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瑤問起了汾坷和夙湟。</br> 顧昀析并不覺得意外。</br> 她素來愛操心那幾位的事。</br> “都講清楚了。”顧昀析情緒不高,眼神總往余瑤身上飄忽，偶爾顯露出那么一絲意動，又很快壓了回去。</br> “其實不用太過擔憂，六道錄上也說了,就算是天族和幽冥一脈結(jié)合,誕下那種血脈的可能性也僅為百分之一。”余瑤記性好,看過的東西基本不會忘記,六道錄更是被她翻了無數(shù)遍,這兩句話閉著眼都能背出來。</br> “如果是幽冥皇脈和天族嫡系聯(lián)姻呢？”顧昀析聲音沒有波瀾,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br> “可夙湟拒絕了和天族聯(lián)姻。”</br> “瑤瑤。”顧昀析手掌修長,白釉一樣的質(zhì)感,余瑤會意,將自己的手放上去,由他玩捏手指這個百玩不膩的游戲。</br> “看著吧，今夜,有的吵。”他氣定神閑，黑沉的眸子像是透過重重障礙與黑暗，看到了令人感興趣的畫面。</br> 汾坷和夙湟，這會確實,鬧得不太愉快。</br> 夙湟出了余瑤的院子，就徑直到了汾坷的院子里。</br> 她出世即為至高的掌權(quán)者,從來沒有和人吵過架，冷著臉質(zhì)問汾坷時,那語氣，很像是下達什么重要的命令。</br> 汾坷吊兒郎當坐在屋頂，絲毫不當一回事。</br> “我說，早些時候才達成的協(xié)議,你這就忘了？和平共處，互不干涉可是你提出來的，你這脾氣，要么對著你幽冥澤的下屬發(fā)去，別來我這，我不聽。”汾坷聳聳肩，少年意氣，周身都沁在清冷月光中，現(xiàn)出一種矛盾的朝氣與沉穩(wěn)來。</br> 夙湟性子冷靜，并不是那種沖動的人。</br> 她頓了頓，素足被玉蓮?fù)兄涞兀曇羲贫蘸?“關(guān)于兩族血脈一事，你為何不對我坦白？”</br> “我為何要說？”汾坷反問，如玉般溫潤的臉上，掛著和顧昀析如出一轍的散漫笑容，他將手中的圓球拋到半空中，再接住，如此往復(fù)，樂此不疲。</br> “汾坷。”夙湟叫了他的全名，慍怒道:“你不說，我如何知道這些？”</br> “我沒有說過嗎？”汾坷從屋頂一躍而下，向她逼近，“從你將種子交給我的時候，我就告誡過你，離天族遠一點，不要同流合污被人牽著鼻子走，是你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如今，怎么反倒來質(zhì)問我？”</br> 夙湟:“你知我吞并天族的心思，就應(yīng)該和我說清楚這些事情，而不是讓我像傻子一樣，去余瑤那里才知道真相。”</br> 汾坷目光在她清冷出塵的臉龐上停留了一會兒，問:“我告訴你，你又當如何？”</br> “我不會讓我的臣民陷入未知的危險中。”夙湟不假思索地回。</br> 汾坷望進她琥珀色的漂亮瞳孔中，一字一頓道:“我亦然。”</br> “我等既被奉為先天之神，各有使命和責任，便當用這身滾燙的血脈，填堵前路的危險和動蕩。”</br> “告不告訴你，結(jié)果都不會改變，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多說？”</br> 話說到這種份上，夙湟算是看明白了。</br> 十三重天的這些人，骨子里流淌著一模一樣的傲氣和清高，他們相信自己，信過別的任何人。</br> 而能讓他們高看一眼，承認是自己人的，也只有身為同類的他們。</br> 就像這次的事情。</br> 不是不能告訴她。</br> 而是覺得根本沒必要。</br> 多說一句，都是浪費口舌。</br> 所以，他們也從來不對謾罵他們，誤會他們的生靈說半句辯解之詞。</br> 這種性子，真是令人惱恨至極。</br> “如果前陣子，我答應(yīng)了和天族的聯(lián)姻條件，你當如何？”夙湟睫毛顫動了一下，神情更為冰冷。</br> “若我有一日，對你的臣民舉起屠刀，你又將如何？”汾坷抱著肩，饒有興味地將這個問題拋回給她。</br> 夙湟眼里掀起駭人的風暴。</br> 汾坷神情也嚴肅起來，他將手掌放在夙湟顯得瘦弱的肩膀上，道:“其他的事，我不在意，可以事事都讓著你，但唯有這一條，不行。”