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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從前篤信的一切,都已經失去了意義。
她一直覺得,工作可以努力去完成,只要盡力,便可以問心無愧。
可是她盡了全力,卻沒想到等著汪海的是這樣一個結局。
他們被人一步步引入陷阱,然后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無情地殺戮。公眾只是一顆棋子,推波助瀾的棋子,被人巧妙利用。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他們根本沒有還手的余地。
可可的裸照給了他們最后一擊,也給了汪海致命的一擊,所以他才會從樓上跳下來吧。對這個世界已經絕望,所以才會這樣殘忍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甚至還沒有見過,剛剛出生的嬰兒。
所以他的眼角滲著血淚,所以他死不瞑目。
都怪她不好,如果她能早一點想到他的情緒其實很脆弱,再經不起任何波瀾就好了,可是她沒有想到。
她還以為他們可以挺過去,畢竟他在圈中待了這么多年。
他是覺得累了吧,在浮浮沉沉之后,在幾起幾落之后。本來以為幸福已經近在咫尺,可是沒想到,甜美的花朵后面,是有毒的尖刺。
電話一直在響,而她一直在流淚。
就只差了那么一點點啊,如果她早一點出門就好了,或許他就不會自殺了。
手機終于安靜下來,這次換了座機,她拿起來“喂”了一聲。
是費峻瑋,他問:“文昕?”
沒有說話,她也明白他的意思,她說:“我沒事。”
“導演已經取消了余下的發布會,我晚上可以趕回來。”“都是我不好,我沒有能力保護他。其實我一直防著,防著有人拿可可的事情來做文章,我就是沒想到,他們做得這么絕……”
“文昕,你別這樣,發生這種事情誰也想不到。”
“不,我應該想到的。前幾天他就對我說了很多很奇怪的話,是我太粗心……今天早上可可的事一出來,我就應該馬上趕過去,或者馬上打電話給他。”
他靜靜地聽她哭泣。
她抱著電話,一邊哭一邊說,所有的自責,所有的傷痛,所有的不可挽救。
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樣無力過。
原來大錯鑄成,就是這樣子。
“如果Marilyn在,她一定會想到辦法,不會像我這樣沒用,一味地叫他不要關注,他怎么可能不關注?”
他輕輕地說:“Marilyn也不是神,文昕你不要太自責。”
“都是我太沒用,如果有Marilyn在,汪海一定會沒有事。”
她在電話里哭了許久許久,一直到他不能不去機場。
掛掉電話之后,手機又響起來,這次是Vickie打給她:“文昕,你還好吧?我過去陪你好不好?”
她嗓子已經啞了,只得說:“你還沒有出院,別亂跑。”
“醫生說病情穩定,我可以請假出去。”
“我沒有事。”
有事的并不是她。這世上人們最應該關心的,是現在躺在冷冰冰的殯儀館里的汪海。
可是他已經什么都不知道了。
事后哀榮,公眾迅速地從指責嘲笑轉為同情和悲憫。
可是這一切又有什么用?
阮玲玉死后,有十萬民眾相送,轟動整個上海灘。
可是又有什么用?
誰曾在她生前,給過她一絲溫暖?
第二天上班,全部頭條都是汪海跳樓自殺。文昕腫著一雙眼睛,與同事溝通,成立治喪小組。另兩位同事昨天已經出發,去接汪海的父母。今天他們會到北京,大批記者都去了機場。
文昕看到在線娛樂新聞的視頻,一片閃光燈中兩位老人悲痛欲絕。
白發人送黑發人,文昕覺得心碎。
姜小姐打電話給她:“余小姐,老板問你有沒有時間,可以到他辦公室來一下?”
“我馬上上去。”
她走進老板的辦公室,老板招呼她坐下,說:“喝普洱還是喝白茶?”
老板喜歡普洱,收集了無數好茶餅,于是她說:“普洱,謝謝。”
老板坐在茶海前,一邊熟練地洗滌著茶具,一邊問她:“晚上的記者發布會有沒有問題?”
其實一應事情都是同事安排的,不過也與她溝通過,她說:“應該沒什么問題。”
“你不愛出鏡,所以我讓慎聆出面去應付記者。”
蕭慎聆是公司的副總,文昕知道這是老板的體貼。她也沒辦法若無其事地主持新聞發布會,她現在心力交瘁,仿佛大病一場。于是她輕聲說:“謝謝。”
“沒有關系,出了這樣的事情,誰都覺得很不好過。汪海是公司的簽約藝人,我們能為他做的事情已經不多了,最后這幾件事,公司都會替他做好。你也別太自責,你已經盡力,是事態發展太快,我們無法控制。”
可是她不能原諒自己:“是我的錯,我沒有保護好他。”
“負面新聞就像天陰刮風,你怎么知道什么時候會刮風?即使知道,也擋不住的。想開一點,汪海不會怪你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把這件事放下,為了汪海,你也應該振奮精神。”
身邊的人都在勸慰她,可是她放不下,也想不開。
“我想辭職。”她說,“我真的不適合做這行,而且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應該承擔責任。”
“這件事你沒有責任,而且你要是走了,小費交給誰?”老板說,“別以為可以學Marilyn,她是功成名就退隱江湖,你怎么可以臨陣脫逃?”
