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本寬,卻被塞的水泄不通!
總計是二三十人還要多,披薄甲,執盾刀,卻沒一個能夠站得起來,絕大多數人甚至連知覺也都不存,如死沉沉的木頭般,互相壓著,躺了一地。
失去知覺…這種情況下,或者也是一種幸福,比如說,現在,最痛苦,也最惶恐的人,恰恰就是他們中最清醒的一個。
一樣是委頓于地,但珷玞士還能勉強坐著,神色已是困頓不堪,眼中又是絕望,又是迷茫,身上衣衫盡碎,露出了那一身曾是如此完美的石甲,只是,現在,這石甲上卻已是傷痕累累,便連巴掌大一塊完好的地方也找不到了。
“你…你…你是怎么…作到的…”
石甲上的每處傷痕也有血痕彌漫,說話時,更有殷紅的血水自嘴角不住淌出,珷玞士顯是傷的極重,說幾個字,便要停下來喘口粗氣,當初狙殺帝象先時的威風,那是半點也找不到了。
“…因為,我有一個算無遺策的兄弟。”
負著手,曹文和的眼中全無得意之色,也絕無憐憫之意,臉上如同蒙了一層冰霜一樣,他的說話也是冷絕如冰。
“你手上血債累累,便死十次也不算多,雖然說人只有一條命,但在我手上,要讓人死去再活來九次倒也不是難事…你知道么?”
嘴角抽動一下,珷玞士喘息道:“我知道…救我…我什么都說…”
露出一絲譏誚笑意,曹文和緩步而前,伸手道:“將手給我。”
重重的晃了一下,珷玞士似是連平衡也保持不住,仆跌向前,卻突然加速,在地上重重一撞,竟然反彈起來!
“我知道…知道你媽個頭!”
吼聲若雷,珷玞士雙臂箕張,猛撲而下,竟似有偕亡之心,只可惜,簡簡單單一聲輕響之后,他便僵在了原地,再沒法動彈,兩眼激凸,表情完全凝固。
身子微側,左手依舊負在身后,曹文和右臂探出,在珷玞士的力量能夠發揮之前,已將他的胸口洞穿。
“明知道這石甲已失去意義,卻是改不了這樣的攻擊模式…你們便太信賴自己的秘密,而這樣,當遇到能夠將真相看穿之人的時候,你們便會顯的分外之弱…嘿,亦算忠勇,便容你解脫了罷。”
后面的話,珷玞士已沒法再聽得到,心臟被曹文和的一擊完全抓毀,他的生命幾乎立刻就已結束。
緩緩將手臂抽出,曹文和掃視一眼,方道:“仲先生請。”
微微點頭,子路高大的身形從后方出現,木著臉,從一干身體上踩過,一邊淡淡道:“好精純的五行大義…五行龍咒該修得差不多了吧?”
曹文和一笑,并不答應,順手從墻上取下一支火把,捏滅了拎在手中,道:“晚輩賣弄,倒教先生見笑了。”說著便自向前去了。看著他的背影,子路卻微微的皺起了眉。
(這個年輕人…)
珷玞士的弱點,子路也清楚的很,在前赴謝家之宴前,曹仲德和曹奉孝已把他們對六朝金粉的判斷通知到了每個人。
“珷玞士…與用天地術的模式來掩蓋幽明術之真相的辌辒車不同,這個人應該才是真正修煉石術的人,不過,又結合上了‘請神入體’的部分技巧,將石精引入皮膚駐留,生滅于斯,旋傷旋聚,才形成了這樣刀槍難傷的外殼。”
“不過世間萬物,自有生克,再堅硬的石頭,若是久受寒暑之侵,也難免為礫為沙,所以,只要以冰火之術連續急施,石甲必然開裂,便可克敵…”
之后,曹仲德還針對不諳術法的武者補充了其它一些方案,子路卻沒在意,在他而言,只要明白了那身石甲的奧秘,就有的是辦法破敵。
不重視二曹提供的方略,卻不代表他不認可二曹的判斷,亦沒有使他輕視剛剛按著二曹的指示取下勝利的曹文和。
(…真得是很厲害,冰火隨心,信手炎涼,這份子功夫,就在龍虎山上,也足叫得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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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子路與曹仲德在珷玞士的尸體上跨過時,地宮的另一個地方,另一雙眼睛,同樣僵硬著,見證了自己生命的結束。
“…廢物。”
盡管已將宸楚相的生命結束,英正還是補上一拳,將已被他生生打進墻中的宸楚相的頭顱轟爆,看著墻上染出的斗大紅花,他添添嘴唇,露出了殘酷的笑意,不過,幾乎是立刻,他的笑意便已收起。
(這個人…并不是我殺的。)
