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萱堂霎時死一般的寂靜, 太夫人一陣暈眩,差點倒地。曹夫人腦子也反應不過來, 表情一片木然。
侯爺?shù)拈L隨又哭喊道:“老太太,太太趕快去瞧瞧吧。”
太夫人才一個激靈, 立馬站起來,大衣裳也顧不得穿。直直往外頭沖去。后面跟了一大串人馬。還有幾個帶著披風追出來的丫頭,卻哪里趕得上?
一行人趕到朱陽院,太夫人撲到床邊,只見侯爺?shù)哪樕呀?jīng)青白,嘴角衣服上還散落著血跡。一絲氣息皆無。太夫人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朱陽院霎時就兵荒馬亂起來。
大奶奶反應最快, 一疊聲的叫請?zhí)t(yī)。羅衣跟夫家人關(guān)系最好的也只有太夫人, 便只守著太夫人團團轉(zhuǎn)。曹夫人依然是木木的,無悲無喜。
早在侯爺吐血的時候就去喊的太醫(yī),這邊的人才跑出去沒多遠就迎頭碰上。太醫(yī)驗看一番,侯爺已經(jīng)咽氣無疑, 死因恰好就是酒精中毒。再次驚的羅衣一陣冷汗。
太夫人卻是中風, 而且是十分嚴重的中風。羅衣暗自嘆氣,中風啊,腦溢血吧?轉(zhuǎn)眼看著侯爺尸體的方向,不爭氣的兒子,還不如不生!
最喜歡的孫子在眼前娶親,正月的煙火還未消。笑聲似乎還彌漫在屋子里的各個角落。忽然間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底。無疑是老人家最忌諱的大悲大喜。這樣的沖擊之下,即使是現(xiàn)代醫(yī)學都未必能救, 何況如今?
沒多久,太夫人大小便失禁。太醫(yī)便搖頭說:“怕是準備一下,沖一沖也許有好轉(zhuǎn)也未可知。”
事情發(fā)生的太突然了,別說曹夫人,就是小一輩的幾個奶奶都有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證據(jù)就是到了這會兒,現(xiàn)在居然沒有一個人哭出來。根本就是嚇的遲鈍了。要知道貴婦們的絕學就是眼淚說掉就掉,哪怕路邊摔倒個路人甲,有必要的時候都能哭的跟死了親爹一樣。但此刻就是最會做戲的大奶奶,也感覺又點呆滯。就別說其他人了。
最后,還是新進門的二奶奶嚇的大哭起來。她才進門,身上的新娘妝還沒脫下來呢。公公死了,太婆婆病危了。出嫁之前祖父沒了。要是別人說起來,豈不是說她八字硬的克娘家克夫家,是個天煞孤星?頓時覺得前途無望,越想越傷心,不由哭的死去活來。眾人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哭了起來。
太醫(yī)也沒辦法,只好帶著徒弟繼續(xù)搶救太夫人。只是這種時候了,搶救還有什么意義呢?天還沒黑透,太夫人也跟著咽了氣。太醫(yī)反應極快,太夫人這邊沒救了,直接就往曹夫人那邊奔去。大奶奶才顧的上在婆母邊伺候。一道一道的命令有條不紊的傳達下去。一面把所有男丁攆出去各處報喪,上奏章;一面帶著嫡親的弟妹伺候婆母;一面吩咐羅衣和榮臻帶人搬太夫人回去梳洗換衣服;一面也使人收拾侯爺;再有翻庫房裁孝服翻出棺材上油漆搭靈棚之類的。才剛吩咐完,五服內(nèi)的近親已經(jīng)趕到,加上各處仆人,哭聲震天。
羅衣感覺挺麻木的,跟侯爺完全不熟,太夫人雖然也有點感情,但跟太夫人天人兩隔并不是很難過的事。或者說她難過在物傷其類這一點上。完全沒有當時嫡母離世時那種真?zhèn)牡母惺堋K运难蹨I不過三分是真的,倒有七分是裝的。人啊,果然都是自私的呢。居然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考慮日后的生計問題。分家是必然的吧,即使不分家她也不想住在一起。她不愿意明明什么好處都沒得,卻跟二房一樣寄人籬下那么多年。寧愿日子苦一點,也要當家作主。只是容儀怎么辦呢……
大奶奶此刻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她是真哭。同時兩場喪事,賬面上卻沒多少錢了!白事最難纏,錯個一星半點,就讓人戳脊梁骨一輩子。特別是太夫人,算是老封君,如果又一點疏忽,那不孝的帽子能嚴絲合縫的扣頭上幾十年拿不下來。偏偏容止才娶親,早掏空了家底,雖說那邊折了嫁妝回來還有得賺,可是這種時候去動新媳婦的嫁妝?安陽侯府不用做人了都!幾萬兩銀子的拋費啊!就算她大公無私的把嫁妝銀子全填了都沒用!曹夫人臥病在床,丈夫是個廢柴,不像他親爹一樣喝酒喝死了都不錯了。真是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想來想去,還是抓了羅衣做壯丁。
羅衣一臉無奈:“大嫂子,這時候我也不矯情。這么大的事,找我卻沒什么用。要說跑腿,您只管吩咐就成。”
二奶奶也是個乖覺的,自動的前來幫忙:“大嫂,四嬸嬸,你們進門早,我只跟著你們。有什么事,千萬別外道了。”
大奶奶嘆氣:“你還是新媳婦呢,委屈你了。”
二奶奶眼角含淚:“不委屈,只嫂子別嫌棄就好。”
“怎么會呢,你別想多了。好好過日子是正經(jīng)。”大奶奶又想了想,咬咬牙說:“說句托大的話,日常我管家也是慣了的。紅白喜事自有章程,便是只有我一人,也能預備的差不離。只是現(xiàn)在……家里是一分銀子都沒有。你們說如何是好!”
