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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二節

    奔走如火,似不可阻擋的炎風般掠過大地,火域遺舟以那些扈從根本沒法掌握的速度自人群中穿過,毫不留情的將那些不幸擋在他前方的人振得亂飛而出,摔得頭破血流。
    (不,不行…)
    心知此事的嚴重性,玄武勉力而起,以硬吃曹治一刀的代價去力圖將他阻止,可惜的是,此刻的他,已然苦戰過了整整一個時辰,空落個半身血染,卻只能擊到火域遺舟掠過后的輕風。
    事實上,若果有意,火域遺舟更大可在錯身而過時與曹劉兩人合力將玄武擊殺,雙方都已精疲力盡時忽然多了他這樣一個生力軍,玄武縱強,也沒可能再支持到五招之上。
    但。
    連一絲要出手的意思也沒有,帶著干燥而炎熱的風,火域遺舟自戰團中強突而過,雖不開口,可因他速度太快而在身后炸響起的尖銳風聲,卻似是冷蔑的恥笑,在對著三人同時發出。
    與之同時,承京峰頂,汗珠大滴落下的帝少景,面色倉皇,臉上頸上手上,都有指頭般粗細的青筋暴起,眼角更似是要滴出血來,卻一動都沒法動。
    他的身后,同樣也是神色狼狽,衣裳破爛不堪,發披血濺的孫無法,正將雙臂自他的腋下穿過,拼力合抱,將帝少景的身子鎖住。
    在這動作的同時,他的眼,額頭,嘴角,肩,雙腿,每一塊可以動和不可以動的肌肉都在瘋狂的顫抖著,在如此近距離下硬接帝少景全面施放的痛苦力量,這就是一種必然。
    但,他的雙手,卻如鐵鑄般一絲不動,將帝少景的身子困住,令他沒法動彈。
    五步外,霸锏提爐光彩黯然,斜插地上,旁邊,是靜靜躺著的戰棍無赦。
    這一戰,已近尾聲。
    "風,來吧…"
    當孫無法帶著可怕的笑容這樣喃喃低語時,那在外形上已明顯虛弱了許多,開始呈半透明狀的"分身",以動作將他的呼喚回應:雖不再召喚出任何或龐大,或兇狠的獸神形象,可是,取而代之的,卻是更為迫人,更為沉重的感覺。
    微微的弓著身,她的拳,已然捏緊。
    與之同時,一里外。
    喜,怒,哀,樂…什么都沒有,長箭上弦后,所有的表情便都自滄月明的臉上消失,左手擎弓,右手捏緊箭尾并拉開弓弦,滄月明瞇著一只眼睛,盯向那普通人來說根本就沒法把握的距離。
    (這一箭,絕對不可以錯失啊…)
    箭離弦!
    隨后,方聞得振弦聲響,若十萬張鐵箏一齊振動,將懾人心腑的厲響迸向天宇。
    這一箭,已將"聲音"的速度超越。
    與之同時,另個方向,半里路外。
    帶著古怪的笑容,李慕先將他那邃美幽深,若一泓秋水的劍揮動。
    (誠然,你便是"天下第一",可是,在這種如此不公平的情況下,難道,我連擋你"半箭"的力量也沒有嗎?)
    與全憑本身力量自數百里外趕回的滄月明不同,冰火九重天的此來,是借助了出于西極,普天下也不足二十匹的天馬"造父御"之力,一日夜可馳三千里,單匹價格與整座小城等值的神駿,已被他們生生騎死四匹,止有最后十余里路是借助本身力量急奔,若不然的話,火域遺舟的"火掠"身法長力其實不繼,又怎快得過已能夠御風而行的"獨射天狼"滄月明?
    長箭破空,那快至沒法形容的速度,將周圍的空氣也都磨擦起火,只見一路疾進,挾火突煙,如一頭狂怒而進的火龍,在伸張爪牙,要將一切敢觸逆鱗的妄者噬下。
    凍氣結合上七彩緞帶,形成巨大的圓盾,前后凡七重,高速旋轉著,主動接向火龍,卻如冰雪遇陽,枯木逢火,根本便連"抵抗一下"的能力也無,便被咆哮突進的朱矢自中撕裂,扯成千百碎片,四下飛揚。
    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瓊飛花及冰天五俠在巨盾盡毀前已先一步撤身,雖都負傷濺血,卻非重創,兩人一擅冰勁,一精藥功,轉眼已將各自傷口鎮壓,滴血不見。
    (劍仙,下面就交給你拉…)
    劍光現,如百寶流蘇,千絲鐵網,綺密瑰妍,層層涌動,將銳氣已被二人合力引發,略失其鋒的朱矢擋住。雖然立時被箭鋒撕破開來,卻是散而不潰,凝數十道劍氣而走,轉眼又織作如情網愁絲般十分縝密,倒卷而回,仍將那朱矢困住。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弦年蝶鵑,淚眼憶然。凝出偌大惆悵惘然失意般天地,那赤矢雖如十萬火急般激進不休,至此也不由得折銳傷鋒,若茫然無措。
    (以惘然之意,御無端之劍,好家伙,這樣子下去,你或許便會是四人中第一個實現"突破"的,但是,說到底,你畢竟還不是"天下大黑"啊!)