“可是……”
老板斷然說:“我給你放一周的假,你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再回來上班。”
他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反對。文昕明白他的個性,只好妥協。
“你很少休假,我問過小費了,他要到半個月后才有通告,趁這個機會,你可以休息一段時間。”老板很慷慨地說,“正好讓小費也放個假,免得你天天盯著他,通告那么多,他都快累出病來了。”
下樓后文昕才打電話給費峻瑋,說:“謝謝。”
“謝我什么?”
“謝謝你在老板面前抱怨太累,要求休假。所以老板給你放假,順便也給我放假。”
“不用謝,我確實是累了,才會在老板面前那樣說。”
他總是這樣嘴硬,即使為她做了事情,也不會愿意承認。
昨天晚上他落地后就打電話給她,知道她有很多負面情緒無處發泄。
還是他最了解她。
他問她:“放假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不去,我想回家。”
有父母在的地方,才是家。有父母在的地方,最適合療傷。
回到家鄉去,什么都不想,將自己整個人放空。從紛紜的娛樂新聞中逃離,也從槍林彈雨的娛樂圈中逃離。汪海的事令她傷痕累累,汪海父母的樣子更令她充滿了自責與愧疚,她只想回家,回到父母身邊。
梁江正在歐洲出差,于是她給他的信箱留言,然后收拾行李回家。
這次搭動車,出了火車站后她就直接打了個車回到家中。
大門緊鎖,父母都不在家。
她忘了帶鑰匙,于是坐在箱子上,饑腸轆轆,又餓又渴。
打電話給爸爸,他飛車回來救她。
一見她狼狽的樣子,余爸爸連忙問:“昕昕,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回來了?”
“沒有。”她說,“就是想你和媽媽了。”
余爸爸打開大門,替她拎箱子進去,說:“你媽媽去鎮上跟人談合同去了。餓了吧?想吃啥,爸爸給你做。”
“面條就行。”
余爸爸給她煮了一碗面,放上腌好的風干羊肉,然后鋪了一顆荷包蛋。
吃完面全身發暖,文昕這才舒了口氣:“哎,還是家里好。”
她回到自己房間,洗了個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朦朧間聽見門被輕輕推開,似乎有人在門口張望。她聽出是媽媽的聲音,只是太累,懶得睜眼睛。
余媽媽小聲說:“讓她睡吧,看樣子是坐火車回來的,一定累壞了。”
余爸爸憂心忡忡,低聲說:“該不是出了什么事吧?這孩子,問她她也不說。”
“她要是不說就別問了。她在外頭闖,大城市里壓力大,回家來咱們就別煩她了。”余媽媽聲音更輕了,“走吧,別吵醒她。”
門被輕輕關上。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父母永遠這樣無私包容,體貼關心。
她一直睡到紅日高升,自從汪海出了事,她每天都只睡兩三個鐘頭,今天才把睡眠補回來。
起床時余媽媽正在樓下看賬簿,看到她起來,連忙問:“想吃什么?媽媽給你去做。”
“媽!”她伸開雙臂抱住母親。
余媽媽摸了摸她的頭發,嗔怪:“這么大了,還撒嬌。”
不是撒嬌,可是國人都并不習慣外露感情,對父母關愛的感激,似乎都只是埋在心里。文昕眼眶發熱,又怕讓父母擔心,于是說:“你們早上吃的什么,我就吃什么。”
“有地瓜粥,還有饅頭。”
“好,我就吃那個。”
余爸爸有高血脂,所以父母從來吃得清淡。文昕盛了一碗地瓜粥,拿饅頭就著醬菜,吃得十分香甜。
余媽媽看她胃口不錯,放心了一些:“在家待幾天?”
“下星期回去,我休年假。”
“休年假怎么不跟小梁出去玩?”
“我想你們了,不行嗎?”
“過年才剛回來過,又想我們了?”余媽媽看了她一眼,問,“你跟小梁,沒出什么問題吧?”
“沒有,媽媽你想到哪兒去了。他最近忙著出差,而且我覺得好累,不想出去玩,所以才回家。”
余媽媽稍微放心了:“沒吵架就好。”
文昕連電腦都沒帶,無所事事在家看小說。余媽媽說:“要不去姑姑家玩一天?”
“她們都愛打麻將,我又不會打麻將。”文昕想了想,“不如我到廠里去給你和爸爸幫忙?”
