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扶桑等人喝止，尤延身子就往椅子上一靠，狹長的鳳眸一瞇，似笑非笑地朝伏辰開口:“算了，匆匆忙忙地來，先吃些東西，再打不遲。”</br> 伏辰目光閃爍幾下，最后周身戰(zhàn)意收斂，啞啞地一笑，倒也真沒再說什么。</br> 硝煙味暫時散去，天族太子云存許是覺得落了顏面，聲音很有些冷:“兩位神君是何意，一上來就說這樣的話？”</br> 眾目睽睽之下，他天族不要面子的嘛。</br> 尤延將手中酒盞重重一放，咚的一聲響，他眼風(fēng)一斜，清俊的臉龐頓時邪氣橫生。</br> 云存這樣的話，對他而言，就是給臉不要臉。</br> 尤延居鄴都主位，鎮(zhèn)百萬鬼噩，日子久了，自然沒什么好脾性與人虛與委蛇，心情好的時候還有些耐心，心情不好，就是直接拔刀的主。</br> 顯然，他現(xiàn)在的心情，十分不好。</br> 所以面對云存的問話，他直接拔了刀。</br> 長而彎的黑刀，暗色的幽冥之火一絲絲躥出來，殿中氤氳朦朧的仙氣直接被蒸發(fā)。</br> 云存也他一言不合就開干的架勢被激得來了火氣，繃著張臉，手中玉扇一搖，澄澈的柔光迸發(fā)。</br> 眼看著就要與尤延交手，他不敢大意，沉聲沖著身后的幾個小輩道:“退后些。”</br> 尤延不屑地冷哼，身子前傾，拉得像是一支即將離弦的箭。</br> 余瑤不動聲色往他那邊挪了挪，一時之間，很是頭疼。</br> “小右，先別動……”那個手字卡在喉嚨眼里還未說完，殿里的一切動靜，戛然而止，所有的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br> 蓬萊仙殿非大事不開，此時六界八荒有頭有臉的人物難得聚在一起，雖然因為十三重天與九重天的矛盾，氣氛很有些緊張，但殿中依舊是七彩祥光陳鋪，歡聲笑語打底。</br> 然而此刻，仙殿之外，偌大的蓬萊仙島，曜日像是被一張大嘴吞進(jìn)了肚子里，光亮散去，至極的黑沉如潮水般涌進(jìn)來，一浪比一浪急，打在人身上，呼吸都不能夠。</br> 云存眸光閃爍不定，云燁在這時候垂著頭，聲音低而沉定:“父君，收手。”</br> 是的，收手。</br> 帝子到了。</br> 十三重天同氣連枝，向來是一個整體，帝子雖然身份特殊，但總歸，也是十神中的一份子，余瑤身上那柄讓他功虧一簣的上霄劍，足以說明一切。</br> 天君不來，此處沒人是帝子對手。</br> 天族，再沒有臉面可丟了。</br> 他能想到的，云存自然也能想到，他看了眼沖他挑眉邪笑的尤延，嘴角重重地抽了兩下，手里玉扇的光無聲無息地滅了。</br> 濃到極致的黑暗如同跗骨之蛆，纏在人的身上，像是密密麻麻的針扎進(jìn)皮膚。</br> 不知是習(xí)慣使然，還是這股氣息太過陰冷強(qiáng)勢，總之余瑤的心，叮的一下沉了下去，她低頭垂眸，端端正正坐好。</br> 等她回神，上座上，已無聲無息地坐了一人。</br> 余瑤悄悄拿眼打量他，以為會是十分熟悉的清淺白衣，滾金邊寬擺，病秧子般的懶散，眼一抬，卻瞧見一身清沉沉的黑。</br> 八千年的沉睡，他完全變了個模樣。</br> 冰冷，陌生，危險。</br> 殿中所有人皆起身，再桀驁的妖君也朝著上位彎了彎腰，拱了拱手，賀了聲喜。</br> 這四海八荒，不論是神仙，還是妖族大能，西方極樂的祖佛，各族各界都有規(guī)矩壓著，相處得也算是融洽，但若說誰高誰一等，卻是沒有的，一切以實力說話。</br> 十三重天的神是個例外。</br> 別的種族，不管修為多高，天賦多強(qiáng)，該經(jīng)歷的雷劫，一次也沒得跑，大限一來，該羽化還是羽化，半點辦法也沒有。</br> 這是六道規(guī)則。</br> 可十三重天的不一樣，他們自出世起，就是天之驕子。別人要修成仙，成佛，成妖，總要渡劫，抗下來了才算第一步，他們卻不用，沒有瓶頸，沒有障礙，修煉速度如同坐火箭一般，還永遠(yuǎn)不用擔(dān)心羽化。