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進了臘月, 羅衣忙的腳打后腦勺。這是第一次在“自己家”過年，經(jīng)驗嚴重不足。腌肉就沒把握住分量, 做少了。泡菜則是做多了。又有腐乳沒做好，溫度不夠結(jié)果壞了。采購上更是一團亂, 累的向媽媽楊媽媽一天來回幾趟跑集市，羅衣決定多賞一月的月錢= =||。
    中秋的時候，曹夫人說要羅衣回去過年不過是戲說。倒不是曹夫人不真心，而是新搬的住戶一定要在自己家住過三年，不然就是不吉利，根基不穩(wěn)。曹夫人當時忘了，后來想起來, 又特特使人來說了一遍, 就怕他們年輕人沒經(jīng)驗，真就蹦了回去。到時候丟臉的是整個顧家。所以羅衣忙的淚流滿面，并且這次特訓的容儀沒時間幫忙。果然一起干活的狀態(tài)不一樣，少一個人她總是這兒不對勁、那兒不對勁的。只是怕容儀這個未來秀才出糗, 硬是忍住沒使喚他, 心里到底偷偷記了一筆，只待秋后算賬。
    第一次在外頭過年，有新鮮，更多的卻是孤寂。現(xiàn)代人過年都喜歡扎堆，別說聚居的古人了。主子加起來只有一家三口，說不盡的冷清。
    瓊英是昭延三十九年中生的，如今已是四十三年初, 三歲半的孩子，正是活潑好動之時。瓊英長的像海棠，細長的眼，無限的風情，只要不長殘，長大必定是個尤物。然而她的生日，卻是生母的忌日。羅衣這個嫡母從那么小帶在身邊，也帶出幾分真情。原本想給下人下封口令，直接隱瞞身世，當?shù)张B(yǎng)大算了。可惜族譜記得清清楚楚，又何苦自欺欺人？到說親的時候反倒害了她。是以瓊英懵懵懂懂知道羅衣不是親娘，但幼小的她從感覺上也沒覺得什么不同。倒是挺粘羅衣的。總的來說，一家三口過了一個頗為河蟹的除夕。還挺像后世的標準家庭。
    范世俊封印之后，抓過容儀開始魔鬼訓練。二月就要童子試了，不抓緊怎么行？羅衣去范家拜年的時候道：“依我說還是明年考吧，我看他還沒什么把握，何苦多遭一次罪？”
    容儀心里正惴惴不安，聽到羅衣的話，拋了個感激的眼神。真想不通這個姐夫怎么就對他如此上了心。
    范世俊想想便點頭道：“也是，如今學問不扎實，不如明年一擊必中。”
    羅衣和錦繡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松了口氣。不過范世俊能中探花，就不僅僅是天賦，努力的本色是必須的。沒說幾句話，又把容儀拎走了。
    正巧羅衣找錦繡呢：“二姐姐，我好像懷孕了。”
    錦繡聽了大喜：“可準不準？我都替你愁死了，成親這么久，竟一點動靜都無。這下總算好了。”
    “還沒確診呢，月信沒來，以前都準的。這次兩個月都沒來了。”羅衣有點慌，前后兩輩子，第一次懷孕，不恐慌那是神。
    “那還等什么？叫大夫去！”錦繡一臉喜色：“雖說大正月里，但看喜信，大夫必來的！可有什么想吃的沒有？哎呦，你竟就坐了車馬行的馬車來了。不行，待會回去我送你才成。連蓉兒，去把你們?nèi)棠棠痰能囃肆恕Ｌ旌貎龅模屓思以缧┗丶摇！?br/>     沒多久大夫來了，果然是喜脈。得到消息的容儀樂瘋了，他還沒兒子的呢，他那些哥們，小三兒都會打醬油了！各種羨慕嫉妒恨啊！
    錦繡兩口子見狀，索性不留她們。羅衣執(zhí)意不肯讓錦繡送，錦繡到底派了陪房陳媽媽妥妥當當?shù)乃突亓思摇拇耍_衣又開始了軟禁生涯。
    瓊英輕輕摸著羅衣平坦的小腹：“娘，弟弟在里面嗎？”
    羅衣含笑點頭：“再過幾個月，弟弟就出來了，可以陪大姐兒玩了呢。”
    “可是我喊弟弟，他怎么不答應(yīng)？”
