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也沒停頓多久,很快腳步聲遠離了這小小的空間。</br>　　想念一個人時，對方也在同時想念你。</br>　　這個概率大概會比互相喜歡高一點，但依舊是做夢才能夢到的事。</br>　　蘇可馨不知道他一天里會花多少時間來想她。她只能告訴自己,有些感情就像雨后的一切,會存在過也會被蒸發掉。</br>　　不過就是戀愛而已。</br>　　唯一的區別是，她能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哪一天動心的，比他要晚,從春天到夏天，草莓過季,西瓜成汁成冰。</br>　　兩人的交集不再局限于“強迫補課”的狀態。</br>　　晚上,他會帶著她的滑板,等著她駐場結束后，兩個人在安靜的街上，車少人少，好像就剩下他們,想怎么滑都可以,就算摔跤也沒人看到。</br>　　無限自由無限快樂。</br>　　能讓她忘記很多的事情。</br>　　周末，在他不斷狂轟亂炸的“中午吃什么”“你想吃什么”“來我家喝湯吧”的信息里,她有時候會回復，有時候想賴床，把手機切成飛行模式。</br>　　他會從二樓的家跑到頂層，隔空望著她家的陽臺,大聲地喊她的名字,讓整條街的人都知道,偶爾心情好，會彈吉他給她飆高音。</br>　　用穿破屋頂的能力讓她起床。</br>　　打開窗戶，就能看到他站在對樓的天臺,和正好的太陽融化在一起，身后是晾曬的五顏六色的床單，隨風翻飛，差一點就要掉下來。</br>　　成功讓她做的噩夢消失。</br>　　蘇可馨其實不太愿意和別人吃飯，她不喜歡吃生蔥，像湯粉里出鍋后才撒上的蔥粒，她總要挑出來，在熱鍋里炒熟的，她倒能接受。</br>　　如此矛盾又麻煩，她大多時也懶得開口，也知道無人有義務去遷就。</br>　　他卻能準確記住，有時候忘記提醒奶奶時，就會先幫她挑出來，察覺她的驚訝時，能化身成小狗，尾巴快翹到云朵上。</br>　　她大多都淡淡笑：“你要是能多記住一個英語單詞就好了。”</br>　　袖子越穿越短，終于到了可以穿吊帶的夏天。</br>　　奶奶會給他們榨西瓜汁，甜甜的，喝起來是沙沙的口感。</br>　　蘇可馨很喜歡和奶奶待在一起，她不會像其他長輩一樣，對她穿得布料少得可憐的小吊帶指手畫腳，還會讓她坐在小矮凳上，給她把長發編成蜈蚣辮。</br>　　陳也倒是有些許的小意見，不是覺得她太招搖，而是討厭別的男生黏在她臉蛋，手，腰，腿上的眼神。</br>　　怕提了她不高興，他就悶悶地憋著，見一個打一個，后來被她發現了，蘇可馨用手指彈著他的腦門：“要多管閑事也等高考結束后再來。”</br>　　他欣喜若狂：“你是說，我高考后就能管你了嗎？”</br>　　蘇可馨：“……”</br>　　時間快速得像在秋名山上飛馳過，高考來臨又結束，陳也不負眾望地上了一個吊車尾的二本，學校也挑本地的，每天繼續樂呵呵地保持自己一成不變的人生軌跡。</br>　　酒吧，家。</br>　　奶奶，蘇可馨。</br>　　唯一有改變的是，奶奶開始咳血，一開始偷偷的，有一次被她撞見了后，蘇可馨趁著陳也有課的那一天，去樓下的蛋糕店買了一個堪比菠蘿包的泡芙。</br>　　她把泡芙送給奶奶：“我們去檢查一下，好不好？”</br>　　日落，蘇可馨扶著奶奶從醫院走回家里，路過便利店時，奶奶拍拍她的手問：“馨馨肚子餓嗎？阿婆給你買車仔面。”</br>　　她沒吃早餐，就坐在便利店里，慢慢地把一份車仔面吃完，奶奶坐在旁邊喝著一杯熱豆漿，玻璃面上倒映著她們模糊的輪廓。</br>　　吃完最后一根面，蘇可馨買了回南城的票，她也是真的想起了外婆。