</br> 只要不作死，他們就能永存于世，與天同壽。</br> 然而像扶桑，墨綸之流，他們雖然受人尊敬，誰見了都會喊一聲神君，但真要說要六界八荒前來朝拜，顯然不可能。</br> 帝子顧昀析則是六界另一個特殊。</br> 他在十神之列，但又不止于此。</br> 他是六道的親子，六合八荒的任何事情都能管上一管。</br> 只是這人懶得出離，脾氣還不好，當(dāng)初魔界妖界動蕩，妖噩橫行，所有騰得出手的仙君神君，甚至西邊那群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念經(jīng)吃素的佛子都趕著去了這兩界。</br> 他倒好，悠哉悠哉拎著余瑤去了西天找佛祖聊天談心，一待就是三年，最后掐著點的去的妖魔界，用了些時間平了亂子，將凌洵與尤延丟過去管事，他自己問都不再過問一下。</br> 仙金靈玉堆砌的座椅上，顧昀析黑發(fā)松松綰起，神色冷淡，依舊是一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模樣，鳳目狹長，眼尾處凝著顆血色的痣，顏色艷麗，襯得他膚色極白，妖異又危險。</br> 這會余瑤細(xì)細(xì)一看，竟覺得和從前的顧昀析一比，真是哪哪都不一樣了。</br> 總歸是陌生極了。</br> 可能也是太長時間沒見了，八千年啊，再親密的關(guān)系都得淡了，更別說現(xiàn)在，她還完成了從小跟班到欠債人之間的轉(zhuǎn)變。</br> 要命。</br> 顧昀析腕骨突出，瘦削的長指下，現(xiàn)出細(xì)小的青色的血管來，他稍稍握了一下手掌，漫不經(jīng)心地抬了眼，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而后低眸笑了笑，聲音帶著點沙沙的慵懶之感:“怎么？今天還挺熱鬧。”</br> 沒人說話，尤延倒是在余瑤身邊冷哼了一聲。</br> 顧昀析許是覺得沒趣，有些意興闌珊地收回了目光。</br> 扶桑身為蓬萊之主，站出來不緊不慢地打了個圓場，而后象征性地問了一聲慶宴是不是現(xiàn)在開始。</br> 顧昀析黑衣上描著些玄妙的金邊，整個人都像是罩在了一層看不透摸不著的黑霧里。他對這些一向沒什么耐心，略敷衍地嗯了一聲之后，又懶散地闔了眼，一副萬事皆入不了眼的模樣。</br> 完全視下面的神魔仙佛于無物。</br> 余瑤卻無端松了一口氣。</br> 還是這個能閉眼絕不睜眼的性子就好，等會跟他坦白，總不會突然暴起直接提劍將她一劈兩半。</br> 這樣的慶宴其實有些無聊，縱使蓬萊出產(chǎn)的仙釀仙果珍稀又美味，但是一干人的眼神，還是或多或少往主位那頭飄。</br> 期間，余瑤總能覺出有一人的視線，像是陰冷的吐著信的毒蛇纏上了她，偶一抬眸，正與云燁的視線對上。</br> 他臉上每一條棱角都是清晰且柔和的，哪怕一個字不說，也讓人覺著如沐春風(fēng)。</br> 這好似已成了每個天族皇嗣的必備特征。</br> 君子端方，溫潤如玉，脾氣好，有耐心，修煉努力且用功，還有天族皇子的身份給鑲金。</br> 這些天族后裔，儼然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br> 只是心黑，狼心狗肺，上一刻能看著你寵溺地笑，下一刻就能毫不猶豫地將刀扎進(jìn)你胸口。</br> 被扎過一次的余瑤心有余悸，她沖著云燁笑了笑，笑得后者一愣，旋即手掌忍不住微微握攏。</br> 他記得自己被余瑤用上霄劍刺進(jìn)腹腔時，后者也是這樣沒心沒肺地笑，然后問他，疼嗎。</br> 三百年的時間，他自以為吃透了這位囂張跋扈的小神女，但現(xiàn)在看看，竟像是根本不認(rèn)識一樣。</br> 不行，余瑤這人，于他還有大用。</br> 好在，還有生死丹在。</br> 待慶宴結(jié)束，再選個時候，好好地與她說說，總能說通的。</br> 畢竟，大家都不想死。</br> 慶宴到了后半段，開始呈禮。</br> 禮官站在大殿中，一樣一樣唱報。