    “還早呢，弟弟還很小很小，要長大了才會答應(yīng)。”
    “要多大？大姐兒這么大么？”
    “恩，所以大姐兒要乖乖的耐心等哦。”
    “好！”瓊英鄭重的點點頭，樣子要多萌有多萌。
    羅衣?lián)崦傆⒌念^發(fā)，心中一陣難過。海棠……是因為她的疏忽，沒有產(chǎn)檢，沒有矯正，不然一條鮮活的人命也不至于消失。到底是她這個主母管理不善。或者，終究是來自那個人權(quán)社會，無法做到漠視生命吧。可要是海棠沒事，依舊在后院蹦q，也許她也沒辦法保持這顆赤子之心了。這算是感謝海棠用生命成全么？算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只希望瓊英健康成長，多少彌補一些她的愧疚。
    錦繡和于氏都是生產(chǎn)過的婦人，于氏甚至在羅衣查出身孕后沒幾日也跟著懷孕了。錦繡的長子出生時有六斤1，到底傷了母體，怕是要將養(yǎng)一陣才能再次懷孕。姑嫂兩人對羅衣的首次懷孕極為上心。連紗織出嫁都不許參加，只帶了禮物過去。好容易穩(wěn)到三個月，眾人才稍稍安了點心。
    羅衣身體底子還不錯，比起大部分貴婦而言，她會騎馬會射箭，還跟著容儀學打拳，雖然水平很菜，但運動量擺在那里。因此一點妊娠反應(yīng)都沒有。錦繡死盯著飲食，怕她胃口太好吃太多，又怕她胃口不好吃太少。幾乎是范家顧家兩頭跑。
    容儀開始還很開心，老婆懷孕了哪能不開心呢。沒幾天看到瓊英圍著羅衣轉(zhuǎn)，忽然想起海棠的慘狀，實實在在嚇出一身冷汗來。卻又毫無辦法，只好跟瓊英一樣圍著打轉(zhuǎn)。
    羅衣笑道：“你盡管去看書，我不會有事的，你怎么比我還緊張啊？”
    容儀搓搓手：“我沒緊張，一點沒緊張，我就想看看你。你別緊張，千萬別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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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儀一聽，一溜煙的就跑去書房了。可是一點也靜不下心來，腦海里來來回回想起海棠的事。那一天的點點滴滴，竟記得異常清楚。拿著筆的手一直在抖，焦躁的令人發(fā)狂。
    羅衣受到容儀的影響頗大，還一點還不好說。為了緩解緊張，羅衣決定找些事情來做。第一是穩(wěn)婆大夫輪番上，達到后世的產(chǎn)檢標準，雖然具體不知道，但一個月檢查一次是知道的。第二就是看書。秀才并不是很難考，古人有些到了七八十還是秀才的，照羅衣看多半是教育水平問題。就像后世，重點中學考大學那是百分之九十幾的升學率，差的中學考大學那是百分之九十幾的落榜率。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沒大到那么可怕。而容儀既有探花郎開小灶，也有專業(yè)的老師教導，更有打入敵人內(nèi)部的各色試卷和點評，即便基礎(chǔ)再差，也可以彌補。
    但是舉人卻不容易考了。秀才好比后世的大學，努力一點，十之八九還是能上的。區(qū)別在于你是985、211還是普通本科。但舉人就相當于公務(wù)員考試了，那真是千軍萬馬獨木橋，尤其艱難。進士那是海關(guān)公務(wù)員級別，基本不是全省前幾名就表指望了。所以，容儀大概會走她便宜爹的路，恩蔭出仕。