</br>　　當天晚上就回到，下了飛機，又坐上大巴，兜兜轉轉三個小時，大巴到站又離開。</br>　　只留下她和一個小背包。</br>　　面前是并不發達的小山村，沒有商場沒有奶茶店，高跟鞋走在山路上都像在行刑。</br>　　她站在這里，所有的張揚不屑一顧都頃刻間褪色。</br>　　眼前都變成灰色的，她看到過去的自己背著書包從橋上走過，另一頭就是家。</br>　　十六歲的她，沒有自由，不快樂，沒有人遷就，只希望短短的一截路能變得無限長，她邊走邊祈禱，希望能平靜地度過每一個晚上。</br>　　愿望是空的。家里從沒有一天安寧。</br>　　媽媽每一天都在歇斯底里，偶然的安靜只是為下一刻的刻薄痛罵做準備。</br>　　她真的很害怕她，在每一個爸爸喝得爛醉的夜晚，在每一個學校發放繳費通知的時候，在哥哥窩囊被欺負回家后，那扇門的后面就變成了一場戰爭。</br>　　“我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養你，早知道在你早產時就該把你扔掉。怎么動不動就生病，所有的錢都給你花完了。”</br>　　“你怎么這么沒用，別人讓你跑腿你就跑啊？你是人家的狗嗎？”</br>　　“那群老不死的一天到晚就知道錢錢錢，小時候不幫養，現在為了錢了知道要疼孫了！”</br>　　門被推開，她的面前撲面而來的是陰郁的灰塵，重重的，看不清里面人的臉。僅僅暫停了半秒，就因為她的回來有了新的指責。</br>　　戰火燒到了她這一邊。</br>　　“你這么晚回來是去做雞了嗎！新書包是怎么回事？誰給你錢買的，你偷我錢了嗎？”</br>　　“你在學校難道不知道哥哥被欺負嗎？”</br>　　“你怎么什么都不做，就算要去死你也應該替他沖在前面啊！不然我生你干什么？”</br>　　“我不知道，”她害怕得開口。</br>　　媽媽不信，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說謊！”</br>　　她的身子重重地斜下去，碰倒了椅子，那層灰霧散開，清楚地露出了哥哥膽怯的眼神，站在窗簾后邊，手臂上滴著血。</br>　　她是真的不知道。</br>　　媽媽又過來扯她的書包，按著她的腦袋罵：“有什么本領虛榮啊你，在學校成天到晚誰會注意你？只顧著自己的白眼狼！假清高！”</br>　　她一直都不懂得這些詞匯為什么會出現在她的身上。</br>　　虛榮，清高，她沒有這個資本的啊。</br>　　她連當花都不配，只能像一株野草似的生長，全學校的人都知道她又一個好欺負的哥哥，抬不起頭來還要承受著同樣的羞辱。</br>　　“你以為我在學校就好過嗎？”她問。</br>　　沒有人聽見，依舊是毫無止盡的痛罵。</br>　　她什么都沒有。</br>　　沒有人表揚，沒有人安慰。她就是空氣，透明，應該待在下水道里。</br>　　為什么要一直罵我啊。</br>　　她奪門而出，對著溪水擦眼淚。</br>　　身后還是媽媽冷漠尖酸的聲音：“有本事就跳下去啊。”</br>　　她不敢，害怕得雙腿發顫，每一次站在角落里不敢抬頭時，她就會想起外婆擔憂的目光。</br>　　如果可以一直住在外婆家就好了。</br>　　這樣外婆就不會因為看見她被罵時偷偷哭了，能光明正大地給她零花錢而不是偷偷摸摸的塞，放學的校門口也有人等了。</br>　　回家的那段路也不會那么難熬了。</br>　　可惜沒有如果。</br>　　只能茍延殘喘的活著，熬到最后一刻瞞著所有人把志愿填到了最遠的城市。她不想回來了。</br>　　已經長大了的蘇可馨，沒有走上那道通往家方向的橋，而是沿著反方向，走了一個鐘，來到外婆家。