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拋棄葉晨的地點,杜紛紛的腳步越慢。
萬一葉晨大人一會暴跳如雷怎么辦?
杜紛紛默默地想了想。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從未見過暴跳如雷的葉晨。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和藹中帶著陰沉,微笑中帶著陰謀,若用一字以蔽之,就是――陰。
舉凡能和陰字搭配的詞語,諸如陰險、陰狠、陰毒、陰森、陰郁、陰沉……都能和他搭上邊。
――除了積陰德。
所以,一會她所要面對的,很可能不是葉晨的怒火,而是他層出不窮的詭計。
捧在手上的茶壺慢慢沉重起來。
杜紛紛很認(rèn)真地考慮著,等會見到他是以茶賠罪,還是干脆拿茶壺當(dāng)兇器,整個砸過去。
她相信,若是唐掌門知道這件事不但不會出賣她,說不定還會幫她毀尸滅跡!
她越想越覺得此時是千載難逢的殺人泄恨良機。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jīng)走上山頭。
草如碧絲,花如綞朵,風(fēng)推綠野,千里蕩波。
葉晨雙手撐在身后,仰望著天空。
呃,葉晨大人看上去似乎樂在其中,她還是不打擾得為好。杜紛紛為自己找了個臺階,然后準(zhǔn)備順著溜下去,卻聽有聲音自前方陰森森地瞟過來――
“紛紛啊。”
杜紛紛健步如飛,瞬間移到他身側(cè),恭敬地奉上茶壺道:“我知道葉晨大人在山洞里呆了這么久一定是很口渴了,所以特定泡了壺上好的毛……毛……毛頭給你。”
葉晨伸出的手微微一頓,然后結(jié)過茶壺道:“毛頭?”
“嗯。”應(yīng)該是這么名字吧。她記得唐菁菁當(dāng)時好像說的是毛頭頂上的什么東西。
“你親自泡的?”
杜紛紛垂下頭,心虛地又應(yīng)了一聲。
“那么你現(xiàn)在是想告訴我,當(dāng)時你不是故意一聲不吭地把我丟在這個荒郊野外,而是怕我口太渴,所以跑去幫我泡這個毛頭來喝?”
“嗯嗯!”杜紛紛愉快地點頭。
葉晨大人有時候真是善解人意。不但接受了她的好意,順便還幫她解釋了剛才的不辭而別。
“紛紛啊。”
為什么又是這種口氣?
杜紛紛小心翼翼地應(yīng)聲,“嗯?”
葉晨慢條斯理地掀開壺蓋,聞著茶香道:“你應(yīng)該記得我曾經(jīng)說過的話吧?”
……
杜紛紛認(rèn)真地說:“葉晨大人,您曾經(jīng)說過很多話。事實上,從我認(rèn)識您以來,您就不停地在說話。”
葉晨一個冷眼瞄過來。
杜紛紛噤聲。
葉晨淡淡道:“這壺毛、頭你是怎么泡的?”
杜紛紛雖然有點遲鈍,但絕對不蠢。而且再蠢的人,被葉晨‘開導(dǎo)’之后,多半就醍醐灌頂,大徹大悟了。因此,他雖然說得含蓄,但她很快就聽出問題出在茶里。
她支吾著問:“葉晨大人,呃,不喜歡毛頭?”
葉晨微笑,“我喜歡毛尖。”
“對對對,毛尖。”杜紛紛恍然大悟,但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后,立刻斂容道,“我們家鄉(xiāng)都叫毛頭。嗯,忘記你和我不是老鄉(xiāng)了,呵呵。”
葉晨信口道:“那當(dāng)老相好好了。”
杜紛紛全身毛骨一悚,立刻打哈哈道:“啊哈哈……葉晨大人真是太愛開玩笑了。當(dāng)老鄉(xiāng)……當(dāng)然是好好,好好,非常好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葉晨無聲地看著她在那里笑得打跌。
半晌,杜紛紛自發(fā)地停下,擦了把眼淚,肅容道:“葉晨大人不喝茶嗎?”
葉晨道:“涼了。”
“呃,那就當(dāng)涼茶嘛。”
葉晨捧著茶壺,漫不經(jīng)心道:“說明這壺茶泡了很久。”
“呃。”
他淡然問道:“你泡的?”
從她離開,到她回來,還沒過很久。杜紛紛老實道:“不是。菁菁泡的。”
葉晨挑眉道:“你就是為了送這壺涼茶而來?”
“不是。”杜紛紛輕聲道,“我是來背你下山的。”
一陣強風(fēng)刮過。
葉晨的發(fā)向前舞起,撩過她的下巴,糾纏著她的鬢發(fā)。
杜紛紛的臉莫名紅了起來。
葉晨突然撥回自己的發(fā),抬起手道:“那你還在等什么?”