    這種恩蔭的官員，要么就是京官，要么就花錢買個小縣令。羅衣更傾向于小縣令，容儀還很年輕，在性格未定的時候多多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外面的苦寒比起一輩子的幸福而言實在太不值得一提。畢竟京城里魚龍混雜，好容易在各方巧合之下跟紈绔們斷絕關(guān)系，回頭又因大家都捐官而攪到一起，一切努力都白費了。不如早早出去，三年又三年，再回到京城，保管跟紈绔們話不投機半句多。
    而一縣事物，除了邊塞需要軍事管理以外，無非就是農(nóng)林畜牧水利民政。水利民政那是術(shù)業(yè)有專攻，只等到時候厚臉皮的找范姐夫討師爺就是。農(nóng)林畜牧卻是有書的，再不然戶部也有各色記載，官家子弟打探這些并不費事。在信息極端不發(fā)達的古代，即便是常識農(nóng)民也未必知道，地方勢力這種腫瘤是拔不掉也不能拔的，不如從改善農(nóng)業(yè)開始，大小也是個功績。如今玉米紅薯已經(jīng)推廣，但如何養(yǎng)殖如何防治病蟲害，卻不是所有農(nóng)民都能知道。無論何時，高端技術(shù)都是掌握在知識分子手里，而羅衣想要做的，便是把幾乎所有能看的農(nóng)學書籍全部囫圇吞棗掃過一遍。大概記得講些什么，以后遇到了直接翻書就是了，也沒必要死背下來。因此大家也就沒反對她看書。
    就這樣，羅衣一面產(chǎn)檢活動保持身材，一面看書休閑，時間也過的挺快。終于在九月中的一天早晨，她感覺到了肚子一陣輕微抽痛。想著預(yù)產(chǎn)期就在左近，大概心理也有個底。強行冷靜下來一路吩咐下去。沒多久錦繡先奔了過來，其次曹夫人大奶奶也來了，最后一撥是娘家的長輩——三太太帶著她的生母過來了。都是生產(chǎn)過的婦人，人雖多，但場面還不算亂。
    羅衣從進產(chǎn)房開始就有點抖，她在害怕。這里不是現(xiàn)代，難產(chǎn)了肚子拉一個口子就是。盡管穩(wěn)婆說胎位很好，可她還是很緊張。容儀在屋子外頭亂轉(zhuǎn)，瓊英更害怕，聽下人說她生母就是生她死的，要是娘死了怎么辦？廚下的婆子八卦后街里各種后娘的事跡，更是嚇的她臉色發(fā)白。可是她小人什么都不會做，只好跟著親爹打轉(zhuǎn)。
    錦繡看到容儀身后的小尾巴，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繼而又搖頭喊：“向媽媽，且把你們大姐兒抱走，哪有婦人生孩子，小姑娘家家亂竄的。”
    向媽媽也笑了，伸手抱起瓊英。沒想到瓊英死活不肯：“我要在這里，我要看著娘！”
    大奶奶心道：“不愧是一脈相承，這庶女養(yǎng)的跟親的似的。不然回頭我也取取經(jīng)？”
    錦繡一把撈過瓊英哄到：“大姐兒乖，你娘生小弟弟呢，這會兒沒工夫照管你。你先去跟表弟玩玩好不好？呆會你你娘再使人接你回來可好？”
    瓊英哭起來：“不要，我要在娘這里。他們，他們說，生孩子會……死……的。”最后兩個字低不可聞。
    錦繡見狀一陣心疼，抱著瓊英顛了顛：“傻丫頭，別聽人胡說。你看我，不也生了你表弟？舅母不也有哥兒？再有，你看你大伯母，也生了你大哥。乖乖的別叫你娘掛心你，去我們家玩好不好？”
    瓊英猶豫了一下，又看看爹，發(fā)現(xiàn)爹不理她，心理一陣委屈，便撲在錦繡懷里點了點頭。錦繡忙叫上向媽媽以及瓊英的乳母丫頭全去了范家。羅衣家實在太小，到哪個角落都容易嚇著孩子，索性抱的遠遠的，小孩子玩起來也就忘了。
    時間漸漸過去，羅衣的痛感也開始明顯起來。穩(wěn)婆趁機讓羅衣吃了一碗雞湯泡飯。羅衣才想起還沒洗頭！！不過照這樣子估計是沒人肯放她去洗頭了，唉，一個月不能洗頭啊，不知會不會長虱子。淚流滿面。