</br>　　她在外面喊了一聲。</br>　　老舊的木門內很快響起腳步聲，帶著欣喜，慢慢地拖著步子，花了足足十秒才走到門口打開。</br>　　“馨馨。”</br>　　老人慈愛的面孔浮現，白發下壓著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面的褶皺痕跡更深了，像是被烙印進去的。</br>　　只有那雙眼是亮著的，在看見她之后。</br>　　外婆拉著她的手進去，高興得像個孩子，沒有多問一句別的，張羅著就要給她做飯。</br>　　她從柜子里拿出一瓶可樂，蘇可馨知道，這是留給她做可樂雞翅用的。上次來時已經用掉了最后一瓶。</br>　　幾乎能想象到老人家是如何從小超市里買回來的，一直保存著，隨時等她進來，一直都在為她準備著。</br>　　外婆的世界里沒有手機和別的娛樂，每天只能坐在家里，日復一日地看著重播的電視節目，世界里唯一的驚喜就是她來了。</br>　　廚房里都是熱油和雞翅的香味，她的眼里酸澀得像打翻得檸檬汁。她經常會在想，如果她的存在是可有可無的話，那為什么媽媽還要把她生出來呢？</br>　　有一次，她終于沒忍住問出口。</br>　　媽媽涼涼道：“還不是你外婆逼我不準去打掉的。”</br>　　原來媽媽只有哥哥就夠了啊。</br>　　“外婆，你有什么愿望嗎？”她拿起盤子問。</br>　　老人家把雞翅裝好，笑笑：“我這副老骨頭能有什么愿望……不過就是希望馨馨你可以快樂，然后找個喜歡的人，一直在一起，就不孤單了。”</br>　　“……也不知道我看不看的到那一天。”</br>　　蘇可馨：“可以的。”</br>　　蘇可馨消失的兩天里，陳也急瘋了。</br>　　從來沒想過一覺睡醒就能見到的人，能一起吃飯的人會無聲不見。比起沒見到更讓人難過的是，她竟然可以做到不聯系他。</br>　　怎么會有這么狠心的女人。</br>　　他找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地方，滑板公園，酒吧，在她家的天臺上坐了半天，最后走回到便利店門口。</br>　　熟悉的背影就出現在冰柜前，踮起腳在拿著最頂上的可樂。</br>　　“蘇可馨！”</br>　　他大聲地道。</br>　　她猛地轉過頭來，險些手滑沒拿穩飲料，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br>　　他跟在她的后邊：“你去哪了？怎么不和我說一聲，你還給我臉色？你這沒心沒肺的……！”</br>　　蘇可馨剎住腳步，抬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俊臉：“有事？”</br>　　陳也被她看得發毛：“沒事…沒事就不能找你嗎？”</br>　　她隨手拿了包零食放到他手上，沒什么表情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沒事就吃溜溜梅去。”</br>　　他驚在原地，白凈凈的小臉肉眼可見的紅起來，后知后覺地追出便利店，吞吞吐吐道：“不是，你剛才摸我哪？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啊。”</br>　　天空陰沉得下起了雨。</br>　　蘇可馨余光看著他，平淡的心情稍微好轉了點。</br>　　“要下暴雨了，”他撓頭：“你在旁邊站著，我回去買把傘。”</br>　　她扯起唇：“上個坡，走幾步路就到了，買什么傘，淋濕了回去洗個澡不就行。”