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他媽的,是什么東西絆我…)
一只手捂著頭,另一只手還緊緊捉住蹈海,云沖波很辛苦的扭動著身體,想要從地上爬起來。
走了很久也沒有碰到東西,云沖波漸漸放松,腳步漸大,卻不知有道是"世事難預料",他心神放松,早一腳不知高低,絆在不知什么東西上,在這黑暗中摔了個七昏八素。
(可惡…)
摸索著爬起來,云沖波只覺那"東西"下腳時頗為柔軟,倒不大象是石頭木樁之類的東西,正拍打身上時,忽地一個念頭閃過,令他頓時僵住。
(不會,是人吧?)
已有過一次在黑暗當中摸索救人的經驗,云沖波自不會再如上次在金州般大意造次,深深呼吸數下之后,將真力灌入蹈海當中,激現藍光之后,他方將之慢慢揮動,如拿著個火把般,摸索而回。果然不用數步,已看見一條小小身影,蜷著身子委曲于地,動也不動,卻不正是孫雨弓?!
云沖波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將她從地上拉起,見她口鼻處都被凍得烏青一片,心知亦如自己般是被此地的怪異寒氣所侵,又見她身上衣服破碎,外裳已被撕開,地上猶丟著半片衣服,一頭卻還緊緊抓在孫雨弓手中,心下不覺好奇:"她這么冷,怎么還會自己脫衣服…"又見她右手中還抓了個只燒了一點邊的火折子,方才明白:"原來她實在是冷得難受,大概也還怕黑,所以竟然想要點火,只是還沒點著便被凍倒了…"將那火折子扯出來看時,卻又大為好奇,想道:"這個字號的,不是最貴的一種么?要一兩多銀子一只的,當初爹和幾位叔父都沒舍得買,怎地竟然連火也點不著,可見賣好價錢的,不見得就是好東西…"
他卻不知,他們現下所在的這個地方,堪稱整個大夏中最為神秘的幾處所在之一,歷來非有緣人不能得見,若非有曹奉孝這天下智者同行的話,只憑他與孫雨弓兩個,便再在這山里捉摸上十年二十年,也休想得其門徑而入,而雖然跟著曹奉孝僥幸混入,卻還是因為夠不上這地方的"資格"而被黑暗凍氣逼絕其外,云沖波憑籍蹈海之力驅走寒意,便以為此地不過爾爾:卻不知此地向為天下密所,自初創時日起便在準入一事上規矩極嚴,設立封禁的又無不是普天下一等一的人物,更因為此地所藏秘密太過重大,決然不能輕入人間,故皆持著個"縱殺錯,不放過"的心地封閉此地。更以逆天手段將整套咒陣化至能引天地元氣為助,自行生息,日益加增,數千年來累累追封,諸般咒法術力縱橫交錯,遇強愈強,若來人破得一樣手法,便又有十種變化生出。若有未夠資格的生人誤入此間,當真是險過剃頭,有死無生。莫說一個孫雨弓,便是孫無法親身到此,以他第九級中流的強悍功力,一時間也只能自保而已,若要破陣而出,沒有一兩天的工夫可也辦不到,錯非云沖波手中的蹈海這"太平天兵"與此處曾經大有淵源,憑其同枝共氣之近將封咒逼退,止靠他現下的修為,便有十條性命,也早已了帳。
