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的基調很輕松,笑點密集,又有點不太常規,暗暗有些反諷的意味,光影、運鏡和插曲都很有意思。
安玖看得入神,冷不丁的,肩臂處多了點重量。
主動提出要看電影的祁幼清,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像是無意識地靠住了她。
因為靠得近,她只這么稍稍一偏頭,就聞見祁幼清身上那股熟悉的、清淺的香氣。
睡著的祁幼清很安靜,呼吸都很輕,收斂了醒著時的各式氣勢,十分的人畜無害。
她和安玖坐下的時候隔了一點距離,所以現在靠著她的時候頭和頸都是歪著的。安玖在短暫的失神之后很快反應過來,小心地推了推她:“祁幼清?”
祁幼清巍然不動。
安玖抿了抿唇,抬手摸到了遙控器,將影片暫停,房間里頓時陷入安靜。
她又輕輕拍了拍祁幼清,開口的時候猶豫了下,換了習慣的稱呼:“阿清?”
睡夢中的祁幼清皺了皺眉,含糊地動了動嘴唇:“阿玖……”
或許因著不清醒,她又一次這樣喊她,近似于呢喃時的親昵。
安玖的動作頓了頓。
她意識到自己對祁幼清的喜歡,是在高二的五四晚會上。
她們班里幾個同學組了個樂隊,祁幼清是架子鼓手,在舞臺上十分罕見地展露了自己的攻擊性,又帥又美,極大的反差徹底震懾了安玖的心神。
因為這個開始,她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喜歡祁幼清隱藏在外表下的不羈和攻擊性,但直到真正有了關系、有了較為穩定的接觸之后,她才發現自己更多地還是為祁幼清的柔軟心動。
對外總是端方有禮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面對她的時候溫和又包容,盡管不曾說過任何青睞于她的話,一舉一動里卻滿是對她的另眼相待,連她曾經犯渾時的粗魯冒犯都輕拿輕放地容忍了。
安玖一開始也不敢有妄念,可她到底是戀慕祁幼清,又不是甘心不爭取就放棄的人,在祁幼清明顯的另眼相待中逐漸生出了期盼,卻在最滿懷期待的時候被迎面潑了盆冷水,凍徹心扉。
她一個人混亂無序地熬過了最開始的那段日子,最不甘心的時候也暗暗賭咒發誓再也不要與祁幼清相見。
可時隔七年,曾經的那些不忿和難熬慢慢被磨平,面對突然回來又目的不明的祁幼清,她當面還能揣著刻意的冷漠和疏遠;只是當祁幼清再一次在她眼前露出柔軟無害的睡顏,無意識地喊她的名字的時候,安玖才可恨地發現,自己還是有點動心。
這是承載了她有生以來所有愛慕的人,是她曾經帶著滿腔愛意幻想過的美好未來中的關鍵角色,可如今,也只有在這安靜的、只有她一人清醒的空間里,那些被她壓抑了許久的、還未完全消逝的情意,才稍顯脆弱地流露出幾分。
如果、如果祁幼清是想重頭開始……
安玖凝視著身側的祁幼清。
今晚的氣氛很好,在她收斂了冷漠和疏遠、任由祁幼清發揮之后,她們相處友好,不摻雜任何情.欲,一起做飯洗碗、聊天交流,就像……朋友一樣。
是她上大學之前想過的,追求祁幼清時的前置步驟。
如果祁幼清是想以重修舊好為前提,從朋友開始,增進彼此的了解,重新建立感情基礎……
安玖的眼神有些放空,腦海里卻不適時地閃過一個身影,讓她立刻從幻想中抽離出來。
她自嘲地笑了笑。
時隔多年,她不僅對祁幼清心軟了,還把最該記住的事情忘了。
不再多想,她抬手從另一邊扶住了祁幼清的后腦,稍一使力讓她從靠著自己肩的姿勢轉為靠在自己掌心里,空出來的手在沙發上輕輕一撐,讓自己轉過半邊身子,這才攬住祁幼清的腰,十分小心地將她往沙發上放倒。
不想驚醒祁幼清,安玖的動作放得十分地輕,將她往沙發上放的時候自己被帶著俯下了身,和祁幼清的距離貼得很近。
方才想起的那個人影讓她綺念全無,即便是更近的距離也沒再讓她胡思亂想。