</br>　　蘇可馨抱緊可樂慢慢往上走，大雨如星降，頃刻間打濕了兩人的頭發。</br>　　他低頭看著她腳后跟上滲出的血跡，在泥濘的雨聲中，擰眉環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都抱起。</br>　　可樂在袋子里碰撞到一起。</br>　　“這樣快點，”他不自在道，邁著大步往前走。</br>　　蘇可馨用手推著他的肩，有些抗拒，但在注視到他如漆似的眸仁后，忽然安靜了。</br>　　雙腿離地，心臟不受控制的失重著狂跳。</br>　　四周都是大雨，她每被抱著往前跑一步，越能看清他的情緒。</br>　　失而復得的竊喜，零碎細節里的遷就。</br>　　就好像除了外婆，原來還有人需要她。</br>　　雨下得急，大街的屋檐下滿是沒帶傘臨時躲避的人，隔著雨幕，看著黏在一塊的人。</br>　　“大家都在看著我們，”蘇可馨道。</br>　　他沒說話。</br>　　“我是無所謂，”她看著漸離漸遠的便利店，被托著腰抱進了樓里：“你就不怕被誤會？”</br>　　他道：“有什么好怕的。”</br>　　衣服濕漉漉的，攀在他肩上的手也往下滴著水珠。</br>　　從一樓到七樓，蘇可馨挪開視線，亂糟糟地看著他的耳垂，今天沒有帶耳釘，她把手指按在那個小小的耳洞里。</br>　　暗暗的熱意從指腹上來。</br>　　她不自覺的扯了扯。</br>　　陳也穩穩地把她放下來，偏過頭不自在道：“…你先去洗個澡，別著涼了。”</br>　　她站在門口，點點頭轉身用鑰匙打開了門。</br>　　“我先回去了，”他在后邊道。</br>　　門被推開，她沒有直接走進去，視線停在地上被雨澆的影子上：“陳也。”</br>　　他輕嗯了聲。</br>　　她睫毛上都是水：“你要不要留下來一起洗？”</br>　　“……”</br>　　他無從反應。</br>　　她主動地伸手拉住他的衣領，讓他站進來了些，避免淋雨，隨后靠過去貼住他的唇。</br>　　潮熱感一下一下襲來。</br>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br>　　想要再親一親他的臉，想用脖子貼著他被熱水澆過的喉結，想深深地浸進他的懷里。</br>　　……</br>　　暴雨過后的太陽，把地面套上了一層蒸籠，快速蒸發掉水分的同時，悶熱同樣壓抑著讓人喘不過氣來。</br>　　蘇可馨卻覺得難得痛快。</br>　　黃昏統治著光線，他們收拾干凈后坐在天臺的大木桌上，上面放著兩杯裝滿了可樂的玻璃杯。</br>　　黃色的檸檬片和綠色的薄荷葉漂浮在冰塊上。</br>　　蘇可馨擦著頭發，用腳踢了他一下：“我每天澆水種的植物，就是給你摘的？”</br>　　“不會浪費。”</br>　　他把可樂給她，臉還紅紅的，拿著創可貼，順手撈住她的左腿，看著破皮的腳后跟，輕輕地貼上去。</br>　　屋檐還在往下滴著積水，騎著電瓶車穿行的人還穿著紅色，紫色的雨衣，店家在門前清掃著。漫天的昏黃里，只有他們最愜意。</br>　　她這幾天都沒怎么休息，頭枕在他的膝蓋上，閉目養神著。</br>　　他伸手不太相信似地碰了碰她的頭發，然后落在她瑩白的臉上，撿起那一根掉下來的睫毛，偷偷攥在掌心里。</br>　　過了一會，蘇可馨醒來，動了動手指，發現被人輕壓著，兩人空落落的手臂交疊著。</br>　　她突發奇想地起身，回房間里找到當初他拿來裝飾滑板的一盒東西，在稀奇古怪的玩意里把挑出紋身貼。</br>　　身后靠過來一個溫涼的懷抱，同款不同色的打底衫抵在一起，這還是奶奶之前逛街時買給他們的。</br>　　“你在干什么？”他問。</br>　　她戳了戳他軟乎乎的臉：“給你貼一個小狗。”