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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5

    “嗯,我知道了,辛苦您了。”
    遵城警校的學生宿舍內,任逸掛了電話,忽然一拳砸在鋪位上,眉眼間是掩飾不了的煩躁。
    “嘭!”的一聲,把上鋪正在睡覺的林祥嚇了一跳,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從欄桿里探出個頭來。
    “你今晚沒排班?”林祥感到驚訝,這貨每天除了上學就是出去打工,怎么今天突然轉性了?
    再一看男生的臭臉,頓時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怎么了?綿綿那邊出事了?”
    “仲印平把炒貨鋪砸了。”任逸沒什么語氣地說,“還把我父親的事說出去了。”
    “臥槽?!”
    林祥的瞌睡立刻沒了,任逸父親的事除了他們家知道以外再也沒其他人知曉,畢竟這種事說出去可不是光彩的。
    偏偏他爸媽今天有事不在椿鎮,都沒辦法過去幫忙。
    “他是怎么知道的?!”林祥急得直接撐著床板跳了下來,“綿綿呢?綿綿她還好嗎?”
    “孫警官說沒什么大事,”任逸疲憊地揉了下眉心,“我之前同她說了。”
    林祥一愣,大概沒想到任逸連這事都告訴沈樂綿了。
    “你告訴她就不怕她承受不了嗎?”林祥欲言又止。
    當初他們接綿綿的時候就默認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別提沈樂綿了,就連仲江生也對此一無所知。
    哪曾想任逸竟然會主動和沈樂綿說。
    任逸的眉頭更緊,罕見地有些答不上來。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告訴沈樂綿,或許是那晚生病腦子轉不過來,也或許是他覺得沈樂綿已經長大了,可以接受這些事了。
    但是不管怎樣,要是放在現在,他肯定還是不希望沈樂綿知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最后,任逸對仲江生說,眼中倒映著的是窗外半隱半現的月亮。
    “她比你想象的要堅強。”
    -
    仲印平的事自然沒有法律效應,不過沈樂綿還是給了他一百塊,用自己攢了好幾個月的飯錢。
    沒有所謂的同情,只是因為不屑,她從未如此厭惡過一個人。
    仲印平張著嘴癱坐在地上,兩腿細若柴棒,滑稽地叉著,從單薄的褲腿露出兩個長滿瘡的腳腕。
    ——這是他見著警察的應激反應,腦子還沒轉回來,腿先軟了。
    周圍的村民投來的目光全是鄙夷,仲印平分不清是在看沈樂綿還是在看他。
    他憋著口惡氣一把抓過扔在地上的鈔票,剛想嘲諷就一張就想打發我,你以為打發叫花子呢,可他看著女孩的表情,突然像被堵住了喉嚨,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拿了錢就走吧,仲叔,”沈樂綿平靜地看著他,語氣毫無波瀾,“這是我最后一次叫您仲叔,以后請不要再找我們家麻煩。”
    這句“仲叔”著實讓仲印平混身一震,令他常年被酒精麻痹的大腦短暫閃現出一個畫面。
    那年的他還有“兒子”,有的時候他會回家拿錢,因為心虛,所以專挑仲江生不在的時候,揣上錢就走。
    老子怕小子,還是整天打小子的老子,這事兒說出去大概不會有人信。
    不過仲印平揍是真的揍,怕也是真的怕,不是怕仲江生不讓他喝酒,而是怕他眼中的鄙夷。
    越是活得卑微,越是看重面子,這鎮上所有人看見他都是吐口水,他不想他兒子也這樣。
    仲印平記得那天的太陽特別足,家里一如既往沒有人,他從炕角翻出錢正要往外走,一個面生的小丫頭突然從壞了的半扇門后面探出頭來,好奇地看著他。
    仲印平不喜歡小孩,他養仲江生純粹是為了賺酒錢,將來順便給他養老。