    "月魄靄蕭,芬滟瞖寒。婉虛靈蘭,郁華結翹。淳金清瑩,炅容臺標…"
    冷哼一聲,滄月明閉目握弓,口中輕誦"月君咒",他口齒極快,轉眼已將咒語誦完,驀地張眼,頓見精光四射,仔細看時,雙瞳中竟各有日月形象!
    "呔!"
    怒喝一聲,滄月明右手虛拉弓弦,一扯而放,立聞銳響激起,那朱矢頓時一震,李慕先身子也是一震。
    如是者三!
    "哇!"
    慘呼著,李慕先翻身而倒,口中血噴如泉,胸口四肢也同時炸開無數傷口,血箭標射,轉眼已將他身前一切盡數染作通紅。與之同時,長箭復又增速,脫困而去,直取正全心前取,背后盡是破綻的"火域遺舟"!
    (可恨,他根本未有擊破我的"玉溪劍律",止是憑籍著壓倒性的力量強行摧破,若果我有他的"力量",不,那怕只是有"大黑"的力量"…)
    思想到此為此,血流如注的重傷,終于將李慕先擊倒在地,陷入昏迷。
    此時,火域遺舟已然踏足峰頂!
    此時,那隱隱滲出獸牙形狀的拳,已迫近帝少景的胸口!
    此時,風似停,云若定,世間萬物,幾近盡數死滯!
    箭呼嘯!
    (來得真快…)
    心中一悸的同時,火域遺舟已作出數個反應,從將火勁凝聚成壁擋于身后,到拼盡全力向前一躍,再到右手在虛空中抓出焰矛,用力擲向孫無法,在他心目中,這一連串動作完成之后,就算沒法將那箭擋下,也足可助帝少景借去面臨之危。
    只是,所有這些動作,他卻只是在自己的"意識"當中完成。
    身子劇震,火域遺舟忽然發現自己已是全身麻痹,再無知覺的定于地上,眼睜睜的看著那艷紅朱矢從自己的身子上穿過,飛向前方。
    此時,他的火壁猶未完全凝成,一躍的蹬踏,也才剛剛離開地面。
    隨即,他更發現,自己身上并無傷口,那發于里外的長箭準確洞穿了自己腋下的衣服,只留下一個整齊的圓洞,沒有帶走一滴鮮血,而令自己動彈不得的,僅僅是包裹于長箭周圍的無形力量而已。
    (強弩之未,勢不能穿魯縞,可是,和這個人相比,我們,連魯縞也算不上啊…)
    箭如電,箭如火,箭破長空,卻只刺中虛空!
    在被長箭觸及的前一瞬,那已經淡化到若有若無的分身便已自空中褪去,雖然長箭精準無誤的命中了那"心臟"的位置,卻只是"曾經"的心臟。
    而,這時,孫無法也終于沒法再支持下去,被驟然自帝少景身上爆發出的強大力道將雙臂沖開,更連整個人也倒飛而起,吐著大口的鮮血,狼狽不堪的跌落地上。
    可,他卻仍在笑,得意的笑。
    將他震飛的力量,通常名之為"回光返照",在帝少景重拾自由前的一刻,柔美白晰,卻閃耀著獸牙光芒的拳,已沒入了他的胸口。
    遠處,松下長弓,滄月明的臉色一片鐵青。
    (只差一步,到底沒能將他們阻止…)
    雖只是一瞬間,但,可名之為"迷茫"的眼神的確出現在了那可令任何強者,令整支軍隊也沒法正視的面容,看向不可知的未來,他似已瞧見了血的流溢,混亂的彌漫,恐怖的滋長,以及…
    以及,那他曾經在"冥視"中觀察過不止一次,卻總也沒有勇氣去直面和判斷的"存在"。
    (下面,我們到底會迎來一個怎樣的世界啊!)