</br>　　“為什么？”他有點嫌棄。</br>　　“你不就是小奶狗嗎？”她道：“大家都這么說。”</br>　　陳也低聲哼哼：“好丑，不要。”</br>　　蘇可馨：“就要。”</br>　　他隨手翻了里面的：“你貼這個。”</br>　　是一個小小的骨頭。</br>　　小狗和小骨頭分別在兩人左手的手腕上。</br>　　在一起的時候，她最喜歡他抱自己了，每一次被呵護住的肩頭和下巴，還有緊貼在一起的胸和腹，總是會提醒熱戀中的人。</br>　　這又軟又醉人的溫暖，是最萬能的良藥。</br>　　*</br>　　骨頭湯店散發出濃厚的香氣。</br>　　蘇可馨趴在欄桿上，仔細地觀察著周邊環境的變化。</br>　　明明是過去了很久的事，但每一幕都清晰，像每天都在腦海里回憶了一遍。</br>　　她還沒想好如何回應，只能下意識地躲著他。</br>　　蘇可馨下了樓，走進一家蛋糕店里。經常把泡芙做成像菠蘿包那樣大的老板娘已經不怎么在店里了，交給了她的女兒。</br>　　她拎著一盒泡芙走回去時，發現了左邊開了一家以前沒有的手作工藝品店。</br>　　有家長帶著小朋友從里面出來，臨走時，小朋友揮著小肉手：“阿笨老師，再見。”</br>　　蘇可馨臉色一僵，很快就看到他從里面走出來，半蹲下來，溫柔地摸了摸小朋友的腦袋。</br>　　無名指上的鉆戒在黑發上無比顯眼。</br>　　家長也注意到了：“陳老師這是訂婚了？”</br>　　他微笑著點點頭，沒過多解釋。</br>　　“恭喜啊，”家長牽著小朋友：“擺喜酒記得邀請我們噢，小童很喜歡你，說不定可以給你們當花童。”</br>　　小朋友拍拍手，很興奮：“好耶！”</br>　　陳也：“沒問題。”</br>　　是做了一場夢嗎？她懷疑自己。</br>　　清晨時聽到的呢喃或許只是幻聽。</br>　　蘇可馨身子緊緊繃起，逃避似地往后退，臉上的表情凝重著，不忍再聽下去。</br>　　回來時，天臺上已經多了兩位訪客。</br>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孟暖。</br>　　孟暖后背發毛，躲在江櫻的后邊，指天發誓道：“我不是故意要出賣你的！但我和貝貝才是最好的朋友，不能有秘密的，對不起！”</br>　　“我保證沒告訴第二個人了！我只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別打我，求求你了！”</br>　　蘇可馨：“嗯，姐妹情深。”</br>　　她也沒想真能隱瞞，畢竟昨天季川也見到她了。</br>　　江櫻手搭在秋千架上推了推，眸色柔和：“幾時回的？”</br>　　“昨天。”</br>　　“工作呢？”</br>　　“晚點找。”</br>　　江櫻沒多問其他的事，轉而眨眨眼：“不請我們進去坐？”</br>　　蘇可馨給她們簡單泡了杯白桃烏龍茶，順手加了把薄荷和檸檬片。</br>　　孟暖：“敢情你種它們就是為了吃啊？”</br>　　她擠壓著檸檬的手一怔，神色沒什么變化道：“不會浪費。”</br>　　江櫻盯著她，果然和孟暖今早在電話里說的一樣，氣質和風格都變了好多。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估計是無法相信的。</br>　　她道：“你要不要回來繼續工作？”</br>　　“再看吧，”蘇可馨攪弄著冰塊，看向孟暖：“你來是有什么事說嗎？”</br>　　孟暖道：“我和季川想周末的時候請大家聚餐，宣布一下我們要訂婚的消息……你要來嗎？”</br>　　蘇可馨：“來。”