    正常人生孩子，一般從有反應(yīng)到出生，時間為24個小時左右。這才過去了一半，陣痛雖然明顯卻也不是不能忍受，倒挺像痛經(jīng)的。容儀累的汗流浹背了——純屬精神緊張，繞圈繞的。到了日薄西山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力氣站起來，只好縮在產(chǎn)房的窗戶底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聲不吭，東西也吃不下。
    錦繡見他這個樣子，素日厭惡的心思倒少了大半，沒出息就沒出息吧，知道疼人就好。何況現(xiàn)在也肯讀書，日后有個官做，一輩子不也就這樣了？曹夫人年紀大了，有些撐不住，留下大奶奶在此，自己先回去了。順便打包走了薛姨娘，薛姨娘從來不著調(diào)，沒得在這里添亂，算是這個嫡母幫了大忙了。
    時至凌晨，陣痛開始密集，并痛感已經(jīng)超過了承受范圍。羅衣細碎的聲音從窗戶內(nèi)傳出，十月的天氣已經(jīng)算是寒冷，可容儀守著面前的大火盆，依舊在瑟瑟發(fā)抖，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穩(wěn)婆不許羅衣喊，更不許羅衣咬牙用力，據(jù)說此刻用力會有可能震傷產(chǎn)道，最慘會大小便失禁。嚇的羅衣只好全面放松，十足十的強行忍受劇痛。等到陣痛密集到兩分鐘左右一次時，羅衣已經(jīng)痛的哭起來。容儀在窗戶底下聽到哭聲都快崩潰了，腦海里混亂的交織著羅衣的臉和海棠的慘象，也跟著嗚嗚哭起來。
    錦繡、蕭三太太和大奶奶是早進了產(chǎn)房的，此刻聽到容儀的哭聲，齊齊翻個白眼。羅衣倒是沒忍住笑了出來，又一波痛楚，把笑聲壓了下去。容儀很想沖進據(jù)說男人免入的產(chǎn)房。他從來就不是個按規(guī)矩出牌的人，但是又不敢進去看，偏偏又擔心，只好站起來，兩手抓著窗棱，趴在窗戶上，隔著窗戶紙看著里頭影影綽綽來來回回的身影。來回打水那東西的橘子和柚子一面緊張一面也笑的不行。偏還跑進產(chǎn)房去學，羅衣想起容儀的樣子，再次笑起來。這畫面實在太喜感了！
    穩(wěn)婆也哭笑不得，這一對活寶！羅衣笑了幾聲，穩(wěn)婆便喊：“宮口全開，快，快，準備生了。剪臍帶的剪子繩子準備好了沒？”
    又指揮著羅衣：“我先前跟奶奶說的可還記得？奶奶只管聽我喊，中途可別換氣。”
    羅衣狂汗，合著生孩子還要考肺活量= =|||
    穩(wěn)婆繼續(xù)忙碌，沒一會兒就喊：“我已經(jīng)摸到頭了，狀況很好，奶奶別怕。”
    羅衣重重的點了點頭。
    穩(wěn)婆又笑道：“窗戶外的爺也不用怕哈。”
    容儀沒好氣的說：“又不是你媳婦生孩子，你當然不怕了。我說媳婦兒，你能快點生不？我快沒力了。”
    眾人哄堂大笑，羅衣也邊喘氣邊笑：“我勒個去！到底誰生孩子啊？你還沒力了！”
    穩(wěn)婆沒見過這么惡搞的夫妻，忍笑指揮著羅衣準備呼吸。羅衣抓著床上專門準備好用力的扶手，跟著穩(wěn)婆的指揮用力。結(jié)果第一次沒經(jīng)驗，半途泄了氣，孩子又縮回去了。容儀在外頭急的直撓墻。好在羅衣肺活量的確不錯，第二次一鼓作氣就把孩子生了下來。產(chǎn)房內(nèi)一陣歡呼。忽聽窗外一聲叫嚷：“快來人啊，四爺暈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