從曹奉孝處獲知了撕斷雙袖的方法,使英正能夠輕易的將宸楚相的防守粉碎,這是輕松的勝利,卻也是令他心生厭憎的勝利,更是他決不會計入自己戰簿之上的勝利。而當他一想到,在沒有得到曹奉孝的解說之前,自己也曾遇到過宸楚相,卻完全無處下手的那種尷尬時,就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出現在胸中。
(嘿…謀士這種東西,看來也確實還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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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高,碑林中,萬籟皆寂。
一個人靜靜的坐著,天機紫薇竟沒有和孫無法在一起,雙手交疊著,他端坐在當日曾經到過的小亭中,目光閃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軍師果然在這兒,倒省了在下不少腳力。”
打破寂靜的說話,來自旻天帥的口中,依舊是一身白衣,依舊是高貴的若自天臨,他慢慢走進亭中,在天機紫薇的對面坐下。打量了一下,又笑道:“大軍師不必過慮,無論下面會發生什么,這個地方都沒問題的…”還沒說完,他已被天機紫薇抬手截斷,不覺臉上略略現出些詫異來。
笑一笑,天機紫薇道:“我知道,這兒不會有事的。”見旻天帥微微挑眉,他方又慢慢道:“因為,整個瓜都城中,這兒是少數幾處一根賤紅花也沒長的地方。”
“賤紅花”三字一出,旻天帥臉龐突然扭曲,連聲音也都噎住,頓了好一會,才道:“大軍師真是神算…你還知道什么?”
天機紫薇淡淡一笑,道:“我還知道…我還知道,你的那些兄弟應該已經有人倒下了…倒的比你估算的快的多…所以,你才會心生困惑,才會想來找我…是不是?”
臉上陰晴交錯,旻天帥緩緩點頭,道:“那么說,我果然沒有猜錯,果然是你,把他們的弱點告知了帝家的走狗…”
神色泰然,天機紫薇頷首道:“當然是我。”想一想,他又道:“曹家的兩個年輕人有很好的資質,但經驗太少,他們或許也能發現,但那一定是在有更多犧牲之后…可如果那樣的話,倒就有些讓人擔心了。”
不等旻天帥開口,他又很快道:“更何況,這樣不是更好么?”
旻天帥微微瞇眼,道:“更好…你是什么意思?”
天機紫薇坦然平視,道:“更好…那當然是更好…一樣是死,死在對未來的希望中,總是好過死在被拋棄的驚懼中…對么?”
旻天帥嘴角抽搐一下,似有怒容,卻突然放松下來,苦笑道:“大軍師真是可怕…你還知道什么?”
天機紫薇一笑,道:“還知道什么…我至少知道這處碑林中過去也曾有過賤紅花的存在,但在近十年中,卻被人陸陸續續的除掉了…是么?”見旻天帥木著個臉聳聳肩,天機紫薇卻收了笑容,道:“有一句話,我曾經說過,也還想再說一遍…”
“云臺山大,聚義廳寬…愿與天下好漢為家…閣下其有意乎?”
沉靜了很久,沉靜的連很遠處的蟲鳴也都聽的清清楚楚,旻天帥才慢慢搖頭,道:“大軍師這句話,我曾答過,也不想再答一遍…請見諒罷。”
默默點頭,天機紫薇道:“紫薇敬服。”又道:“那…便不敢再滯留閣下了…也該趕回去了。”
旻天帥點點頭,道:“對…該趕回去送死了…”又道:“還要多謝大軍師,至少沒有把我的底牌也給掀掉。”想想,卻又道:“還有一事,我始終好奇,不知大軍師能否…”還沒說完,天機紫薇已接道:“大圣爺也來了,不過現在不在城中。”
旻天帥聽的肩頭一震,失聲道:“果然…”卻又詫道:“為何現在不在城中…”猛然省起,抬頭盯住天機紫薇,皺眉道:“是大軍師幫的忙?”
天機紫薇輕嘆一聲,道:“對。”
“因為,我始終也還是擔心,無論他事前怎么答應,當親眼看見發生的事情時,他還是沒法冷靜,沒法不來入局…”
旻天帥輕哼一聲,道:“是么…這樣的人…恐怕難成大事啊!”
天機紫薇苦笑一聲,卻道:“但…他至少還‘是人’,總好過你我,好過我們這些已經‘冷靜’到了不知還‘是不是人’的人…”
旻天帥沉思一會,斬釘截鐵道:“不是人,我們當然‘不是人’,很早以前就都不是了…”想想,又道:“走上這條路,就不能‘是人’,就算開始‘是人’,最后始終也要‘不是人’,若不然的話,又怎能走的下去…”
天機紫薇略一頷首,嘆道:“我歌非悼死,所悼時世情…信路多岐能亡羊,只是,卻還有不知多少羊要爭著搶著向山路上涌吶!”</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