</br> 各種各樣的稀奇珍貴玩意流水一樣的從眾人眼前晃過，越到后面，禮就越重。</br> 天族太子起身，朝著顧昀析半躬了躬身，不卑不亢出聲:“孤代天族子民，恭賀帝子現(xiàn)世，獻(xiàn)君山御獸一只，愿九重天與十三重天世代交好，冰釋前嫌。”</br> 他話音一落，唏噓聲四起。</br> 就連余瑤，也放下了手中的杏李，看向云存跟前半浮的，一顆被柔和光暈包裹著的蛋。</br> 原因無他，這份禮，太重了。</br> 君山御獸，與上古之神雖然有些差距，但也是至寶，蘊(yùn)天地靈氣而生，幾萬年難得出一顆。</br> 君山現(xiàn)在的主人是只活了不知多久的金烏，這顆金烏蛋，就等于是他的子孫后代，尋常情況，他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子孫當(dāng)成禮物送給別人。</br> 也不知道天族下了多大的血本。</br> 顧昀析用手支著頭，眉峰劍一樣的犀利，他掀了掀眼皮，好歹往下看了一眼，音色清冷，略帶玩味:“有些意思。”</br> 也不知道這句有意思，指的是云存方才說的話，還是這金烏蛋。</br> 余瑤不動聲色往扶桑的方向看了一眼，若是她所料不錯，扶桑會很需要這枚金烏蛋。</br> 不過她沒能看見扶桑的正臉，也就順勢收回了目光。</br> 云存見顧昀析連身子都懶得動一下，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有意思之后，就再沒了動靜，又有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心里不由得有些惱怒。</br> 金烏蛋啊，天族的誠意已經(jīng)擺在明面上了。</br> 若不是云燁這次做的事確實說不過去，又牽扯到了上霄劍，天族也不至于大出血，準(zhǔn)備如此珍貴的禮物賀帝子出世。</br> 但是沒辦法，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和十三重天開戰(zhàn)。</br> 帝子依舊是正統(tǒng)。</br> 他天族想要取而代之，那么接下來的每一步，都不能出半點差池。</br> 余瑤他們幾個的禮物也被呈了上去。</br> 一件一件毫不含糊。</br> 直到余瑤聽禮官念了自己的名字。</br> 然后很明顯的，卡了一下。</br> “余瑤神女，獻(xiàn)——”若不是這么多人看著，禮官真的要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看，到底是這名單出了問題，還是自己眼睛出了問題。</br> 顧昀析此刻卻睜了眼睛，純黑的瞳孔妖異無比，他勾勾唇，吐出一個冰冷又懶散的音節(jié)來。</br> “說。”</br> “余瑤神女，獻(xiàn)金光寶船一錠。”</br> 聲音落下后，偌大的蓬萊仙殿，死一樣的寂靜。</br> 財神臉上的笑臉凝固了，手里捏著的點心也掉了。</br> 余瑤則默默地將臉埋了下去。</br> 金光寶船嘛，在座的神魔妖仙哪能沒印象，財神每回來去，那金光閃得，簡直能亮瞎諸位的眼。</br> 諸多目光聚在余瑤的身上，她卻能感受到其中兩束，尤為犀利熾熱。</br> 循著目光望過去，坐在扶桑身邊的財神，一張肥嘟嘟可愛的孩童臉漲成了豬肝色，眼里簡直都要噴出火來。</br> 若不是在這種場合，余瑤毫不懷疑他會直接沖過來掐著她脖子跟她沒完。</br> 只是現(xiàn)在，余瑤淡定地挪開了視線。</br> 然后看見主座上的男人懶散地?fù)芰藫苁持干咸字挠窠洌L而黑的睫毛上凝著冰霜，他抬眼，朝余瑤勾了勾嘴角。</br> 余瑤登時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延伸到了脊梁骨。</br> 這個笑容，太邪了。</br> 這和她認(rèn)識的顧昀析，不太一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