云沖波此時也顧不得客不客氣,將外套脫下包住孫雨弓,見她已被凍的奄奄一息,知道必先將她叫醒方始有救,于是盤膝蓋坐下,將孫雨弓橫置自己腿上,方壯著膽子,放開手腳,在她臉上又捏又拍,又在她虎口上用力掐按,起初猶還有些畏縮,過得一時,膽子漸漸大起,心下也不由得暗暗得意:"算你平時厲害,誰都說不過你,此刻也不得由我擺布么…"忽然又想道:"若果那天聞霜也這個樣子昏在地上,讓我來救,可有多好…“卻早知道自己這多半是癡心妄想,以蕭聞霜之能,無論遇上何種危機,昏倒在地待救的多半是自己而非是她,但左右此刻一片死寂當中無事可做,心里胡思亂想倒也不覺臉紅,不經意間,早又想到了沙如雪:"那死丫頭,若不是她,那來這許多麻煩,只不過,那件事,我倒也有些,有些…"臉上竟然泛起些些赭色來。
若說云沖波,原是個心地清爽,純樸十分的山野漢子,但他終究是個少年人,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自那日驚鴻一瞥之后,雖然自己知道不對,但每每一人獨處之時,卻常有綺思縈繞,而這些天來與蕭聞霜一路同行,雖不能說是耳鬢廝磨,卻也算得上朝夕相處,蕭聞霜又是自幼男身,兼且獨個兒慣了,并不甚懂尋常女子禮節,又已視云沖波如主,更因當日石林當中誤擊云沖波,心下極是抱歉,諸事上并不十分顧忌,反是云沖波,時時不自禁的便面紅耳赤,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此刻自頓自沉思,卻忘了手下力氣輕重,更未注意到,孫雨弓的睫毛與鼻翼,已開始有了輕微的掀動。
(怎么回事,我這是在那里…)
漸漸的回過神來,孫雨弓最先的感覺,是臉部的皮膚正在被人大力撕扯,好生痛疼。
(是誰,竟敢這樣對本姑娘?)
火冒三丈,卻沒有立刻開口大罵:雖然外表上是非常任性和沖動的一個少女,但,身為“天下第一反賊”的獨女,孫雨弓卻從小就受到了無數極為專業的訓練,使她有著足夠的常識,知道在這種時候,首先當做的是裝成繼續昏迷的樣子來觀察周圍。
(嗯,氣血都能自由運行,沒有被點穴道,也沒有被下禁制,還好…)
而這時,云沖波也似是感到了些什么,停下手,低頭察看懷里的少女,卻渾忘了,自己剛剛還在因一些綺麗的幻想而傻笑著的臉龐,并非什么可以讓人喜見的形象…
微睜雙眼,隨即,因驚恐,少女的雙眼睜得滾圓!
"呀…淫賊!"
尖叫,少女全然忘了所有的掩飾與謹慎,以最大的力量,將她的右手狠狠揮出!
"啪!"
響亮的聲音中,一月前石林中的情景再現,沒有任何防備的云沖波在捂臉飛出的同時,心中只來及轉過最后一個念頭:“這丫頭雖然瘦瘦小小,手勁倒象是比聞霜還大的…”便重重撞上石壁,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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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明知自己是獨自一人,可,曹奉孝還是沒法控制自己的震撼與驚疑,張著手,向著面前的石壁發出了他的詢問。
那孤獨,冷漠,神秘,布滿了筆法優雅之刻文的石壁。
只看了約莫二百行不到,曹奉孝已敢于斷定,那些刻文,正是在傳言中被認定早已泯滅的《魏公子兵法》!
(風格,語法,以及那些流傳下來的殘句,一定是,不會錯了,可是,可是…)
(是誰?誰干了這事情?)