    片刻感懷之后,滄月明便已恢復平靜,反手一擰,情弓已然不見,隨后,他也驀地消失于空中。
    擁有"力量"的人,在很多情況,都會失去"自由",一如此刻,在每個人也都困惑或者茫然的時候,他卻不能放縱自己在這里思考,而必須再去盡一些努力,來做一些自己也明白可能已是"徒勞"的努力…
    承京峰下。
    大口的吐著鮮血,玄武頹然倒地,身前卻已不見了曹劉兩人的蹤影。
    高速奔向峰頂,兩人都明白:再加一招,或者就能讓這來歷不明的神秘人物就此離世,但,那樣的話,也就勢必會在奔向峰頂的爭競中慢上一步。
    當如電長箭令火域舟至今猶在僵立不動時,當孫無法的狂笑與帝少景的怒吼先后劃破長空時,聰明如二人者,又怎會不知道什么才應該是第一優先了?
    卻還是晚了半步。
    奔上峰頂,首先看到的就是胸口稀爛著一個血洞,兩眼茫然,已幾乎沒有知覺和活力的帝少景,和五官盡有血線淌溢,連坐起來也不能,正半身陷在土中的孫無法。
    (這…)
    先救帝少景,還是先殺孫無法?如此巨大的誘惑,如此困難的抉擇,竟令奸滑詭鷸如二人者一時間也難以取舍。
    隨后,熱風忽振,表明著火域遺舟的得回自由,而此時,兩人也終于作出決斷,刀劍并舉,挾著金風黑氣撲出。
    "大膽逆賊,納命來!"
    帝少景的傷勢有多重,兩人一看便已明白,憑其本人的絕世修為,這足夠可令兩人死上五次不止的獸拳并未立刻取走他的性命,但也已將幾乎他的心臟完全摧毀,對并非醫者的兩人來說,這樣的傷勢,兩人便半點忙也幫不上,而當精毒亦擅藥的"重樓飛花"和內力劍法均不讓兩人的"酒海劍仙"正在趕來時,兩人更不應該在帝少景身上先作什么嘗試。
    擊殺孫無法,是可能一生也沒法再等著的機會,雖然必要對上云臺一脈的兇狠報復,可兩人都相信,與那相比,所能得著的好處,必要大上十倍,更何況,當火域遺舟明顯得是在撲擊孫無法這明顯已幾乎犯下"軾君"之罪的人時,兩人再不出手,日后若有人存心追究,只一條"畏身忘仇"便能教兩人百口莫辯,無從置喙。
    完全正確的判斷,可惜,卻還是慢了半步。
    "都住手罷。"
    疲憊,卻威嚴的語聲響起,同時更有無形的波動穿越虛空,將三人的身體瞬間禁錮。
    "今天,不可以有任何人死啊…"
    當高大的身形落下在孫無法的身前時,三人的身體亦恢復自由,卻不再敢有任何妄動。
    (奔馳千里,一箭解圍,卻仍有這樣的力量,這家伙,到底走到那一步了…)
    "哼。"
    以無比復雜的眼神看了孫無法一眼,滄月明直起身來,冷冷道:"你們不滿意?"
    "我等怎敢?"
    說著如諷刺般的答話,只比他慢半步趕到的瓊飛花埋頭于帝少景身上,并不抬頭,雙手如千花競綻,變化出各種手印,在帝少景胸口傷勢處不住檢查試探,旁邊,李慕先按劍不動,將一手壓在她的肩上,源源提供著她這般努力所需的力量。
    "天下第一在此,我等還能說什么,還敢說什么?"
    "人皆畏死,先生不會見笑吧?"
    銳利的語聲,刻薄的說話,口稱"畏死",可在瓊飛花的身上卻完全看不出有這意思,而,在她的身側,面無表情的李慕先和根法沒法瞧著面容的冰火二人更是全神戒備,身側翻翻滾滾,盡是默凝的護體氣勁。
    怒容一閃而沒,滄月明沉聲道:"你們不滿意?"
    "正是。"
    沉聲回答著的,卻換成了口角猶有血痕,面色還正蒼白的李慕先,同時,冰火兩人一齊踏前,三人形如犄角,將帝少景和瓊飛花擋在了身后。
    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有去看一眼按說該是"已方"的曹劉二人,反使兩人大為尷尬,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很好!"
    長嘯聲中,滄月明身子一晃,向后直撞,三人雖早有防備,卻一點擋不住他,竟被他自三人當中生生擠過,轉眼已立身到帝少景身側,一只手已點在了瓊飛花的頭頂。
    火域遺舟身子猛一顫,卻被李慕先輕輕一抹止住。
    "還是李老三聰明…"
    淡淡說著,滄月明信手一拿,孫無法身前立有澄清碧光一閃而沒,三人看在眼里,神色更加難看。
    "無法他的確破壞了玄武之約,所以,你們不服?"
