他蜷縮著躺在床榻上,身上只著薄薄的一層玉蠶絲,一到夏天徐長清都只能穿這玉蠶絲,因它出汗不沾身不黏膩,還微微透著一股涼滑,戰無野輕聲的反手關好門,收了足音后,才走了過去。
床邊桌上似乎放著一只玉碗,戰無野本是不在意,但想到黑影說他晚上沒有用飯,不由的停了下腳步,看向桌上的那只碗,只見碗底有些黑色的藥渣,隨即微一皺眉,伸手拿過碗來湊到鼻下聞了聞,臉色頓時一突,心下感覺有些不妙。
徐長清一般很少會吃藥,更不要說拿著藥到外面煎好帶回來吃,他養胎已是半年有余,近些日子更是日日被腹中胎兒鬧的睡不好吃不香,戰無野看著口里不言,心里卻是極為心疼,以前也不是沒想過將嬰化之術早些告知他,因為此事總不可能瞞到最后,而且隨著這些日子他腹中胎兒成形,也越來越不安生,就一直想找機會與他說明此事。
但卻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直到現在也沒講明,因為戰無野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才能使徐長清不惱,更怕他一旦得知真相,不肯接受腹中嬰胎,或是想要打掉它,這嬰化之法本就是胎丹同生,胎在丹在,胎亡丹亡,且男子結胎實屬不易,打掉丹胎不僅千年壽命不存,身體更是比常人都不如。
可這擔心什么便是來什么,如今見著這桌上的藥碗,戰無野頓時面色崩緊,放下碗便轉身來到榻上。
此時徐長清呼吸有些急促,全身也是汗如雨下,身上穿著的玉蠶絲織就的衣衫已是殷濕,臉色更是白得如紙,戰無野見狀心也不僅往下沉了沉,胸中連呼吸都有些不進,放在床榻邊的手也慢慢握著拳狀,過了一會后才松開,指尖有些不穩的撫著徐長清的肩膀將他扶了起來。
徐長清卻是被他驚醒,回頭見是他,便垂下眼,口是卻是怨聲道:“三天兩頭的來折騰我,現在竟是連睡覺都不讓睡了嗎?”被戰無野抱著一起身,蠶絲床單上竟是沾著血跡,鮮紅的有些觸目驚心,看得戰無野眼底頓時赤紅一片。
不由的扯著他的手腕低吼道:“你怎么會如此不知輕重,若是不想要這嬰胎至少也要于我說一聲,怎可如此作賤自己的身子……”
徐長清聞言卻是有些不解的抬眼看了眼戰無野,語氣卻是有些諷刺道:“原來你早已知道嬰胎之事,我還以為你要一直瞞我下去,可是今日又怎么突然間說了出來,還莫名的指責我作賤身子?”
戰無野此時雖是心痛莫名,卻更是心急如焚,怎有時間跟他斗嘴,急忙伸手將徐長清抱離床榻,然后邁步便向床外走去。
徐長清本還以為他會說些什么,已準備好再諷刺幾句,卻不曾想這野蠻家伙竟是沖他伸了手,一陣頭暈目眩后,便被抱著轉了個身,受驚之余,不由的抬手揪緊戰無野的衣衫領口大聲道:“戰無野你要干什么,放下我!”
戰無野見他不老實,臉色已是鐵青,紅了眼卻仍然憋住怒氣低聲道:“你這樣魯莽落胎,難道是連命都不想要了嗎?”
落胎?徐長清一愣,不由的微松了下抓他衣襟的力道,有些莫名狀的問道:“你剛才說什么?”
戰無野卻是抱緊他,眼底有絲慌亂,口里卻疾色道:“你以為能像女人落胎那般光喝碗藥就可以將嬰胎墮下來嗎,嬰胎已經成形,又豈是碗藥就能落得下來,若是墮不下來你與孩子以后都要受苦,你就算不珍惜孩子,也不能不珍惜自己的身體,這不是開玩笑,這可是要命的!”