</br> 夙湟默不作聲地拂開他的手掌，道:“等你什么時候說話能說全說透了，再來找我談這個吧。”</br> 不歡而散。</br> 汾坷拍了拍手上的灰，空氣中尚還殘留著幽冥花馥郁的香，他方還帶著笑的面孔，變戲法一樣的沉了下來。</br> 凡為先天神靈，沒有強大成顧昀析那樣。</br> 還是不要談愛這種東西了。</br> 麻煩，還容易把自己搭上。</br> 多不值啊。</br> 余瑤這幾天，格外喜歡纏著顧昀析，他走到哪，她就要跟到哪，哪怕他進小禪房修煉，也會捧著一本書守著，在外邊看得津津有味。</br> “蓮花要變成牽牛花了。”顧昀析自己跟自己下棋，瞥了小尾巴余瑤一眼，淡淡地道。</br> “你嫌棄我了。”余瑤嘴巴往下一撇，眼里即刻就要涌出淚珠一樣。</br> 明知她最會這一套，顧昀析執(zhí)棋的動作還是頓了頓。</br> 門外，養(yǎng)熟的麻雀精報了有客人來到的消息。</br> 余瑤往窗子外看了一眼。</br> 又很快折了回來。</br> 她從方才潸然欲泣的模樣變化成太陽花一樣的笑臉，只用了一眨眼的時間，“琴靈來了。”</br> 琴靈和余瑤同為十三重天神女，其他幾個都視她們?yōu)槊妹茫鐾龋灰曂剩ㄓ蓄欔牢觯还苌衽簧衽凑谒劾铮擞喱帲渌耍际莿e人。</br> 也因此，琴靈每次面對他時，都會下意識地繃著臉，匯報工作一樣認真嚴肅。</br> “百花金帖？”顧昀析挑眉，伸手接了琴靈遞過來的精巧帖子，隨意瞥了一眼，懶懶散散地問:“勞你親自跑一趟？”</br> 琴靈看了眼余瑤。</br> 余瑤便幫她將話說齊了。</br> “琴靈的意思是，讓你在百花會上當個掛名評審。”余瑤見他眼皮都沒動一下，只蹙著眉看著眼前的棋局，閃到他跟前伸手攔住了他的視線。</br> 顧昀析有些遺憾地嘖了一聲，目光在小姑娘瓷白的臉龐上劃過，冷清開口:“我不習慣摻和這些事。”</br> 余瑤一聽這話，就知道他是個什么情況了。</br> “百花會評審，一共十個位置，都是從六界才德兼?zhèn)洌赂咄氐娜酥刑暨x著邀請，你身份擺著，不任個評審之位，也說不過去。”</br> “你覺得，我是對應(yīng)才德兼?zhèn)洌€是德高望重？”顧昀析挑眉，似笑非笑。</br> 余瑤:“……德雖然馬馬虎虎，但才還是有些的，這不剛剛還左右手對弈么。”</br> 琴靈在一旁，險些沒繃住笑。</br> 余瑤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提醒:“你忘了啊，從前你沒有沉睡的時候，每次也都會收到百花金貼。”</br> 顧昀析皺著眉，回想了一會兒，伸手，摁在了金貼之上。</br> 這是應(yīng)下了的意思。</br> 他對這些事沒什么印象，但既然從前接了，那這次換琴靈做東，不接這個帖子，顯得有些厚此薄彼，不給面子。</br> 這些其實倒也沒所謂。</br> 主要是小蓮花和琴靈玩得好。</br> 許多事，諸如情感一類，都會和琴靈細說，比如余瑤喜歡穿白衣男子的事，也只能從她嘴里套出來。</br> 這個面子，得給。</br> 琴靈又囑咐了余瑤幾句別的，離開了小院。</br> “琴靈方才和我說，這片山脈的禁制，明日午時會自動消失，而來赴宴的持貼人，也會陸陸續(xù)續(xù)進來，屆時可能會有些吵鬧，問你要不要換個地方住著。”</br> 顧昀析問:“換個地方，就徹底清靜了嗎？”</br> 余瑤沉默了一會，回:“……也不能這么說。”</br> 顧昀析將她揪過來，圈在自己臂彎里，他慢慢悠悠地問:“怎么眼看著越來越傻，盡說些蠢話。”</br> “我其實也有感覺到，就是太松懈的原因。”余瑤捉著他的手指頭，一本正經(jīng)地扯，“你沉睡的那一長段時間，我可辛苦，每天都算著過，什么都要自己想，現(xiàn)在好了，你回來了，什么都不用想了，腦子也開始轉(zhuǎn)不動了。”</br> 顧昀析眼底浮出淡淡的淺淺的笑意。</br> “算什么？”</br> 余瑤抬眸，一副你明知故問的表情，但還是不情不愿地說給他聽，“算著靈石過日子啊，我和汾坷那時候，真是窮得叮當響，一個子都恨不得掰成兩個花。”