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玖是被慣常的鬧鐘驚醒的。

　　抬手摸到手機劃掉了鬧鐘，安玖閉上眼又瞇了一會，想起來這是國慶假期的第二天；宿醉的腦子艱難地又轉了轉，想起來自己身處趙洵晏家的酒店，昨晚的高中同學聚會，以及……

　　皺著眉頭瞇著眼，安玖側臉往身旁覷了一眼，空空如也。

　　毫不意外地收回目光，重新定了個鬧鐘，安玖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回籠覺睡得很是舒坦，醒來的安玖神清氣爽，對著鏡子看到自己肩膀和鎖骨處幾處紅痕和牙印也沒多大反應；等收拾東西時，看到那人枕邊落下的一條細細的耳墜，才略微怔了怔。

　　稍有猶豫，安玖還是將它撿起來收進衣兜里，確認沒別的東西了，這才往外走。

　　甫一開門，就和抬手似乎要敲門的鐘寧碰了面。

　　“早啊。”鐘寧是她高中時的同桌，關系一直很好，安玖看到是她，不自覺地就先笑了。

　　“早什么早啊，這都快午飯的點了。”鐘寧也笑，嘴上卻要嫌棄她，“還以為你也走了呢。”

　　安玖笑容不改，跟著鐘寧往電梯那邊走：“昨晚上不是約好了吃飯？要走也要等吃完飯再走么。”

　　“洵晏也約了幼清啊，誰知道你們學霸是不是一個路數，大早上就走了呢。”

　　冷不丁聽到那人名字，安玖臉上的笑斂了斂，單手揣進兜里，摸到了那條耳墜。

　　鐘寧沒注意，摁亮了向下的電梯鍵：

　　“你和幼清一直有聯系么？我好像沒怎么看到你們在動態圈互動，沒想到關系還挺好嘛。洵晏說他本來給幼清安排了單獨的房間的，結果她說跟你住一間就行，連雙床都說不用。”

　　還不到正式的飯點，電梯沒什么人用，來得很快。安玖跟著鐘寧進了電梯，不動聲色：“她……這么說的？”

　　“嗯？你不知道嗎？”抬手摁了三樓，鐘寧望向安玖，“幼清說跟你說好了，洵晏才同意了的。”

　　不然這酒店這么大，又是趙洵晏家的——鐘寧默默想著——哪需要讓她倆睡一間房。

　　眨眨眼，安玖掛著與往常一般無二的笑，半真半假地道：“我都不知道她回來了，還以為她開玩笑呢。”

　　鐘寧恍然大悟：“我說呢，昨晚上你看到她的時候也不像是知道她回來了的樣子。”又覷著她神色，“那你昨晚……睡得好嗎？”

　　安玖平素里很好打交道，但不愛跟人有親密接觸，更別說跟人同床共枕了。

　　鐘寧想到這，隱隱有些擔心。

　　電梯到了三樓，安玖示意鐘寧先走，落后的這一下，垂眸皺了皺眉。

　　再抬眼，臉上還是輕松的神色：“挺好的。”

　　鐘寧覺得仿佛有哪里不太對，沒來得及多想，趙洵晏迎了上來。

　　他似乎是想拉鐘寧的手，被鐘寧避開了，也不惱，笑著問安玖：“怎么這么晚？早上也不見你下來吃早飯。”

　　“昨晚睡得晚，早上就起遲了。”安玖也笑，對他倆的互動假裝看不見。

　　“誒？那幼清豈不是沒怎么睡？”引著她倆往餐廳走，趙洵晏聞言有些疑惑，掏出手機點了幾下，確認般地點點頭，遞到安玖跟前：“你看，五點多。”

　　屏幕上，備注為“祁幼清”的聊天框里，早上五點多發過來一條：

　　“有急事，要先走，回頭再一起吃飯，不好意思。”

　　非常敷衍的借口，可因著發消息的人，愣是沒被懷疑真實性。

　　安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想想昨晚結束的時間，大致算了算，那人最多只睡了一個半小時；嘴上卻是在說：

　　“可能吧，昨晚喝得多了，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睡什么時候走的。”