徐長清聽罷臉上的怒意倒是淡了些,臉色卻是變得陰晴不定,半響才道,“誰告訴你我在喝藥落胎?”
戰無野本欲開門,聽到徐長清如此問話,不由一頓,然后看向桌上的空藥碗道:“我記得你一向不喜藥味,今日卻是主動吃藥,且藥不帶回來讓廚娘煎熬,卻是要從府外帶進來,既然不是落胎之藥又何必如此遮掩……”
徐長清聽罷一豎眉,出聲打斷道:“今日天氣炎熱,腰背生了熱疹,錢遠就給我煎了兩副去熱疹的草藥,但這藥吃了會嗜睡,所以才拿回來喝,喝完便可以躺下休息,結果剛睡不久便被你搖醒,又是這番言論,聽著簡直是莫名其妙……”
戰無野頓時一怔,后又指著床單上的血跡問道:“那床上明明有血……”
徐長清瞥了一眼:“生得疹子自然不舒服,覺得癢就撓,那血大概就是撓破了沾上了床單……”
戰無野聽完立即露出一臉的緊張和驚喜,急忙道:“那就是,孩子沒有落掉?”說完也不等徐長清回應便大步走回床榻,將他輕放到床上,然后掀衣查看他后背。
徐長清本是掙了兩下,見他大手難得的輕揉,便也任他去了,果然腰背處一片通紅,起著些猩紅小點,明顯是熱的起了濕疹,這種疹子本身就癢,再加上他皮膚格外的細嫩,生了疹子后身上又一直在流汗,也就更加難受了,難怪會忍不住用手撓,將疹子撓破。
而床下沾濕的地方此時看來,也多是因后背撓破后出了血,又被汗給殷濕一大片,沾惹了身下絲帛,所以看著星星點點暈開有些觸目驚心。
戰無野已知道剛才是自己誤會了,卻是半點尷尬也沒有,只是讓外面的小廝給送來干凈的絲帛,然后又取了套柔軟衣衫,讓徐長清換上。
隨后又讓人取來冰,裝了一盆放在床榻邊散熱,這冰來得不易,一般都是用來冰些新鮮的水果以夏日解暑之用,這京城之中只有宮里的皇上和貴妃才用得起,而為了讓徐長清能舒爽些,戰無野今日便涉險去了極遠之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地下帶回了大塊巨冰,然后切成了塊狀置于府里現做的地下冰窖中,只為給徐長清解暑之用,可以說是極為奢侈。
果然,換了干凈衣衫,屋里又置了冰盆,一時之間只覺得屋里空氣都變得涼滋滋起來,徐長清這才覺得汗流得少了些,身子也干燥了,于是懶懶的伸手去勾桌上放的脂膏,戰無野在旁邊早已眼明手快的幫他勾了過來,隨即便知道他的用意,打開蓋子說道:“我幫你擦。”然后輕輕給他翻了下身子,使他側趴在床上,然后小心的撩起背后衣衫,開始給他細細的擦著白膏。
戰無野一下午的時間背上都扛著冰塊,路上不能停不能歇,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因冰塊會化,耽隔一時便能化掉三分,如果不快些速度帶回來,恐怕途中便已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帶到府里冰塊也是所剩無已,所以這千里路程,戰無野不僅只是疲累,還要承受這巨冰的重量和溫度,回府后整個身體都如從冰水中撈出來一般,頭發都帶著化的冰水渣。
趴著的徐長清就算不清楚其艱難的過程,也知道這時候取冰不易,若府中原來有的話,前幾日戰無野便能拿出來,斷不可能等到現在,這個時候大宛根本無冰,有也只是宮里有,而宮里的冰只能是皇帝賞賜,卻不是簡單的可以伸手討要的,所以,現在屋內所放的冰塊,極有可能是戰無野從別的地方取來,如今這炎熱天氣要想取塊冰過來,自然不是易事。
