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瑤夜里睡得并不安穩(wěn)。
她一會兒夢見以前霍淩聿對她愛戴珍視,體貼有加的時光,一會兒又夢見乾清宮時霍淩聿罰她跪在地上,眸光冷漠,為了另一個女人莫須有的眼淚質(zhì)問她。
江念瑤翻來覆去,被截然不同的夢境和心境折騰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卻已到了寅時,外面陸續(xù)傳來宮女洗漱的聲音。
江念瑤起身,坐在鏡子前,看見自己眼睛下方一片青黑。
她心里煩躁,一連撲了幾層粉才堪堪遮住。
上職時,江念瑤正往乾清宮的方向走,遠遠看到蔣芝云低著頭,管事嬤嬤則是在不住地數(shù)落她。
聲音之大,表情之兇,引得附近的宮女頻頻側(cè)目。
江念瑤眼神毫無波動,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腳下動作一刻未停。
蔣芝云出身鄉(xiāng)野,本就不甚懂規(guī)矩,皇宮戒律森嚴(yán),她犯錯再正常不過。
乾清宮里,霍淩聿的態(tài)度一如昨,不冷不熱。
下午,江念瑤剛回到掖庭,就聽見兩個宮女在竊竊私語地討論。
一個宮女劉嬤嬤被發(fā)配去冷宮了,另一個宮女則是感慨,冷宮是吃人都不吐骨頭的地方,劉嬤嬤肯定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這輩子算是完了。
江念瑤斂眸不語。
劉嬤嬤,就是早上責(zé)罵過蔣芝云的那個管事嬤嬤。
她是宮里的老人了,平時最懂規(guī)矩,萬萬不可能在禮數(shù)方面出錯。
只有一個可能,霍淩聿在為蔣芝云出氣。
絲絲苦澀在江念瑤心頭無聲化開,她沒想到最是冷靜沉穩(wěn)的霍淩聿,竟然也有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時候。
也許是因為那個紅顏從來不是她。
江念瑤正愣神,耳邊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瑤姑姑。”
蔣芝云朝她行了個禮,表情很是畏懼:“皇上把我調(diào)到您手下做事了,他讓您教我乾清宮的相關(guān)事宜。”
乾清宮,就是霍淩聿最常在的宮殿。
看來他是下定決心讓蔣芝云替代她的位置了。
江念瑤心中發(fā)涼,強行忍下心頭異樣的情緒。
香館。
江念瑤擺出幾種霍淩聿常用的熏香,讓她分門別類地記住。
“你跟皇上是怎么認識的?”
冷不防聽到江念瑤話,蔣芝云嚇了一大跳,趕緊開口道:“是在寺廟認識的,我那時在賣身葬父,下山時遇到了皇上,他被野獸咬傷了,我救了他。”
江念瑤抬眸。
蔣芝云看似在回憶,實則已經(jīng)被臉上的神情出賣。
那是一種外露而不自知的甜蜜。
英武皇帝和真少女邂逅,彼茨身份在對方眼里都像是鍍了一層光。
的確值得印象深刻。
江念瑤自嘲一笑,而后出聲提醒道:“宮里多的是受皇上恩寵的貴人,你最好學(xué)聰明點,平時注意分寸,若得罪了人,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蔣芝云見她一臉嚴(yán)肅,出的話不帶一絲溫度,莫名覺得惶恐,手猛地一抖,熏香掉落在地上。
她鼻頭一酸,眼眶倏而泛紅。
霍淩聿剛到庫房門口,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場面。
江念瑤微微蹙眉,表情淡漠,而蔣芝云則是哭得梨花帶雨。
他臉色一沉,大步走到蔣芝云身邊:“怎么哭了?”
“皇上。”
蔣芝云急忙擦眼淚,江念瑤行了個禮。
見霍淩聿面色不善,蔣芝云連忙解釋道:“不關(guān)瑤姑姑的事,皇上,您千萬別怪罪她。”
霍淩聿卻擺明了不相信,冷聲開口:“朕過這宮里沒有任何人能欺負阿云,江念瑤,你最好牢記這句話。”
江念瑤垂眸,看他擋在蔣芝云面前,一副要保護她的樣子,忍不住扯了扯唇,慘然一笑。
情緒轉(zhuǎn)瞬即逝,再抬頭時,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照章辦事的姿態(tài)。
“太后誕辰將至,皇上,您需要給她老人家準(zhǔn)備賀禮。”
霍淩聿眼都沒抬,隨意擺擺手:“你自己看著辦。”
完,他就拉著蔣芝云離開了。
“你不用怕江念瑤,她是朕的人,聽從朕的一切旨意……”
外面隱隱傳來霍淩聿安慰蔣芝云的聲音,江念瑤聽得清清楚楚,不覺諷刺。
她的確是他的人,然而他指的僅僅只是主仆關(guān)系。
熏香散落一地,雜亂不堪,無人理會,正如霍淩聿對她的態(tài)度。
江念瑤嘆了口氣,將它們撿拾起來,又耐心地物歸原位。
她盡職盡責(zé)地跑了一趟庫房,給太后挑了一副多福多壽的字畫。
將畫送到乾清宮后,江念瑤詢問霍淩聿的意見。
男人卻置若罔聞,只是直直盯著她,表情冷淡:“朕警告你,不要為難阿云,她不一樣。”
“是。”
江念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沒聽懂話里的意思,行過禮后就帶著字畫退出去了。
霍淩聿突然一陣心煩意亂。
轉(zhuǎn)眼間快到了宵禁,見蔣芝云還沒回來,江念瑤怕自己又莫名其妙被怪罪,于是外出尋她。
一路無果。
她頂著寒地凍,幾乎將皇宮找了個遍。
經(jīng)過養(yǎng)心殿前,她忽而聽到了里面?zhèn)鱽硎Y芝云的笑聲。
江念瑤反應(yīng)過來時,自己已經(jīng)站在令外。
一門之隔,寢宮里的笑聲愈發(fā)清楚地傳進耳朵里。
江念瑤恍然生出一種局外饒感覺。
可是以前,秉燭夜談的明明是她和霍淩聿。
什么時候開始,他們從親密無間變成了形同陌路?
“皇上,原來你喜歡喝的是龍井,我都沒發(fā)現(xiàn)呢,我也太笨了。”
蔣芝云的聲音略帶撒嬌。
江念瑤不用看就能想象到她是用怎樣一副嬌憨的神情出這句話。
“阿云最是聰慧,慢慢學(xué),肯定能做得很好。”
霍淩聿的語調(diào)中帶著些許縱容。
江念瑤閉了閉眼,腦海中不自覺浮現(xiàn)出他那張萬年不化的冰山臉是怎樣慢慢融化,而后換上寵溺的表情的。
那是他從前最慣于朝她擺出的表情。
“看來我要好好和瑤姑姑學(xué)習(xí)了,她真的很厲害。”
“厲害什么?唯手熟爾,她以前,可是比你還笨。”
霍淩聿的語氣輕飄飄的,除了漠視,江念瑤聽不出其他情緒。
蔣芝云換了個話題,殿內(nèi)又恢復(fù)了歡聲笑語。
江念瑤跌跌撞撞地離開,內(nèi)心像是破了個大洞,一片悲涼。
往事如煙,隨風(fēng)散去,她依舊是她,可霍淩聿終究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