　　昨晚的聚會，許多人都喝多了，安玖這么說倒也沒讓人覺得有什么。鐘寧又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

　　“那待會先喝碗湯吧，你早上也還沒吃飯，昨晚又喝了那么多。”

　　安玖在學生時代人緣就很好，經年不見，同學們都很熱情。鐘寧昨晚上眼睜睜地看著安玖來者不拒，大庭廣眾之下，勸都沒法勸。

　　想到這，鐘寧皺起眉頭：“你昨天怎么回事，又喝那么多？”

　　安玖沖給她們推開了包廂門的服務生笑笑，隨口應著：“開心嘛。”

　　鐘寧讓開路，把臨窗的位置讓給安玖，狐疑道：“你不會是有什么事瞞著我吧？”

　　一路聽到這的趙洵晏剛坐下又起了身：“……我去監督一下廚房，難得安玖來吃飯，得讓他們拿出看家本事來！”

　　還沒邁步，就被安玖攔住了。

　　“不用，我沒什么事兒，有也不用避著你，別麻煩了。”安玖彎著眼睛，催他坐回去，“又不是頭一回來。再說了，在自家吃飯，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呀，別走別走。”

　　被安玖一句“自家吃飯”樂著了，趙洵晏點點她：“那你待會可別客氣，多吃點。”

　　安玖依舊在笑：“放心吧，我這不連早飯都空出來了么。”

　　趙洵晏沒再多說什么，示意服務員通知廚房趕緊上菜。

　　“這次請你們吃飯，我可是準備老久了。”一邊拆著碗筷，趙洵晏依舊如以前一般絮絮叨叨的，“我想著幼清好不容易回來，專門讓廚房備了幾個經典名菜，好給她接接風。結果，大早上的她就走了。”

　　安玖手里也在拆碗筷，聞言，狀似隨意地問：“怎么突然回來了？”

　　沒加主語，但接著趙洵晏的話，都知道在問誰。

　　趙洵晏沒覺出什么，倒是拿著手機回消息的鐘寧，手上一停，飛快地瞄了安玖一眼。

　　“不算突然吧，幼清在那邊待了那么多年，早該回來了。”趙洵晏將拆好的碗筷放到鐘寧身前，又壓低了聲音，“你們說她怎么想的？好不容易回來了，不去總部繼承家業，跑江臨來？”

　　話音剛落，服務員敲了敲門，開始上菜。事關祁幼清，飯桌上的幾人默契地停了話題。

　　等服務員退出去后，鐘寧將手機放到一旁，扭頭問了句：“不是說祁家內部主支旁支爭得厲害，你怎么確定她就能去總部？”

　　“旁的可能不行，但主支這輩唯一一個孩子，去總部沒問題吧？”

　　趙洵晏依舊壓低了聲音，看鐘寧的神色，知道她想問什么，自己先補充了，

　　“我不是小時候就見過幼清嘛，就是跟著長輩在祁家老宅見到的。我那時候貪玩，趁著長輩沒注意溜去院子里，玩得正開心呢，一抬頭就看見了幼清，被嚇了個半死。

　　“那時候可不是假期，能住在老宅的，只能是主支的孩子吧？”

　　趙洵晏的猜測其實也不一定成立，不過到底是別人的私事，三人也沒再討論下去。鐘寧之前沒聽說過這段，揶揄了他一句：

　　“有幸被幼清的美貌驚艷童年，居然還嚇個半死？”

　　趙洵晏笑：“可不是？玩得開心呢，一抬頭樓上窗戶里面，有個小孩兒穿著白裙披著頭發，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看。我當時腿都軟了，好長時間都不敢抬頭看窗戶。”

　　“后來在初中班里又見到她的時候，我忍了好久才鼓起勇氣去問她還記不記得我，當時是個什么情況那樣看著我。結果你們猜她怎么說？”

　　趙洵晏頓了頓，也不等她們猜，

　　“她當時看著我想了好一會兒，才嘆了口氣，”趙洵晏清清嗓子，幽幽地說，“我在上面讀書，你在下面玩兒，換你，你看不看我？”