    更何況村里那群小王八蛋成天往他家扔石頭,還坐在樹上尿尿臊他,他幾乎是認定這丫頭也是來挑事的,誰知這小孩竟脆生生地叫了他一聲“仲叔”,還問他江生哥在哪,她想找他玩。
    仲印平已經很多年沒活得像個人樣了,那天不知怎么,居然覺得臉皮燙得慌,趕緊轉正褲子,還把大敞著的馬褂系上了兩顆扣,這才告訴女孩他沒見著。
    “那好吧,謝謝仲叔。”沈樂綿遺憾地說,說完就跑了。
    仲印平卻久久沒有動作,腦中只有兩個想法。
    第一個是仲江生那小混蛋竟然有朋友了。
    第二個是,他這個老混蛋竟然被叫叔叔了。
    夕陽把天空染成血一樣的紅色,仲印平撣了撣褲子上的土艱難站起身來,光是這樣簡單的動作就耗費了他半條命,得喘息好半天才能順過氣來。
    其實從局子里出來他的身子就不好了,肚子大得像孕婦,四肢卻又瘦又長,像個變種蜘蛛。
    看熱鬧的人已經散了,那女孩也和警察走了,他這次出來沒白忙活,既沒進局子,又白賺了一百。
    他看了眼手中攥得變形的紙幣,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心想他沒事這么娘們唧唧作什么,不如去找酒喝自在。
    內疚對于他來說向來就是喝多酒憋在膀胱里的那泡尿,撒出去就沒了。
    仲印平本來是這么認為的,只是這次的時間似乎格外長,壓得他晚上和狐朋狗友吹牛逼搓麻將都沒什么興致。
    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身強體壯的仲印平了。
    半年以后,仲印平因為肝硬化轉肝癌晚期去世,被人隨便埋在野墳里。
    他這輩子什么也沒落得,沒有老婆,沒有兒子,就連唯一對他有過善意的人也早在幾個月前離開椿鎮。
    不過那時的仲印平還在不要命地喝酒,自然毫不知情。
    他也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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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向來是善良和刻薄的結合體,任輝的事情曝光以前,大家都很喜歡阿婆一家,曝光以后就如同吃蘋果吃到只蟲,剩下的部分就算沒有蟲也是膈應。
    流言蜚語一時間飛得到處都是,沈樂綿怕任逸擔心,便什么也沒和他說。
    學校外的事情她管不著,反正她不會出去,只是在學校內她也不好過。
    不知是誰開的頭,現在全校都知道她“養父”是個癮君子,更有甚者把沈樂綿原先的身世也給扒出來了,包括她是被拐賣的,最初的養父母是小偷,還進了局子。
    走廊內,光榮榜最上方的名字被人用圖釘惡毒地扎成馬蜂窩,還用馬克筆在名字外畫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框,氣得宋琪血壓直沖腦袋頂。
    “大清早他媽亡了吧?!什么年代還搞連坐啊?!有本事背地里戳刀子,怎么不敢站出來和老娘當面對峙?!”
    宋琪失控地大罵道,要不是被沈樂綿拼拼命架著,早要連踢帶踹地揍上去。
    “好了好了,打架是要記過的。”沈樂綿柔聲說道,垂著眼睛故意無視周圍無數道看熱鬧的目光,用手輕輕撫摸女孩的后背,“好了宋琪,咱們走吧。”
    “你怎么變成這樣了啊!綿綿,你這樣都不生氣嗎?!”剛一到外面,宋琪就止不住地哭起來,“你怎么連難過都不難過啊,你至少也要難過的吧?你為什么這么無動于衷”
    “要是這種事也值得我難過,那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沈樂綿無所謂地笑了下,“哪有被欺負了還難過得理?他們欺負去唄,我不理他們就是了。”
    “胡說!”宋琪瞪大了眼睛,“我被欺負過,我知道那種感受,怎么可能不難過”
    “這件事肯定是張文妮她們干的,你快住我小姨家幾天吧,別再和她們一個宿舍了,她們肯定要借機會整死你!”