“啊!?”羅衣嚇一跳:“不是剛交了租子么?”
大奶奶肯定不會當著二奶奶說是娶親掃了底,只好說:“家里早就有虧空,只想慢慢攢出來,誰想到事情這么急?”
二奶奶忙道:“我還有三千兩壓箱銀子,大嫂子盡管拿去。”
“怎可動用你的嫁妝?”
“我這里不多,”羅衣道:“不怕大嫂笑話,我小門小戶出身,加上壓箱銀子也就千兒八百兩。大嫂不嫌少,我就使人給你送去。”
“這怎么行?”大奶奶急的出汗,她可沒打弟媳婦嫁妝的主意啊,冤枉死了:“我叫你們來商議,可沒叫你們出銀子。才成家立業(yè)的人,能有多少呢?”
羅衣不說話了,其實屋子店面什么的都可以抵押一陣。不過這話可不是庶子媳婦能說的,她只做出表態(tài)就行。二奶奶是新婦,更不敢出什么主意了。妯娌三人碰上兩個不肯說實話的,商量也白搭,大奶奶只好去騷擾病中的婆母了。
曹夫人嘆著氣拿出了一千兩金子,大奶奶自己也有五六千,正經(jīng)打了借條,從二奶奶和羅衣搬了銀子,勉強湊了兩萬兩糊弄了過去。過了三七算帳,收拾出了禮金,才把兩位弟媳婦的壓箱銀子還了出來。好容易挨過了九九八十一天,曹夫人也將養(yǎng)過來。侯府人便開始各尋出路了。
第一條便是分家,羅衣他們姑且不論,二房是一定要分出去的。親爹早死了,嫡母也掛了,分家是正常情況。不過孝期未過,分出去不好聽,于是采用通用辦法,先分后搬。其實侯府賬面上已經(jīng)沒有銀子,太夫人的嫁妝又不是庶子可以肖想。祭田祖產(chǎn)不分,連容止都沒份,別說其他人了。只好隨便扒拉出一處郊外的宅子,三百畝地,就算分完了。不過二房依附長房這么久,比羅衣他們幸運的是,爭取了不少時間攢私房銀子。至于多少,就看二太太的手段了。看到二房的情況,也差不多估算出她們?nèi)蘸蟮募耶敗V灰犞频淖∪輧x,過日子應該沒問題。
果然分完二房,就開始分本家了。羅衣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幸運的是以后當家作主,不用晨昏定省,關(guān)上院門自己最大,這幾乎是這個時代甚至后世每個女人的夢想。不幸的是她沒來的及攢多少私房。不過那些原本也就不是她的錢,倒也沒什么遺憾。
作為太夫人的親孫子,容儀還有一份私產(chǎn)。太夫人的遺產(chǎn)已經(jīng)清算出來,一共現(xiàn)銀是九千兩,首飾古董絲綢若干。至于為什么太夫人一輩子才攢了“九千兩”,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做假賬這種事,就算不精通,也是知道這玩意的存在的。
曹夫人臉色依然不怎么好,打開賬本說道:“如今你們父親也不在了,家里帳上沒銀子,你們也知道。老太太和侯爺都沒留下一言半語,我便做了主吧。”
眾人自然稱是。
“老太太留下九千兩,你們兄妹四人分的仔細了,倒不像。依我說你們哥仨一人兩千兩,只余下三姑娘還未出閣,剩下的便給三姑娘吧。”
“古董首飾,我們也不看了。分成四份抽簽吧。”曹夫人又道:“綢緞布匹這些,倒是媳婦們自己分了便是。”
容儀本能的覺得不對勁,只是不知道具體,不由的望向會算賬的羅衣。正要開口,羅衣死命一腳踩上,狂使眼色。這么明顯的表情,就算不做夫妻都能看明白了,何況到底朝夕相對了這么久。大奶奶坐在曹夫人旁邊核對賬本,見狀了然一笑。明白人好啊,明白人有福。
曹夫人口頭分完太夫人的嫁妝,才說到自己的:“我的嫁妝,按規(guī)矩是要留給親生子女的。只是老四也在我跟前養(yǎng)了一場,我也不多,便給你一千兩做個念想吧。”
羅衣立刻站起來推辭:“太太還是留著賞人吧,我們還年輕,使不上這些。”
曹夫人笑道:“不值什么,只恨我沒本事,沒再多的錢財。你們別嫌棄就好。首飾古董,都是我娘家陪送的,我不好做主,只得委屈你們了。”
羅衣福身:“媳婦不敢。”卻也不再推辭,主母把家庭財產(chǎn)轉(zhuǎn)移到嫁妝也是常見的事。何況侯府的財政如此慘烈,必定有哪一出只有面上光。所以這一千兩還真不能不要。這是京城,沒錢寸步難行的地方,清高當不得飯吃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