夕陽下。
男上女下,三步一停地緩緩而行。
杜紛紛突然道:“葉晨大人,你有沒有考慮過減肥?”
“以前沒有。”
“那以后呢?”
“更不可能。”
杜紛紛嘆了口氣,聲音細(xì)如蚊鳴道:“那你下次就不要亂幫別人吸毒。”
葉晨淡淡道:“沒有亂幫別人。”
難道他不想告訴她真相?
杜紛紛狐疑地想。
以葉晨的個性來說,這簡直匪夷所思啊。
印象中的他不應(yīng)該施點小恩小惠,讓她感恩戴德,從此做牛做馬無怨無悔嗎?不過既然他有這樣的意向,那么她就成全他好了。
杜紛紛清了清嗓子道:“我明白了。助人為樂不留名才是大俠風(fēng)范,我會繼續(xù)裝作不知道的。”
葉晨道:“這叫忘恩負(fù)義吧?”
……
他又不愿意承認(rèn),又不想她否認(rèn),那他究竟是想怎么樣?
杜紛紛郁悶道:“可是你說你沒有亂幫別人。”
“是啊。”葉晨頓了下,轉(zhuǎn)了個話題道,“我的錢是不是我的?”
都‘你的’錢了,還能不是你的嗎?
杜紛紛回答道:“當(dāng)然。”
“那我是不是用我的錢換取你當(dāng)我的保鏢。”
杜紛紛雖然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怪,卻找不出不妥,因此點頭道:“是啊。”
“所以,我不是亂幫別人。”葉晨嘴角微微揚起,“因為你是我的。”
杜紛紛腿一軟,瞬時趴到在地。
她摔倒的時候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承接背上的重壓,但等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身上很輕。
她迅速爬起身,發(fā)現(xiàn)葉晨正好端端地站著。
“你……”
葉晨微笑道:“我忘了告訴你,我的毒已經(jīng)解了。”
“如果我沒有摔倒,你準(zhǔn)備忘記告訴我多久?”
葉晨想了想道:“最多一個時辰。”
廢話!毒最多也只能堅持一個時辰!
杜紛紛因他為她吸毒而凝聚起的小小感動頓時消失在四肢百骸。
想他堂堂七尺男兒居然好意思一直讓她背!簡直令人發(fā)指,令天下發(fā)指,令三界六道的眾生發(fā)指!
“哎,唐哄哄。”葉晨的聲音把她迅速從怒氣中抽出。
唐恢弘果然迎面走來。不知是否是看到他們,他的路線突然一拐,朝另一邊走去。
“唐掌門!”葉晨突然揚聲叫道。
唐恢弘頭也不回依然往前走,而且腳步更急。
“唐……掌……門……”
群鳥驚飛。
唐恢弘身影微頓,腳步一轉(zhuǎn),滿臉微笑地走回來。
葉晨放下攏在嘴邊的手。
“原來是葉大俠和杜姑娘。”唐恢弘心中懊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走這條路了,哪怕多繞點道,也比遇到這尊瘟神好。
葉晨笑道:“唐掌門剛才走得如此匆忙是不是在尋找什么東西?”
“東西?什么東西?”唐恢弘茫然。
“你的同類……鳥人啊。”葉晨笑瞇瞇道。
唐恢弘全身頓時僵住。
葉晨搖了搖頭道:“不過我勸唐掌門還是不要找了。因為除了你以外,他們都已經(jīng)滅絕了。”
杜紛紛好奇道:“為什么?”
“還記得那句詩嗎?”葉晨徐徐吟道,“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杜紛紛點頭道:“那又如何?”
“你把第一句詩的第一個字后面接第二句詩的第一個字,然后接第一句詩的第二個字,后面再接第二句詩的第二個字,以此類推,試試看。”
杜紛紛一個字一個字地艱難讀出來道:“千萬……山徑……鳥人……飛蹤……絕滅……”
“看。”葉晨遺憾地攤開手,“詩人早已經(jīng)用隱晦的方式告訴我們,千萬山徑都沒有鳥人飛蹤,看來的確是絕滅了。只有您,碩果僅存,稀有啊。”
“……”唐恢弘轉(zhuǎn)頭就走。他暗暗發(fā)誓,下次就算葉晨把整個唐門吼飛,他也絕不再聽他說一個字!
鑒于中心城唐門耳目眾多,杜紛紛決定了這次寧可憋死,也絕不笑出來。
葉晨看著她身子像乩童似的亂顫,不由問道:“癲癇?”
“噗!”杜紛紛一口口水疾噴。
正中葉晨的下巴和頸項。
晶瑩的口水順著白皙的肌膚往下淌,一直淌入領(lǐng)口內(nèi)側(cè)。
漆黑眸珠無聲地凝視她。
……
杜紛紛望著面無表情的他,吞下口口水道:“要不,我再背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