她小心地用一旁的小靠枕代替了自己扶著祁幼清后腦的手,給祁幼清調整了一下睡姿。伸手去摸一旁的毯子時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來毯子送去干洗了,還沒拿回來。
安玖頓了頓。
她這屋里溫控做得好,也只打算讓祁幼清瞇一會兒就叫她起來送她回去,可到底是十月底的天,萬一祁幼清又著涼發燒……
輕嘆了口氣,安玖轉身,去樓上抱了床被子下來。
祁幼清還是那個姿勢,呼吸綿長,睡得很沉的模樣。
她輕手輕腳地給祁幼清蓋好被子,扭頭看了眼小幾上的酒杯。
祁幼清喝完了她倒的那一杯之后又續了幾杯,但這個度數的酒對于祁幼清而言應該與飲料無異,不至于讓祁幼清喝醉。
這一個月,饒是祁幼清,大概也費了不少功夫適應生活和工作吧。
她沒多想,收拾好桌面,關了投影,看了看時間,按往常的習慣上樓去健身。
房門被悄無聲息地合上,沙發上的祁幼清才抱著被子翻了個身,彎了彎唇角。
她本來只是裝睡,閉著眼睛回味剛剛安玖久違的溫柔的動作,一邊想著待會安玖回來了要怎么繼續拖延,爭取今晚不回去。
但或許是沙發太柔軟,又或許是被子太暖和,總之祁幼清在這個初次到訪的地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所以當安玖再一次進來時,被門外的光線擾了好夢的祁幼清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本能地皺起了眉。
安玖剛洗完澡,身上還帶著初雪般清涼的沐浴露香氣,她敞著門,讓客廳的光線透進來,這才往祁幼清身邊去。
彎下腰的時候安玖覺得房間里的亮度還不夠,又抬手覆上祁幼清的眼睛,開了投影墻那邊的小射燈,挪開了手輕聲喊她:
“阿清?”
祁幼清皺著眉,聽見安玖的聲音習慣性地想睜眼的時候,猛然想起自己身處何地、又抱了怎樣的目的,于是馬上又閉緊了眼,假裝沒聽見。
安玖的視線就落在祁幼清臉上,借著屋里屋外的光線將祁幼清的小動作看得仔細,一邊想著“原來祁幼清也會賴床了”,一邊隔著被子拍了拍她:
“該起來了,我送你回去,回去再睡?!?br />
“會賴床了”的祁幼清嘟囔了一句什么,翻身背對著安玖,還扯了被子蒙住了頭。
玘玘都不玩這套了……
安玖覺出一點異樣,起身坐到祁幼清腿邊,抓了被子試探性地輕輕一扯,就將被子從祁幼清頭的位置扯下來,堪堪看到了祁幼清飛快地閉上眼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么,她有一瞬間想笑,嘴角剛上揚了一個弧度,又很快放平了。
意識到祁幼清在裝睡,想起還放在玄關處的行李箱,安玖一下就明了祁幼清的念頭,有些無奈:
“我這沒有客房,不能留人?!?br />
面對著沙發背的祁幼清撇了撇嘴,還固執地閉著眼。
“我說真的,我這沒有客房,你要是非要留在這,今晚就只能睡沙發?!卑簿涟櫫税櫭?,冷了聲音試圖嚇唬她。
祁幼清不為所動,甚至手上一用力又將被子扯了回去,動了動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一副鐵了心要賴在這的樣子。
為了留下來,祁幼清的舉動幼稚得過分。面對著和記憶里判若兩人的祁幼清,安玖又一次覺出了無力。
她這確實沒有客房。
當初裝修房子的時候她想要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空間,只考慮待客,不考慮留客。左右附近酒店也不少,她不需要為了考慮其他人而準備一個可能大多數時候都空置的空間,因此她壓根就沒準備多余的房間,連折疊床什么的都沒考慮過。
如果是別的人,非要留下來睡沙發她也就隨人家去了,反正這沙發為了觀影舒適,她特意挑了坐深十分深的,寬度趕得上一張單人床,柔軟度也不亞于某些床墊。她自己都在這上面瞇過覺,當床睡完全不成問題。