    這一次,連回答也沒有,三人的眼神當中,除了"廢話!"或是"你說呢?"之類的憤懣表現外,什么都沒有。
    "哼!"
    右腳在地上一跺,滄月明左手向后斜伸,叱道:"來!"立見帝少景碩大的身子自地上飛起,投入他手中。
    "他的傷勢怎樣?"
    瓊飛花頓了一下腳,恨聲道:"你難道不明白?"
    滄月明冷然道:"你救得了么?"
    瓊飛花尚未回答,劉宗亮忽接口道:"滄先生既有能力施救,何不先救回陛下再說別事?"
    曹劉二人雖是朝中重臣,卻從未聽說過什么"玄武之約",對"冰火九重天"的存在也只知道一些影影綽綽的資料,適才自是半句話也插不進去,此刻終于找到機會介入,心中卻還在暗暗吃驚。
    (憑這幾人的力量,可以在一夜間拔起任何一個世家,竟然能忍住十幾年也不運用,到底是為了什么…)
    滄月明斜了他一眼,微笑道:"朝中大老,果然便曉事的多。"忽地斷喝一聲,將帝少景一擲而起,隨即右手握拳直起,正搗在帝少景小腹之上!
    轟響聲中,墨黑摻著赤紅色的兇獸形象自帝少景背上被激震出來,只嘶吼半聲便咻然潰滅,帝少景呻吟一聲,面色抽搐幾下,口中忽有黑血流出。
    冰火二人勃然變色時,瓊飛花也悚然色動,卻與兩人原因完全不同:醫術極精的她,方才一試已然知道,帝少景除了心臟半毀之外,更加可怕的傷勢,是猶還在他體內肆意攻伐的兇獸拳力,但以她實力,雖能辨出,卻沒法將之驅除,自料李慕先也辦不到,本想是將帝少景帶回京中之后,與位列五人之首的"天下大黑"協力壓滅,那想到,滄月明只是信手一拳,便將這令自己束手無策的兇獸之力擊得粉碎。
    曹治的眼中,卻忽有精光一現。
    (如此炫耀的手法,似非傳言中滄月明的行事風格,倒更象是在刻意展現自己的力量,那么說,千里奔襲而來的他,會否其實已經將要接近底限了呢?)
    因這個問題而突然感到一陣莫明的干渴和灼熱,曹治只覺得口干舌燥,不自由主的側過頭看了看劉宗亮,卻見他頸上竟已有微微的雞皮疙瘩炸起。
    (如此緊張,是和我想到了同樣的東西嗎?)
    沉吟著,曹治卻仍是不敢有任何動作,縱然已方在人數上有著絕對的優勢也好,縱然明明滄月明已應該是強弩之末也好,面對這已將"天下第一"這名頭擁入懷中十數年的神秘人物,便沒人敢于輕易造次。
    將帝少景放下扛在肩上,滄月明看了孫無法一眼,忽道:"你要多久?"
    這一問莫明其妙,孫無法卻毫不猶豫,道:"三年。"
    滄月明淡淡道:"好。"忽地仰天長嘯,聲若龍吟!
    長嘯聲中,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緩慢蠕動著,帝少景胸口的血肉開始慢慢增殖,已被毀的只剩下五分之一不到的心臟,竟也開始慢慢的自行修補恢復起來。
    (這不是法術,也不是醫術,是什么東西…)
    驚愕中,諸人竟都沒能第一時間發現身側的異樣,只有猶還半臥于地的孫無法察覺到了什么,愣了一下后,忽然綻開了怪異而無奈的笑。
    之后,瓊李等人也終于開始察覺到事情的不對。
    大地開始震蕩,沿著先前二人死斗所留下的傷痕,大塊大塊的龜裂開來,碎土細未逆風飛動,形成五色迷霧。
    迷霧當中,巨大的黑影自地面拔起,緩緩升向空中,看清楚些,那赫然竟是每一塊都有整座房屋大小的土堆。
    (這是什么意思…)
    在將局面弄清楚之前,諸人已又發現,正緩緩浮向空中的,不僅僅是這些巨大的土塊,腳下忽然變得空蕩蕩的,似是一下失去了"重量"一樣的六人,已然一并身不由已的浮了起來。
    不可思議的現象,荒誕而完全"非理性"的現實,卻令曹治腦中劇震,想到了一些曾在典籍中有所瀏覽,卻因為太過離奇和不切實際而被自己一笑而過的東西。
    &amp;quot;神域,你竟然已經踏入神域了!&amp;quot;</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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