雖未親察,可此刻,曹奉孝已敢于肯定,自己方才所見的那無數石洞當中,必都如這石洞一樣,默默的,保存著一部或者名滿天下,或者存乎傳說的兵書。
"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amp;amp;quot;
困惑著,曹奉孝幾乎感到了何為"倉皇",那種只有在無可把握時才會涌現的感覺,那種他已有許多年未曾嘗過的感覺。
困惑中,他將眼前的刻文放下,腳步踉踉蹌蹌著,他如一個魂不守舍的癡人,又如一名力不從心的醉漢,跌跌撞撞,走向洞外,走回向那片平地,那片擺放著無數雕像的平地。
為何去那里?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幼時起,曹奉孝便以"神童"之名著稱,還在其它孩童只知嘻喜打鬧時,他已懂得用"計算"來決定自己的行事,似這般依"直覺"而行,在他而言,已是記事以來的第一遭。
跌跌撞撞,那走出洞光,走向那大片平地的中央,一路經過無數石像,他卻如癡如醉,渾然不覺的自這些如被瞬間凝固住之眾生般的石像旁邊穿過。
那些,神色如生,如猶有魂靈寄體,卻早已淡看了人世間的一切明爭暗斗,一切悲歡散聚,寧可去智棄慧,癡癡跌托與此,靜靜看那天高云淡,秋去冬來,看那世事更易,大王旗卷,卻盡作一笑,當作一杯半盞的澀口苦茶,仰首送盡,又將那三生六世的霸業權勢,愛恨情仇都作一口冷風吃盡,仍只平心靜氣,慢慢嚼味,方知世間一切真義,于是寧可托身金石,也再不肯取回肉身,復踏那輪回苦海的眾多石像。
一路見行,那石像如風中之葉,飄之不盡,如浪頭白沫,潮在亦在,時時縈繞眼前,雖是死物,可曹奉孝跌跌撞撞間,卻見其各各如在行動,演出許多春秋。
朦朧間,他見二石像,初如跪同受藝,后各求志東西,又見一者高據廟堂,一者撫膝悲歌,忽地天地旋轉,又見其拔劍舉燭,如遭萬箭攢射之狀。
又見二石像,一者傲然于上,一者忍耐在下,卻又見上者作許多布置安排,使那下者得意,又見上者突然遇橫,又見那下者謀劃深宮,卻做許多城池帝王狀棋子于手中玩弄。
又見二石像,概然舉杯共飲,眼底身后,卻各有許多機關暗伏,均是死局,又見其終究分個死生,生者卻又登門,長哭以吊,神色悲狂欲絕,顯是十分真心誠意。
一路走,一路閱,一路過,如攜酒踏月醉賞花叢一狂客,曹奉孝跌撞而前,看不知多少東西在眼底,卻又如夢若醒,渾不知自己此刻終究身在何處,眼前一切是幻是真。
雖然智絕天下,可,此時的曹奉孝,卻沒有足夠的"經驗"與"經歷"來"理解",來"明白"這里的一切,此處彰告的"真理",在他,是必要到了多年以后,亦化身石像,回到此處時,方能真正懂得。
而,現在,這里,只是一個令他"變強"的地方。
一個,令"傳說"開始的地方…
恍恍惚惚,蹣蹣跚跚,不經意間,曹奉孝已踏足到了平地的中央,一處與外圍完全不同的地方。
方圓約是十二丈的空地上,沒有了任何人像,只有四具一人來高的獸型石雕,依東南四北之序安放四方。
東盤龍,西臥麟,南翔鳳,北伏龜,四靈均頭內尾外,四首相對處,是整個平地的中心,那里,卻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小小圓圈,一個直徑不過一尺的圓圈。
怔怔的,曹奉孝自石像間走過,走向那個圓圈,那個如在"召喚"他的圓圈。
怔怔著,他并未發現,那麒麟石雕的額前鑲了一顆色如白火,光彩華麗的寶石,他也未發現,其余三座石像的額前并無寶石,卻都有一個小小的凹洞,似有什么東西被人取走了一樣。
他的心里,只有那個圓圈。
如催眠至半昏迷的人般,他拖著已漸漸失去控制,已漸漸忘卻該如何移動的身體,挪向那個圓圈。
甫一踏進那個圓圈,曹奉孝的身子忽地繃緊如弓,雙眼圓睜,額頭上汗珠滾滾而下!
他終于明白。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為在這里,這里,又到底是什么地方。
以及,下面,會發生什么。
終于得回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卻一時仍未能從沖擊中恢復過來,猶得一點錯愕,曹奉孝舉起手,整整頭發,看向四周的獸形雕像。
雕像的頭,正對著圓圈,對著圓圈中的曹奉孝,而現在,當他開始漸漸明白過來將會發什生么時,他已能清楚的看見,一種乳白色的,如珍珠般的光芒,正自獸口中涌現,閃閃爍爍,如大堤崩決前的幾朵浪花。
那一瞬間,曹奉孝想到得卻是一句粗話,一句他從來都不屑說的粗話。
(他媽的…)
下一個瞬間,白色的光柱自四獸口中涌現,如四道激沖的巨浪,交會與中,將曹奉孝的身影完全吞噬。</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