可這是祁幼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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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玖知道,祁幼清不是那種從小到大都錦衣玉食的人,至少高中畢業后不是。
她也不清楚傳聞中連分支都在富豪榜上有了好幾席之地的祁家,教育孩子是個什么理念,總之祁幼清高考結束后就去找了個餐廳當了個平平無奇的服務生。
如果不是安長樂她們趁著放暑假帶安玖去跟朋友見面,而那位朋友又恰好是祁幼清打工的餐廳的老板慕秋,安玖怎么都不會想到有一天祁幼清會穿著制式統一的服務生衣服出現在她面前。
可能還是個備受老板喜愛的服務生。
畢竟她能見到這樣的祁幼清,還要歸功于慕秋。
聽聞她考上了首府之后,慕秋當即一拍手,與有榮焉般地解釋她店里來了個兼職的小姑娘,也考上了首府,先將祁幼清好一陣夸,之后才說著“你倆認識一下回頭互相有個照應”,將祁幼清喊了過來。
當時的祁幼清裝出了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她也沒戳穿;將飯桌上祁幼清輕輕巧巧的一句“家里讓我出來鍛煉鍛煉”當作解釋,以為又是一種祁幼清“體驗生活”的方式。
只是這次體驗顯然不同于高三那短短的一個月,一直持續了近一年半。
祁幼清如同普通大學生一樣,住著宿舍吃著食堂穿著平價衣物騎著共享單車,也只在放長假時回家,跟學校里那幾個有名的豪門子弟全然不像一路人。
就連安玖自己有時候都覺得,她這樣十幾歲了才“認祖歸宗”的,在學校里都比祁幼清像個有錢人家的孩子。
不過這樣的低調終結于大二寒假回來。
一開始只是每個月都有固定的車到學校門口接祁幼清去機場回家,到后來祁幼清開始接觸商業事務,開始跟著祁家派來的人學習,跟著出席各種宴會……
祁幼清越來越忙,自然就不再刻意掩飾。
那時的她隱約意識到或許是祁幼清的體驗之旅結束了。
不過因著祁幼清再忙也會一個月抽空跟她見個兩三次,會在她面前顯露出疲憊和似有若無的依賴,所以她也從來沒想過,自己也可能是祁幼清的一次“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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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安玖看著沙發上緊閉著眼還繃直了肩部線條的祁幼清,蜷了蜷手指。
她見過最多面的祁幼清,自然也比誰都清楚,祁幼清不是豌豆公主,祁幼清也能吃苦,何況睡這沙發也不算苦。
左右是她自己要任性,安玖又不能把賴在沙發上的她強行拉起來推出去,成年人就該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任,她既然要胡鬧,就讓她自己留在這兒呆一晚好了。
安玖心里念頭一個轉過一個,一聲聲喊的都是“由她去、管她呢、簡直是得寸進尺、絕對不能縱容”,咬了咬牙,她“啪”地一下將小射燈關了,起身往門外走,決定不管她了。
臨關門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明明隔著被子,但借著身后透進來的光,安玖莫名覺得,祁幼清的肩膀像是塌了下去,整個輪廓都透著委屈。
要關門的手僵在了門把上。
又是一番天人交戰,到底還是心軟占了上風,安玖重重地嘆了口氣,走上前扯了扯被子。
祁幼清以為她要趕她,使勁揪緊了不讓她拽,才聽見安玖沒好氣的聲音:
“你要想抱著被子在這犟,我就自己上去了?!?br />
祁幼清立刻睜了眼,馬上松開了被子,雙眼亮晶晶的,坐起身后還悠悠然理了理頭發:“那就麻煩你啦~”
安玖翻了個白眼,抱了被子往外走。
無恥之徒,懶得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