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景華峰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這一路雖要翻越幾個山頭,但是若縱氣而行也不用多長時間。只是兩人邊走邊說話,倒是慢了腳步。
無憶的心情是大好,她本就是個不健談的,大人也不象是個話多的人。這樣的兩個人碰在一起同行怕不知要如何冷場,況大人與她身份有別,縱然不拿大端架子,亦在她眼中也高高在上。
但沒想到,一聊起學里的事來,便如開了話匣想收也收不住。你一言我一語,如兩人是同窗知己一般。話題由書院始,既而又天南海北的說了許多,她問起他此次出行種種,他亦問到她在淺石灘的種種。
入得山來,越發冷浸蝕骨。但他眸如夜華,笑意浮風,氣朗神清,竟比那平時更艷動幾分,憑的緩了那冰寒徹骨更添幾分融融。讓她這一路又神顛魂倒了好幾回。
原本大人親自來接她已經讓她又驚又喜,這般一路更讓她歡喜不迭。以至吃罷了飯,回房鋪了紙執筆想練字,腦中卻反反復復,所回想的一時是那想像中的泛海大會如何的榮光疊耀,一時又是喑落那笑意微微。無論如何也難靜下心來!
以至恍恍惚惚,眼前光影漸朦,竟神移魂搖的寐了過去。似睡非睡般的,無憶只覺一縷神魂游走太虛忽忽蕩蕩不止。竟又入了那片詭美的樹林,這次卻非紫色而是金黃,又在夢里遇見了景大人……
無憶正夢得神魂顛倒,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讓將她猛然震醒。她倏得抬頭,只覺身上一團燥沸火灼,未及全然清醒。金枝那不耐煩的聲音已經在外揚起:“安無憶,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來?”
無憶頭昏腦脹,猛的站起身,險把桌子給撞翻。她也顧不得許多,扒扒頭發就沖到門口將門拽開來。
金枝還欲再敲,冷不防門呼拉一下打開,見無憶跟個黑煞星似的恍著眼立在里頭,真把金枝嚇了一跳。再細一瞅,那手上身上臉上,竟全是墨印子!黑麻麻的糊了一片,一頭亂發再沒這么花哨了。
無憶猶還未覺,七搖八晃的撐著門框,聲音還帶著迷迷糊糊的鼻音:“小的馬上就打掃,馬上就打……”
話沒說完,忽見金枝“噗哧”一聲,身子亂晃笑成個小媚眼兒。一手撐著腰一手指著無憶的臉道:“這,這怎么……怎么的寫得滿臉都是?”
無憶愣了下神,轉過身回房拿著鏡子一照,整張臉都抽搐了起來。再復看那桌子,此時真真是一團狼籍,硯臺里都沒什么墨了,也不知自己怎么就拍的滿臉滿身都是。
一時不由的又想到夢中旖旎,臉抽的更兇!她又做****了,而且這次春的更厲害。以至這般一想,渾身更開始火燒火燎,連帶腰間都脹疼起來。
昨天不過與景大人一路同歸,竟搞的當夜發癡到這個地步,這春天還沒到呢!
金枝見她背著身發僵,以為她臊了。便也不再笑她,卻仍挾著笑意說:“快洗洗干凈,這幾天全宮上下都得規整一新,你既回來了,便來搭把手。”
無憶怔怔的應了一句,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日日想的都是練功,也沒見夢著個陣法之類的。怎的總往那邪性里亂夢起來?復又想到那奇怪的地方,竟是兩回都夢到那里!
