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
    自從武媚娘離去之后，書房的燈火就再也沒有熄滅過。
    桌面上，一張來自川蜀的上好竹紙鋪墊其上，潔白如玉的紙張在柔和的燈光下散發(fā)著熒光。紙面上傾灑著些許點滴墨汁，破壞了紙面的潔凈，讓一張上好的竹紙徹底報廢。
    姬云裳靜靜地坐在書桌前，秀氣如遠(yuǎn)山的黛眉緊蹙，眉心皺成了一個川字，讓精致的容顏上充滿了惹人憐惜的神色。她失神地凝視著沾染著墨汁的潔凈白紙，心情前所未有的煩躁。
    儲君！
    對姬云裳而言，曾經(jīng)夢想過成為儲君，甚至成為收拾破碎山河的千古帝王，但也僅僅只是夢想罷了。可當(dāng)有一天，這個機會真的擺放在面前，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迷茫了。
    “公主，天已經(jīng)快要亮了，您都已經(jīng)熬了一宿，還是去休息一下吧。”一位貼身婢女走入房間，看向眉頭緊鎖的姬云裳，語氣滿是哀求之色。
    “天亮了嗎？”姬云裳聞言，側(cè)首看向窗外的方向，神情有些錯愕地呢喃一聲。
    “公主，您都在這里做了一宿了?！辨九娂г粕呀K于回過神來，不禁喜笑顏開地趕忙說道。
    “立刻命人去把羅藝找來?！奔г粕殉烈鲙自S，眼中的茫然漸漸斂去，再次恢復(fù)了曾經(jīng)的精明強干。她眼神堅定，神情清冷如月華，斬釘截鐵道。
    既然先祖許諾了儲君之位，不管是因為愧疚也好，還是為了其他，云裳沒有拒絕的權(quán)利，也無法選擇拒絕。
    前路只有一條，那就是以敵人的尸骨鑄就輝煌的未來！
    婢女愣了一下，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自從覆滅叛亂的諸侯之后，羅藝就已經(jīng)不再是長公主府的門客，而是洛陽城防軍的一方統(tǒng)領(lǐng)。而長公主在天下平定之后，則主動交出了自己的兵權(quán)，只留下了各種尊貴的稱號，一副在長公主府內(nèi)養(yǎng)老的打算。
    如今長公主突然讓婢女去尋羅藝，實在是讓她不能不感到遲疑與驚愕。
    婢女心中不安，但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發(fā)出聲音。她低垂著腦袋，略顯慌亂地退出了書房。
    平川伯府邸。
    當(dāng)年寇仲滅蜀有功被封為平川伯，并獲得了一處兩進(jìn)兩出的大宅院。他的宅院距離李靖的將軍府并不遠(yuǎn)，兩者只有一個街區(qū)的路程。
    天色蒙蒙亮，寇仲還未從沉睡中醒來，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地敲門聲：“老爺，出大事了?！?br/>     寇仲從沉睡中驚醒，匆忙披了一件單衣走出房門。
    他剛走出房門，就看到管家滿臉驚慌失措的神色，不由皺眉低喝道：“何事如此驚慌?！?br/>     “老爺，昨日被貶的王侍郎，以及宋侍郎都自殺了。除此之外，吏部尚書馬大人也自殺了，而且，而且。”管家說到后面，臉上出現(xiàn)了明顯的慌亂，遲疑半響才在寇仲不耐煩的眼神中，艱難地咽了口唾沫，低聲道：“聽說馬大人死前留下了一封討賊檄文?！?br/>     寇仲聞言，徹底清醒了過來。他神色凝重萬分，眉宇間透著幾分煞氣。
    以儒家那些人的本事，自然不敢對陛下來什么討賊檄文?？扇绻麄儾皇菫榱吮菹拢帜転榱耸裁慈?。毫無疑問，那些曾經(jīng)被他們一再貶低的諸子百家奸佞，就是討賊檄文最好的目標(biāo)。
    該死的混賬。
    寇仲眉頭緊皺的暗罵一聲，心中多了幾分著急。
    數(shù)位被貶等待調(diào)查的朝堂重臣自殺，本已經(jīng)是驚破天的大事情。更何況還有一位好端端的吏部尚書自殺，并且在死前留下了討賊檄文，這絕對是帝國創(chuàng)建以來最荒謬的事情。
    最麻煩的是，儒家的那些賊子如此果決，李大哥的情況只怕會有些不太妙吧？
    寇仲從來不懷疑儒家的能力，更不會懷疑他們蠱惑人心的本領(lǐng)。他已經(jīng)完全可以預(yù)見，等天一亮這件事必然會鬧得滿城風(fēng)雨，而后李靖等人會成為儒家口誅筆伐的目標(biāo)。
    不行，必須做點什么，可是該怎么做？
    寇仲滿臉急色地在臥室前走來走去，一時間哪里能有什么好主意。
    “還有一事，小人還未來得及稟報老爺。那邊傳來消息，羅將軍今日凌晨進(jìn)入了長公主府，而后很快就急匆匆地離開了。只是他離開后并沒有回家，又或者前往府衙，而是直接去了城衛(wèi)軍軍營。我們的人雖然不能接近營地，但隱隱聽到其中傳出軍隊調(diào)動的聲音?！惫芗疑裆厝f分，又帶著幾分不安。