</br> 顧昀析反過來把玩她小小的手掌，不緊不慢地問:“我當著你的面，將很多東西放到了鯤鵬洞，都是你用得上的，為何一樣也不拿？”</br> 余瑤嘴角蠕動了下，想說什么，但還沒來得及說，又聽清冷的男聲響在耳邊，帶著冰川原野的淡漠氣息，“當初也便罷了，怎么到了現(xiàn)在，給你的空間戒，就當個擺設(shè)一樣的戴著？”</br> 余瑤那根戴著空間戒的好看小指被他來回摩挲著，像是也感知到了危險，下意識地掙動了一下，而后安安靜靜地躺在顧昀析的掌心中，顯得纖細而脆弱，一折就斷。</br> “夏昆送的東西，都留了下來，還用上了？”他的聲音沉緩，用的是陳述語氣。</br> 大魚不開心的時候，陰郁之色明明白白刻在臉上，余瑤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力道極輕，像是在撓癢一樣，她掌心里馥郁的月季香引得顧昀析眉心直皺。</br> “他的都是些小東西，貴重的，我不會收，再說，朋友間禮尚往來，下次見面，我也得給他送些東西。”余瑤有點好笑地問:“你跟他比較什么？”</br> “我小氣。”顧昀析捉住她的手，大大方方地承認。</br> 余瑤看著他，慢慢地彎了眉眼，聲音有些含糊，帶著些軟軟的調(diào)子:“我看你二話不說，丟出八塊靈魂石的時候，可大方豪爽了。”</br> 顧昀析挑眉，目光描摹著她的眉眼紋路，不置可否。</br> “靈魂石，我有不少。”他捏了捏余瑤的小指頭，又不緊不慢地道:“小神女，只有一個。”</br> “不看緊點，就沒了。”</br> 余瑤捂臉，耳朵尖露出一點點桃花樣的粉嫩來。</br> “哪有那么容易丟的。”余瑤將臉拱到顧昀析的袖口里埋著，一邊還悶著聲道:“我又不是香饃饃，你怎么說得，每個人都想湊上來往我身上啃一口似的。”</br> “先有夏昆，后有清源，我這日日夜夜地防著，越防，人反倒越多。”顧昀析慢慢悠悠地引出下文:“百花會，龍族和妖族，應(yīng)當都會來人吧。”</br> 余瑤漂亮的杏眸亮晶晶的，她抬起頭，只能看到男人流暢的下顎，她想踮著腳往他眼前湊，卻被他摁住了身子，禁錮在臂膀之間。</br> “清源我才見了一次，夏昆都已知曉了我們的關(guān)系，即使見了，也就是敘舊兩句的事。”余瑤抓著他的墨色長發(fā)卷在手指上，繞了好幾個圈，突然，想起了方才想說卻在開口時忘了的話。</br> “析析。”她抬頭，喚了他一聲。</br> 顧昀析被她這聲析析叫得瞇了瞇眼，神情稍微好看了些，連帶著那個從喉嚨口發(fā)出的嗯字，也顯得略有耐心。</br> “收了百花金貼，成為百花會的評審，也不是光坐在那的事。”</br> “六界美人榜，其實就是在百花會上評選出來的。美人榜會排出一百位美人的名次，但每次排到前十位，都會產(chǎn)生爭議，因為到了前十的名次，需得參考身份，實力和美貌，唯有三者兼并，方能榜上有名。”</br> 余瑤知道他不會關(guān)注這些，盡量說得簡單明了。</br> “到了最后，十位評審，每人可根據(jù)綜合因素，挑出自己看好的那一個，十人選出來，再一一排名。”</br> 顧昀析眉頭一皺，問:“你在第幾？”</br> 余瑤瞇著眼回憶了下，“三百年前那屆是第五，后來又成了個第三，上次，又往上爬了那么一丟丟，被秋女壓著了。”</br> “秋女？”顧昀析垂眸，目光在那張精致細膩的臉龐上流連，冰涼的手指尖拂到她眼尾處，余瑤睫毛顫動幾下，又被他捏住了下巴，“我家小神女，哪里比不上她？”</br> “別說我，夙湟也敗了，直接被壓在了第三，幽冥澤的兩位長老，直接氣歪了嘴，說是再不來這種不知所謂的場合了。”</br> 余瑤有自知之明，也不太在意這些東西，直接道:“六界之中，以實力為尊，我戰(zhàn)力低微，眾所周知，第一不會落在我頭上，而夙湟平素并不見外人，名聲不顯，琴靈一身男裝，壓根就不想奪這個名頭，諸多因素綜合考慮，秋女條件也不差，奪第一是意料之中的事。”</br> “這次，你在評審席上，就不要說話，你一出聲，結(jié)果出來，又得是鋪天蓋地的憤懣和謾罵，覺得有失公允，連帶著琴靈這個做東的，也難收場。”</br> 到時候十個評審，顧昀析為尊，他一選余瑤，其他九個，至少倒戈六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