無憶斂了神思,收拾了一番便出來幫忙干活。這幾日宮里忙著換新毯子掛新簾子,金枝把無憶支使的山上山下不停的跑,又搬又抬又擦又掃的折騰了一溜夠。不過還好景大人一直沒出來逛,也不知是外出還是窩在哪里歇著。到底讓無憶稍安些,不然更會覺得尷尬。
隨著年關將至,天氣是一天冷似一天。這是無憶在景華峰過的頭一個冬天,直覺比那淺石灘還冷的多。雖然沒有草木凋零的蕭索之象,但冷風如刀絲絲蝕骨。想來也是,淺石灘雖地處北方,但是一處山谷,地勢低洼三面環山。但上陽城位于沐東山界內的山中平原,屬高原之地,景華峰的位置更高。處在這山上,自是寒冷了許多。
難怪書院要放假至三月,因書院內的子弟不論族別皆是初級小妖,至冬難抗本性格外憊懶。別說一眾小妖,便是這景華峰上許多藤精枝怪,平日往來穿梭任金枝玉葉差遣的也有不少,但這次無憶一回來明顯覺得人少了許多,估計都縮到本體里保氣去了。
金枝足支使了無憶一整天,至了傍晚這才與她說,景大人要她忙完往內殿八懸閣去找他。
這內殿八懸閣是貼著內山壁所建的八座空閣,景瀾宮就是挖山體所建的,很多殿閣都建在山體內。無憶初來的時候,便是在八懸閣內的一間整合的人形,所以對那里印象深刻。不過后來她再沒進去過,因那里是景大人的居所,一般打掃的工夫自有金枝親自操持,根本用不著使喚她過去。
本來昨天晚上迷迷登登的又把景大人當成了****的對象讓無憶心里十分的不自在,見不著他反倒安生些。如今一聽他喚她過去,那心就沒來由的狂跳不疊,揣了頭鹿似的躁動不休,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無憶硬著頭皮上了山,穿過空落落的大殿進了山腹,內里石壁雕梁撐成中殿,既而便看到呈半扇狀的八座貼山壁而建的雕閣。兩側的兩間略低矮,然后逐漸高設。沒有任何的階臺,只穿山架柱的將這房屋都掛在山壁上。
八閣之間由外廊相繞,抬頭遠遠便可看到通靈塔的中心底座。無憶眼見只得最左側的一間亮著燈火,別間都是黑漆漆的。便提氣縱身一躍,雖然她此時縱氣躍高不能直接跳上外廊,但沿著石壁幾個踏步仍是很輕易的上去。
足輕輕的踏在厚毯上,眼透過雕花排門的青紗隱隱看到里面,樹形燈架上皆是蓮花盞,明珠顆顆暈起滿室的華光。靠墻的座榻上空蕩,景大人正坐在屋內桌上寫字。側影朦朧,卻讓無憶的心跳更加的亂作一團。
“來了還不進來,外頭傻站著干什么?不冷的慌?”喑落說著,隨意撩袖一拂,那折門便開了來。一時朦朧霎變清晰,八蟾首大銅爐火炭滋滋燒的正旺,暖意傳遞激得無憶不由的一哆嗦。
喑落穿著軟暖的薄裘,淡淡灰素無繡,袍襟半散著。頭發隨意挽束,有細細的碎縷垂落臉側。如此慵然閑態,卻讓無憶的臉更燒起來。
“大人喚小的來有什么吩咐?”
“昨天不挺自在么?怎么今天一回來又馬上拘起來了,別大大小小的了,進來有東西給你。”喑落半側了身道,一團和氣心情大好。見她鼻頭都凍得通紅,便招招手,“把門關上,省得涼氣跑進來。”
無憶聽了便轉身關了門,規規矩矩的到他面前,眼見桌上擺著一摞書,他面前還攤著個冊子,上頭有字有圖,墨跡猶新。
“我今天翻了翻書庫,把我以前瞧過的一些書找出來了。都是適合你現在這個程度看的,有些我加了注這般就更清楚易懂了。”喑落說著瞅她一眼,見她臉僵著,遂又緩緩補充,“你若怕吃獨食,也可以待回去與他們分享。大家一道演練也能進益的快些。”
無憶盯著那書冊,心里是又愧又疚。大人待她這般好,她卻一再的在夢里把大人糟踏,最可恨的是這夢境她又奈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