    羅藝身為城衛(wèi)軍將領(lǐng)，不經(jīng)陛下命令擅自調(diào)動軍隊，可是要殺頭的大罪。而且他在調(diào)動軍隊前更是去了長公主府邸，實在是讓人不能浮想聯(lián)翩。他到底是奉了誰的命令，又想要做些什么。
    寇仲聞言，瞳孔頓時緊縮成一團(tuán)，心忍不住提了起來。
    不管長公主想要做些什么，擅自調(diào)動城衛(wèi)軍都是死罪。一旦此事泄露，沒有人能夠救得了她。難道她與儒家有關(guān)系，不，她向來不待見儒家的那些人。
    該死，現(xiàn)在不是思考這個時候，必須想辦法阻止她才行。
    寇仲神色緊張，匆忙轉(zhuǎn)回屋穿衣，急聲道：“立刻準(zhǔn)備一下，我要馬上去拜訪子陵?！?br/>     徐子陵！
    管家愣了一下，而后瞬間反應(yīng)過來。
    自從討伐諸國叛亂之后，徐子陵憑借功績被封為了城衛(wèi)軍的一員統(tǒng)領(lǐng)，與羅藝勉強算是同級的人物。老爺這時候去找徐統(tǒng)領(lǐng)，莫非！
    老爺瘋了，擅自調(diào)兵可是死罪?。?br/>     管家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心中充滿了焦急與慌亂，但當(dāng)他看到已經(jīng)匆忙進(jìn)屋的寇仲，又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
    將軍喜歡長公主的事情，在洛陽都不是什么秘密。
    可是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管家苦笑地?fù)u了搖頭，自知不可能改變寇仲的想法，只能佝僂著身體，無力地轉(zhuǎn)身離開。
    徐府，客廳。
    寇仲與徐子陵相視而坐，兩人身前的桌面上擺放著一壺香氣撲鼻的茶水。道道微弱的晨光從客廳外傾撒進(jìn)入客廳，讓寇仲的神色越發(fā)著急。
    “值嗎？”兩人沉默半響，徐子陵凝視寇仲，淡然道。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寇仲走上這一條路。私自調(diào)兵不論是什么原因，都是必死的大罪。為了一個女人，徐子陵不懂，也不明白。
    “沒有什么值不值，她喜歡誰是她的自由，但我寇仲這輩子只愛她一個。我愛她，沒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我不能看著她走入絕路，她是陛下的子孫，如果不是事情發(fā)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以陛下的性格不會殺她?！笨苤倜銖妷鹤⌒念^的焦急，鏗鏘有力地堅定道。
    “但陛下一定會殺你！”徐子陵聲音多了幾分厲色，眼睛微瞇多了幾分惱恨。
    他現(xiàn)在真想撬開寇仲的腦子看看，里面到底都裝著什么玩意?？v然寇仲真的帶兵阻止了長公主的行動，陛下難道就不會治罪他。
    不，哪怕成功，陛下也一定不會放過他！
    軍國大事，容不得私情。長公主是陛下的后人，或許還有那么一線生機，但寇仲必死無疑！
    “你遇到這種事情，我也會這么做?！笨苤傺酆熚⒊?，堅定道。
    徐子陵聞言，眼簾微闔陷入了沉默，隱在長袖中的雙手緊握，青筋劇烈跳動好似虬龍。他沉默半響，淡淡地看向寇仲，道：“我們是兄弟?！?br/>     “一世人，兩兄弟?！笨苤偕裆珗远ǎZ氣沉重。
    “走吧，但愿還來得及。”徐子陵站起身來，理了理身上的淺藍(lán)色長袍。他眼神深邃地瞥了眼偌大的府邸，眼中多了幾分復(fù)雜，幾分決然。
    或許，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
    “子陵，你?！笨苤巽读艘幌?，忍不住開口勸道。他此來雖是打算向徐子陵借兵，但不想他也牽扯其中。至少寇仲有把握，按照自己的計劃，徐子陵肯定不會有性命之憂。
    徐子陵回首一笑，音容一如往昔，爽朗道：“我們是兄弟?！?br/>     兄弟！
    寇仲心口宛若堵著什么東西，眼角不知不覺有些濕潤。
    這是必死的道路，他們都知道這是必死的道路?？墒菫榱诵值芏?，子陵義無反顧的踏了上來。他本可以不參與，本可以袖手旁觀，可兄弟二字在他心中重過性命。
    寇仲第一次出現(xiàn)了猶豫，猶豫是否該繼續(xù)救長公主。
    “你是寇仲，寇仲不會猶豫?！毙熳恿昃従徸叱龃髲d，腳步清脆宛若晨鐘暮鼓撞在寇仲心頭。
    寇仲深吸了口氣，忽而笑了起來。
    寇仲，不會猶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