“別去給我們添亂了。你啊,在家看看書,看看電視,曬曬太陽,好好休息休息。”
余媽媽也去工廠了,文昕獨自坐在房間的陽臺上看書。
陽光十分燦爛,朝南的封閉陽臺,太陽加上暖氣的溫度,曬得人全身發熱。文昕拿著個蘋果啃了一口,站起來活動筋骨。
河套平原的初春,雖然樹木都沒有發芽,可是已經生機萌動。河水開始解凍,土壤開始松散,連風里都有了春天的溫度。
文昕看到路上有輛出租車正朝這邊駛過來。因為是新修的水泥路,最近又一直沒有下雨,所以車后揚起滾滾的沙塵,遠遠看到就引人注目。
文昕吃著蘋果,心想準是鄰居家的孩子。這里的孩子們都在縣城讀中學,一周才回來一次。
誰知出租車就在他們家院外停下。文昕不由得十分驚詫,打開窗子探頭往外瞧,難道是自己家來了客人?她知道偶爾會有客戶來談訂單,也許是外地的客戶。
車上走下來一個人,一抬頭就看見了她,揮手沖她打招呼。
文昕差點沒被蘋果噎死。
雖然來的人戴著帽子、口罩,但那長腿,那身材,那眉毛……她一眼就認出來是費峻瑋。
她從樓上沖下來,司機已經把行李箱從后備箱里拎了出來。文昕狠狠瞪了費峻瑋一眼,他眉眼彎彎,看得出來是在笑。她問司機:“多少錢?”
司機說:“兩百塊啊,談好了的。”
她沖出來的時候忘了帶錢包,費峻瑋已經掏出錢包給錢了。她只得拎起箱子,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進來吧!”
司機已經掉頭離開,他指著她的腳大驚小怪:“你穿著拖鞋耶!”
“穿著拖鞋怎么了?”她說,“我馬上就換高跟鞋!換好高跟鞋就來踹你!”
“你們家的人,都是這樣歡迎客人的?”
“我們家不歡迎你!”
“你怎么可以這樣說!”
“你怎么突然跑來了?”
他東張西望:“哇,你家院子好大耶!比老板家別墅的院子還要大!”
“我問你怎么突然跑來了?”
“我放假啊……”他說,“把所有的度假勝地看了一遍,發現自己全部都去過,所以覺得好無聊,就想你也放假,來看看你在家做什么。”
“心血來潮!”
他把口罩摘掉,繼續參觀:“哇!你們家房子也好大耶!住起來一定很舒服!”
文昕追在他后頭問:“你明天回去?”
“為什么呀?我搭飛機又搭車,一路折騰過來,你讓我明天就回去?不行!我累了!我要一直住到跟你一起回去!”
“那我明天就回去。”
“你怎么可以這樣?你就這樣討厭我?”
“我們鎮上連酒店都沒有,只有招待所!”
“你讓我住酒店?”他一臉傷心欲絕,“我都到你們家了,你們家房子這么大,你還讓我住酒店?就算是普通朋友,你也應該收留我的吧?”
“你住不慣的。”文昕說,“你連毛巾都要指定品牌,護膚品、化妝品更不用說了,出門助理就替你帶兩大箱行李,吃得挑剔,連水都只喝某個牌子。”
“我喝自來水又不會中毒,是礦泉水廣告合約規定我在公眾場合必須喝他們的水!”
“求求你,大少爺,不要給我添亂好不好?我父母會回來吃晚飯,你讓我怎么對他們解釋?”
“我難道不是你同事?同事來看看你,好正常。”
“可是你是費峻瑋!我媽媽天天看電視,她認得你,她還有一堆朋友都是你的粉絲!”
“那更好了,回頭我送伯母一打簽名照片,讓她拿去送給朋友,她一定開心。”
文昕沮喪了:“你到底想要怎么樣?”
“你就當我來度個假好不好?這里空氣好,又安靜,我都快要累死了,下個月還要去日本拍廣告,讓我歇一陣子,躲在這里放松放松,可以嗎?”
見他說得這樣可憐,她也沒有辦法反駁。
“我肚子好餓,飛機餐好難吃。”
她只得問:“吃地瓜粥可以嗎?早上剩下的,還有饅頭。”
“好啊!”
她進廚房給他拿饅頭、熱粥,他也跟進去:“嘩!這廚房比我臥室還要大,真寬敞。”他對一切都有興趣,指著一個表問她,“這里也有天然氣?”
“是沼氣。”
他又看中了案板上的棗饃,說:“啊!我要吃這個!小刺猬好可愛!這是怎么捏出來的?”
“那是過年時候蒸的,現在不新鮮了。”她怕他吃了拉肚子,“就吃大饅頭吧,自己家發的面,可香了。”
“好。”
午飯爸爸媽媽都不回來吃,文昕陪著費峻瑋坐在院子里的陽光下吃粥。
她炒了兩個小菜,還有過年時余下的香腸、臘肉什么的,切作一盤。
他吃得津津有味,連粥都喝完了,額頭上一層細汗,對她說:“天天吃這個,真的要多活十年。”
吃完飯他要洗澡,她帶他去二樓。
“太陽能熱水器,不過有電輔加熱。如果你覺得水不夠熱了,打開這個開關。”
“我怕我不會用……要不……你陪我一起洗?”
“呸!你想得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