</br>　　她應得如此爽快，反倒是讓孟暖微愣：“真的可以嗎？”</br>　　江櫻淡淡道：“遲早都會碰到的，多點人比單獨撞見好吧。”</br>　　蘇可馨不置可否地點頭，所有的不知面對在方才見到他無名指上的戒指時，已經釋然了。</br>　　但和她們預想的不同，周末的聚會，阿笨并沒有來。</br>　　“我們氣氛小王子最近有點奇怪。”</br>　　“他最近在忙什么？”</br>　　“不可能吧，這種時刻都不來？”</br>　　酒吧里幾乎所有人落座后的第一句就是問他，全場年紀最小，又長著一張乖乖臉，沒什么脾氣，內部人員都挺寵著他的。</br>　　張曦垂頭：“他最近不是喜歡上教小朋友做手工嗎？還在忙？”</br>　　“誰家小朋友晚上九點還在外面上課，”段銘道：“他還有別的去處嗎，今天幾號？”</br>　　“20號，那也不是奶奶的……”</br>　　“他能去哪？這么說來，”陳薈瞇著眼：“弟弟好可疑，喝酒的次數也比以前多。”</br>　　暗自議論時，段銘對面的椅子被人拉開，落座的女生長發垂肩，丹鳳眼內雖沒什么情緒，淺色的眼影卻是讓她看起來有幾分溫柔。</br>　　米白色的針織毛衣，長袖子遮住半個手心，整個人像窩在棉花里。</br>　　他盯著眼前的臉看了半響，偷偷地扯住旁邊的人問：“這是哪位？”</br>　　“美女，”張曦笑笑：“你是不是走錯包間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嗎？”</br>　　蘇可馨緩緩抬頭，看了這一圈的人，挑眉。</br>　　段銘隱約覺得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有些面熟，一時又想不起，旁邊的人還在議論：</br>　　“自從上回嫂子生日，在海邊，主題是關于海的一切，阿笨帶了一瓶可樂過去，輪到他時，竟然瘋狂甩可樂，狂噴泡沫出來，還神叨叨說什么《海的女兒》，不管是魚還是人最后都會成為泡沫時，我覺得他是不是變傻了？”</br>　　“沒錯，最后還不得為自己的靈光乍現拖了半小時的地。”</br>　　“我們弟弟真是又笨又可憐。”</br>　　“他這么自閉下去真的好嗎，”陳薈大膽猜測：“……該不會是瞞著我們，偷偷去貸款了吧？”</br>　　段銘拿出手機，錄制了一段小視頻發過去：“快點來，大家以為你裸貸去了！”</br>　　張曦還在繼續：“美女，你是找不到朋友了嗎，我可以借你手機……”</br>　　“需要自我介紹嗎，”蘇可馨放下手機：“我，蘇可馨。”</br>　　張曦表情秒變，聽到的人皆是不自覺地磨了磨牙，如果不是當初陳也信誓旦旦地和所有人說，他們是和平分手的話，場面估計會變得有些難看。</br>　　“怎么都這么嚴肅？”孟暖探頭進來：“要準備吵架嗎？”</br>　　江櫻在后邊拍拍她的肩，兩人一前一后走進去，孟暖提高聲音道：“我也不是不讓你們吵架。”</br>　　“只是，今天我是主角，”她真誠道：“能不能結束后再打起來？”</br>　　江櫻忍無可忍：“閉嘴。”</br>　　……</br>　　……</br>　　陳也收到第十條催促語音時，才剛剛睡醒。</br>　　剛下床就踢到了一個啤酒瓶，他懵懵地看著微信內容，又看了眼腳下的瓶子，為難地撩起眼皮。</br>　　就是因為最近狀態不好，才不想去聚會，怕自己攪壞了氣氛，讓所有人擔心。</br>　　第十一條微信發來時，他揉揉眼，打開來，幾秒的小視頻，打開來第一句就是“陳也這臭弟弟不會被詐騙了吧！”</br>　　“他這么傻白甜，被pua的可能性更大吧！”</br>　　“該不會得了什么絕癥，想瞞著我們？”