    張文妮就是原先尤桑小團體的副頭頭,也是她們班的,原先和沈樂綿井水不犯河水,后來尤桑同她們分道揚鑣,便一直對沈樂綿記恨在心,沈樂綿怎么可能猜不到。
    丟在地上的毛巾,潑了水的被單,總在失蹤的發繩,還有平時打掃衛生時,故意被繞過的屬于她鋪位的地板真要列起來,她估計一頁紙都寫不完。
    但是搬出去又有什么意義呢
    如果說張文妮只是學校內最開始冒頭的那批人,那么剩下的絕大多數,則都是受學校外、家里長輩的影響。
    偏見就像一枚種子,剛被播種進去的時候不覺得有什么。
    等慢慢生根發芽,便會感慨“果然大人說得都是對的,”從此再也甩不開它。
    “大家已經夠不歡迎我的了,我怎么能再連累你小姨他們?”沈樂綿嘆了口氣,“你放心好了,無論他們怎么折騰,我都視若無物,還想讓我傷心,給他們臉了!”
    宋琪眨了眨眼,從睫毛上掉下一滴淚。
    “真的?”她哽咽著問,“綿綿,你真的不難受?”
    “當然,”沈樂綿挑了挑眉毛,“我什么沒經歷過,這點小事算什么?”
    “不對,我還是不信,”宋琪固執道,“你肯定是難過的。”
    “不管你信不信,你都得回家了,我也要去食堂吃飯準備上晚自習了。”沈樂綿無奈地說。
    宋琪只好依依不舍地往校門口走,一路三步一回頭,看上去比她這個當事人還凄慘。
    等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沈樂綿強撐的笑容終于撐不住了,嘴角慢慢變成一條直線。
    最近的天氣從早到晚都很好,不冷不熱,無風無云,是一年中最舒服的季節。
    其實她沒有撒謊,她確實沒有因為這件事情而難過。
    因為她一直都是難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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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這位是從首都專門來我們遵城警校的申副局,也是我年輕時的師兄,會為同學們進行之后幾年學習和職業規劃等相關方面的介紹”
    遵城警校的會議廳內,陳教授滿頭大汗地站在臺上發言,僅剩的幾縷頭發黏在油光锃亮的腦殼上,臺下是一群昏昏欲睡的一年級新生。
    “首都哎,還是個副局,老陳這面子什么時候這么大了?”許明峰歪著個脖兒和林祥交頭接耳。
    林祥打了個哈氣,百無聊賴道:“哪兒來的都一樣,哪怕是神仙來開大會,我也能睡著。”
    “哎?逸哥也來了?不是要去打工嗎?”
    林祥順著目光望去,果然見任逸黑著張臉坐在第一排的位置,臺上的老陳邊和大家伙交代邊抽空瞪他,頓時就樂了。
    “被老陳半路抓包了唄,他都逃了多少次了,上學期還鬧著休學,咱逸哥可是老陳眼里的香餑餑,各項考試都第一,能不看得緊嗎?”
    “我可真是羨慕啊,你說我什么時候也能這么被重視?”許明峰扁著嘴說。
    林祥冷哼一聲,無情道:“什么時候?夢里的時候!”
    話音剛落,整個會議大廳突然沸騰起來,就連許明峰也忍不住“臥槽!”了一聲。
    “又怎么了?”林祥這瞌睡是打不成了,氣得直翻白眼。
    “你快看這個局長,他是不是少了條胳膊我靠,這臉上還全是疤!”
    這有什么新鮮的,哪個局長不是從小警察干起的,干警察還能不受傷?林祥在心里一通嘀咕,抬眼一看,也愣了。
    他們離得遠,所以疤看得不算很明顯,但這眉眼還有這臉型,實在和一個人太像了。
    “臥槽?逸哥他怎么了?他咋的直接上臺了??”許明峰的東北碴子味又飆出來了。
    “你閉嘴——!”林祥煩躁地把他推開,心臟狂跳,也彎著身子要往外走。
    不會這么巧的吧。林祥頭腦發懵地想。
    這個人可是姓申。
    但是申,和沈。
    真的有可能嗎?
    同一時刻,椿鎮一中的宿舍樓內,一個封面發黃的老舊本子被人從枕頭套里翻出,卻再也沒有被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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