所以心中雖對他滿心怨尤,卻又無法當真駁了他這番艱辛,猶豫了下也就順勢翻過身讓他抹擦,就算這份心意是為了自己肚子里的嬰丹,也是認了,好歹受益的同樣也是自己,可是心口卻覺得泛酸得很,讓他梗在喉嚨,吐不出也咽不下,但卻也無法斥出口,因自己不是女子,總不好隨便與人哭哭啼啼不成樣子。
而戰無野此時正坐于床榻之上,仔細的給徐長清抹著脂膏,因為他身子上下皆如冰肌玉骨,皮膚極是細嫩,平日歡愛時都不敢下重手揉搓,此時見有破皮之處,戰無野更是下手無一兩力,如撫棉花一般,生怕弄傷了他。
以前他縱橫殺場,刀子抹肉,十箭穿腹都不算什么,但現在手下的皮膚只是微微有些紅腫卻是讓他難的額頭直冒汗。
好在戰無野身上因扛冰到現在還是涼意滿身,手指撫在徐長清后背涼滋滋的,徐長清沒感覺到疼,倒是覺得很是舒服。
半響,才似懶懶開口有些不冷不淡的問向戰無野:“你是如何知道我修得是嬰化之術?”
戰無野聞言,正在涂抹膏脂的手停了下,才回道:“第一次行房時,因為你還是童子身,將靈氣相渡的那一瞬,我感覺到了你丹田中的生丹之氣……”
徐長清默然了一會兒,才有些疲累換了問題道:“這嬰胎要如何才能生出。”
戰無野原本就不知該如何跟徐長清解釋,剛才進屋時以為徐長清落了胎,心下便如萬箭穿心,但后來得知胎并未落才算松了口氣,但他知道這不代表是最后的結果,在他剛才邊擦膏邊想開口時,徐長清突然這么一問,怎么能不讓他狂喜,急忙回說:“誕嬰之事不必擔心,府里便有一位精通贏蘭生子之人,乃是目前唯一的一個贏蘭后人,請他幫忙必定萬無一失,他也對我說過,這男子落胎并不困難,只需用靈氣誘動胎兒位置,然后切開寸余長的腹口取出便可,并無危險,最危險之處便是雷劫,不過那雷劫我自替你擋下就是?!闭f完便放下了衣衫,然后輕輕將他攬入懷,最后用下巴頂著徐長清的頭頂處,口里溫聲卻又極為堅定的允諾道:“你放心,就算舍了命,我也一定保你與孩子無佯?!?br/>
徐長清聽著卻是暗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心軟之際,心中同時也默默的告誡自己,嬰胎之事戰家對他多處隱瞞,不過是想騙自己誕下他們戰家的子嗣來,而戰無野現在待自己如此之好,日日遷就云雨,也不過是為了他肚子里的血脈而已。
既然這腹中嬰胎之事現在已成定局,那他的不甘便是與人難處與已難處,他同樣也不想失了自己這得來不易的第二次性命,如果當真落了腹中丹胎,自己多年的修煉便是一無所有,不止千年壽元不保,甚至還要搭上性命,他自不會傻到逼自己跳入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所以,以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最后真能夠死里逃生將命保住,得了那元嬰壽元,就將孩子帶離戰府,從此離戰無野天高地遠,絕不再入戰家半步
徐長清此時心里轉動的心思,戰無野卻是半點不知曉,只知他已不怪罪自己當初的隱瞞,心中狂喜自是不必說,且對徐長清更加覺得愧疚,續而心生愛憐,備加珍惜起來,為了讓徐長清晚上能睡個好覺,戰無野邊摟著他邊為他搖著扇子,保持著這個姿勢生生的搖了一夜。
而這一夜,腹中的嬰胎也很配合的沒有亂踢亂動,可以說這是徐長清一個月來睡得最沉,也最舒服的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