</br>　　他：“……………”</br>　　他睜大眼睛，仔細確認說這些話的人，準備偷偷記仇，才多久，就把他安排得快準備火葬了似的。</br>　　從始至終，只有段銘旁邊的女生沒開口，低調垂頭，差一點就被忽略掉。</br>　　目光停頓住，電光火舌間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很快自我否認，不可能的，她這個人，素來都是張揚得讓所有人移不開眼。</br>　　何曾如此安靜。</br>　　想雖這么想，但手指還是忍不住地點開，再看了一遍兩遍三遍。</br>　　她回來了？為什么他不知道？</br>　　陳也凝重著，一股滾燙的熱意從脊椎骨處涌上來，他不太相信地快步出了家門，快步地往天臺上跑，喘著粗氣地在黑幕下，到處張望。</br>　　對角的那棟熟悉的建筑物上，新鮮盛好的黃色檸檬和綠意正好的薄荷隨風輕蕩，好像從來沒有枯萎過。</br>　　無端地憤怒怒放出來。</br>　　她憑什么能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跟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以前的生活。</br>　　*</br>　　聚會快尾聲時，季川拿出盒子里的鉆戒，在眾人的注視下，給孟暖戴上。</br>　　孟暖臉紅紅的，含羞帶怯地閉上眼，等冰涼涼的戒指套進了無名指后，認真地豎起耳朵聽了聽周圍的聲音。</br>　　emnmmm……</br>　　這么安靜？</br>　　大家都不配合的“哇”一下嗎？！</br>　　孟暖悄悄地睜出一條小縫，發現根本無人理她！！！</br>　　全部都望著出現在門口的陳也。</br>　　“不是不來了嗎？”張曦問道。</br>　　陳薈忙朝他招手，示意他坐過來。</br>　　陳也在來的路上努力平復下來的心情，在正面看到蘇可馨時，還是混亂了，這么久以來克制的放棄像煙花一樣重新點燃在眼前。</br>　　“你出來，”他道。</br>　　蘇可馨檢查了一遍他的手指：“還有必要嗎？”</br>　　“你在害怕嗎？”他沉聲道：“如果是以前的你，應該直接把我拽出去了吧，有沒有必要，你都不會逃避的。”</br>　　她不吭聲的模樣，落在他眼里，更是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和以前愛恨分明，誰敢說我一句不是，我還他一百句的脾氣截然相反。</br>　　“這就是你離開后的變化嗎？”</br>　　為什么隕落了。</br>　　隱秘的火氣開始失控。</br>　　季川圓滑道：“看來大家說的沒錯，笨笨，你最近是怎么了，被誰踩到尾巴了嗎？”</br>　　“快過來，”陳薈敲敲桌子：“大家都很擔心你。”</br>　　張曦開玩笑道：“你戒指怎么回事，把身份證拿過來，哥哥查一下你是不是偷偷裸貸了，還是去找富婆了。”</br>　　這些他都充耳不聞，視線緊鎖著角落里的女人，生怕下一秒，就看不到了。</br>　　“你心虛了嗎？”段銘走過去，拉住他的袖子，故意去翻他的口袋：“身份證在哪？”</br>　　陳也輕微地反應過來，護住了外套口袋里的錢包。</br>　　這一系列的動作，讓季川皺眉：“你不會真的……？”</br>　　事態莫名嚴重起來。</br>　　段銘開始認真地去搶他的錢包，陳也往后退：“好端端的，看什么身份證？”</br>　　“你沒事的話，怕什么？”張曦道。</br>　　段銘不由分說地按住他的胳膊，輕松地搶出他的錢包，輕飄飄地扔到桌上，摸著他的腦袋安撫：“沒事的。”</br>　　陳也眼神慌亂著：“還給我。”