　　他說得幽怨，鐘寧腦補了一下祁幼清頂著那張不太愛笑的臉說這樣的話，也忍不住笑起來：“居然……不過說起來，初中的時候幼清確實比后來好玩一些。”

　　“是吧，跟后來一副無欲無求、一心拿成績碾壓我們的樣子比起來，初中的時候幼清還怪生動的。可能就是長大了吧，又是那樣的家世。”

　　趙洵晏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感嘆了一聲，又招呼安玖，

　　“動筷動筷，你下午不還得趕飛機？”

　　安玖點點頭，拿起筷子，又猶豫了下。

　　祁幼清的出身和性格，她自忖比在場的另外兩人都更有把握，并不好奇，也不意外；趙洵晏剛剛的話里，她更在意另一個問題：

　　“……你剛剛說，她好不容易回國了還跑來江臨，是什么意思？不是來參加聚會的么？”

　　聽到安玖這么問，正給趙洵晏舀豆腐羹的鐘寧詫異地看她：“幼清昨晚說了，會先留在這邊接手分公司，熟悉一下國內業務。當時她就站在你坐的沙發后面，你不知道？”

　　安玖語塞，含糊地應了句：“可能太吵了吧當時……”

　　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鐘寧搖了搖頭：“你昨晚可真是喝多了。我告訴你啊安玖，你要是重拾舊毛病，我……”

　　安玖大學時出國交換了一年，不知道怎么回事，染上了泡吧喝酒的毛病。回國后鐘寧去首都找她，正好碰上她把自己喝進了醫院。

　　鐘寧氣得在醫院就單方面跟安玖大吵了一架，之后愣是留在首都跟安玖同吃同住了半年，盯著她養好身體戒了酒，才重新回了江臨準備畢業事宜。

　　后來安玖畢業，也到了江臨工作，鐘寧更是隔三差五地上門突擊檢查，確定安玖沒再犯了才改為偶爾的念叨。

　　安玖被鐘寧管怕了，卻也知道是朋友關心自己，見鐘寧重提舊事，嘴上連連認錯，手上也趕緊給鐘寧布菜。

　　趙洵晏笑著拍了拍鐘寧的手，止住了她氣勢洶洶的威脅：“對了，幼清回來的前一陣子，還跟我聊起過安玖呢。”

　　聞言，安玖夾菜的動作頓了頓，抬眼望過去。

　　趙洵晏似乎覺得好笑：“你說你們倆也真是奇怪，這都能住一個屋了，她居然還不確定你在哪兒，回國前還要七拐八彎旁敲側擊地來問我。”

　　眉心一動，安玖眨眨眼，下意識地將筷子上的菜送進了自己的嘴里，嚼了幾下咽了，才朝趙洵晏揚了揚嘴角：“可能是想給個驚喜吧，我不知道她要回來。”

　　“嘿，幼清居然也玩這一套？”趙洵晏不疑有他，笑了，“難怪答應來聚會之前還問我要到場人的名單，說什么怕到時候見到同學們人和名字對不上；又跟我說跟你說好了住一個屋，這都是蒙我的吧？”

　　安玖笑笑，再一次用食物堵住自己的嘴，沒接話。

　　“看來你跟幼清確實相處得不錯？幼清這樣子，很有幾分初中時候的感覺了。”隱隱覺得哪里不對的鐘寧給自己舀了碗湯，冷不丁地開口。

　　“是吧？初中的時候都沒見她跟誰這么玩兒呢。”趙洵晏搖著頭，“果然啊，這學霸之間，就是惺惺相惜。”

　　“行了晏哥兒，放過我吧，學生時代都離咱遠去多少年了。”安玖雙手合十，朝趙洵晏作怪地拜了拜。

　　趙洵晏哈哈大笑：“不管遠去多少年，也改變不了你們當時的壯舉啊，而且就算是現在，你們不也是人群里的佼佼者，是吧安檢——察官？”

　　“你再瞎喊？”安玖佯怒，話題就這么岔開了去。

　　鐘寧隨著她們笑，低頭喝湯的時候，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