</br>　　被段銘大大個地擋在了身后，人多勢眾，無法反抗。</br>　　孟暖倒吸一口冷氣地看著錢包就這么的蓋住了她的鉆戒盒子，有心想在結束前保留自己最后一份體面，捏住錢包的一角，想把盒子收回來，結果只看到一張照片從錢包夾層里掉出來，直直地攤放在桌子的正中央。</br>　　“………”</br>　　“……這是？”</br>　　無數道目光臨遲般地落在上面，陳也滯在原地。</br>　　照片被錢包壓著，有了輕微的褶皺，但依然沒破壞上面的色澤。</br>　　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對少男少女，男生表情純稚，一身痞氣被放在正經的白襯衫黑褲里被明顯束縛住了，只剩下幾分清寡，對著鏡頭不好意思地笑著。</br>　　他的手握著的女生，長卷發像藤蔓似地搭在米黃色的星星圖案的長裙上，精致的臉上，眼尾被勾勒得狹長，紅唇堪比懷里的捧花，氣場妖嬈。</br>　　完全不一樣類型的人站在一起，卻有著難以明說的和諧，雙雙看著鏡頭，身后是盛開得正好的盆栽，有淡粉色的山茶花，還有黃色的檸檬，綠色的迷迭香和薄荷葉……</br>　　江櫻發覺氣氛越來越往不可逆的詭異發展，在桌下捏了捏林徹的小拇指：“快管一管。”</br>　　他心情倒挺好地喝了口酒。</br>　　“今天是暖暖高興的日子，”她用氣音道：“這樣算什么？”</br>　　林徹語氣隨意：“不知道。”</br>　　他幽幽地看著這四個人，掀起唇角道：“大仇得報。”</br>　　江櫻：“。”</br>　　“這算是婚紗照嗎？”</br>　　所有人想的都是這一句，看著蘇可馨，再看看陳也，以前竟然都做到這一步了？！</br>　　蘇可馨沒想到會再次看到這張照片。</br>　　上面的她很漂亮，卻不是她喜歡的樣子。</br>　　再加上他方才一字一句的質問，像針頭一下子戳爛了她以為的淡然。</br>　　“夠了，”她決定停止這場鬧劇：“你不要總這么幼稚。”</br>　　上不得臺面的照片為什么要保存得這么久，明明只是為了讓奶奶開心拍的，為什么要當寶貝？</br>　　陳也自暴自棄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翻涌起一層模糊的淚意，他就算是做夢，也能清晰地夢見照片里的那個秋天。</br>　　“這樣算正式嗎？”</br>　　“噓，看鏡頭！”</br>　　他局促地看著面前的攝影機，還來不及擺表情，蘇可馨則勾起眼角，挑剔地把捧花放到一邊，踮起腳給他整理衣領上的領帶：“丑死了。”</br>　　他委屈：“那我這不是第一次打領帶嗎？”</br>　　蘇可馨：“你以為我就不是第一次拍婚紗照嗎？”</br>　　第一次這個詞成功愉悅到他，陳也垂眸，看著她鄭重地幫他打了一個利落的溫莎結，重新站好后，忽然對著鏡頭，提高音量道：“我會對你好一輩子的！”</br>　　她笑了：“你這么大聲，樓下都要聽到了。”</br>　　“怕什么？”他才不管，握住她的手，黏人的問：“你呢你呢？沒有要說的嗎？”</br>　　她配合地想了想，然后露出最燦爛的笑容回應道：“我要一輩子享受你對我的好。”</br>　　“要和能讓我幸福的人一直走下去。”</br>　　“……”</br>　　不是說好要一直走下去的嗎。</br>　　幼稚？</br>　　陳也不敢再回想下去，像被遺棄的小狗，眸光濕漉漉的，他眼眶發紅，霧氣越堆越大，聲音發顫，不甘心地質問道：</br>　　“我只是想不明白，你怎么可能會不喜歡我。”</br>　　她的心瞬間被碎了個稀巴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