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安玖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祁幼清,用的還是自己沒時間的理由。
不過大概是她說瞎話的行為讓祁幼清大膽了許多,之后的日子里,祁幼清幾乎是按著早晚和三餐的頻率給她發消息。
也沒什么有營養的話題,起床跟她道早安,三餐給她發照片還帶評價,臨睡前又跟她說今天有什么有趣或者讓她頭大的事情,實在沒話聊的時候也要說些諸如“今天看到了一朵挺好看的云,就是沒機會拍”的話;還隔三差五一個餐廳分享,試圖約她出去吃飯。
曾經惜字如金的人突然開始沒話找話,安玖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但祁幼清發得多了,她也就漸漸適應了。
對于這些來自祁幼清的消息,全然不回復或者句句回復,安玖都覺得不太合適。
她在江臨生活多年,鐘寧又是個熱衷于拉著她去嘗試新餐廳的,祁幼清發來的那些餐廳,絕大多數她都去過。
于是安玖想了想,沒去回復那些無意義的早安晚安,只在祁幼清分享餐廳的時候按照自己的經驗評價該餐廳到底是名副其實還是徒有虛名,實在沒吃過的,便不予評價。
反正無論餐廳如何,她都是要拒絕祁幼清吃飯的邀約的。
她倒不是刻意冷落祁幼清,只是院里這陣子確實很忙,各種工作都撞在了一起,還有篇論文的任務要完成,安玖連軸轉了好一陣兒,連周末都得待在檢察院加班,實在沒心思去跟祁幼清玩這種你來我往的聊天游戲。
盡管安玖自覺十分冷淡,祁幼清還是鍥而不舍地給她發消息,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她的反應,導致安玖后來打開和祁幼清的聊天頁面,映入眼簾的總是清一色的白色底框。
日子久了,安玖也會習慣性地在飯前撈起手機看看祁幼清在吃什么,有沒有說什么。次數一多,連張明韻都開始調侃她是不是有情況,一到飯點就迫不及待地看手機;更別提咋咋呼呼的林望軒。
對于同事們并不帶惡意的玩笑,安玖也沒去做多余解釋。雖然并不十分確定祁幼清的用意,但不得不說,一個人住久了,像這樣有人分享生活的感覺,安玖并不抵觸。
連帶著,跟祁幼清見面這種事情,似乎也變得可以稍加考慮起來。
所以當某個加班的周末接到趙洵晏讓她問祁幼清生日當天安排的電話時,安玖第一反應是去看日歷,發現不知不覺間祁幼清回國也快一個月了;之后才回過神來:
“你跟她關系不也挺好,怎么要我問?”
電話那頭的趙洵晏笑:“可比不過你倆的關系好,要是我去問,說不定幼清一個犯懶就找借口拒絕我了;如果是你的話,成功率總能高點吧。”
安玖眉心微皺,試圖再次拒絕的時候,趙洵晏又正經起來:
“主要是我的情況你也清楚,雖然咱幾個都知根知底的,但這樣巴巴地給另一個女生辦生日宴,傳出去對鐘寧還是不夠尊重。我不想讓她再受委屈了。”
作為趙家這輩唯一的男孩兒,趙洵晏大學剛畢業就被觀念傳統的爺爺念叨早點結婚生子。這幾年更是催得緊,對于讓趙洵晏一心拴著卻又遲遲不肯點頭答應結婚的鐘寧頗有微詞;甚至還找到鐘寧,上演過“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孫子”的鬧劇。
彼時的趙洵晏幾乎說盡了好話才讓鐘寧不再拿“五百萬”刺他,之后更是以十分夸張的頻率在動態圈里秀恩愛,以示鐘寧地位的不可動搖。
兩三年過去了,趙洵晏也一直踐行著凡事以尊重鐘寧為先的原則。
安玖作為他倆的好友,對這段往事一清二楚。趙洵晏連給祁幼清辦生日宴都考慮到對鐘寧的影響,她也不好再推脫,很快應下了。
祁幼清這兩天不知道在做什么,除了早晚的問好之外,便沒發過旁的。習慣了她發三餐、偶爾還會跟著她的菜式吃飯的安玖一時有些不習慣,不過也沒主動去打聽。
應下了趙洵晏之后安玖也沒馬上就問,一直等到晚飯后閑下來了,看著聊天頁面中祁幼清早上發過來的“早安”,安玖想了想,給祁幼清撥了語音電話。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才被接起,祁幼清的聲音清清冷冷的:“你好?”
倒是自重逢以來未有過的客氣疏遠。
不等安玖反應,祁幼清那邊又是非常公事公辦的語氣:“嗯,什么事?”
隨后安玖就聽見電話那頭細微的聲響,像是起身拉開椅子的聲音,之后又是祁幼清輕聲的致歉;安玖反應過來,默默等祁幼清開口。
一陣腳步聲之后,祁幼清似乎換了個地方:“安玖?”
這回的語調沒那么冷淡了,好像還柔和了幾分:“怎么了?”
“打擾你了么?”抿了抿唇,安玖反問道。
“沒有,在跟長輩吃飯。”
長輩?
安玖眨眨眼:“你回家了?”
“嗯,有點事。”祁幼清興致缺缺,不想多說的樣子。
這是私事,安玖不再多問:“下周日你不是生日?洵晏想給你辦個生日宴,說一起聚聚,問你當天有沒有安排。”
祁幼清似乎有些意外,沒馬上回答,片刻后倒是先問了她:“你會來嗎?”
安玖默了默:“……洵晏辦的,肯定要去的。”
聞言,手機那頭的祁幼清輕笑了一聲,透過電波傳進安玖耳中,讓她一時間覺得耳朵都有些癢,不自覺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
“原來、都是為了洵晏啊……”
先前還頗有距離感的女聲似乎一下黏膩起來,像是直接貼在了安玖耳邊,連帶著祁幼清故作遺憾的嘆息都像直接探進了她心底。
安玖蜷了蜷手指,垂下眼不做聲。
她不說話,祁幼清又是一聲輕笑,轉開了話題:“我下周不一定回去,目前還說不準。過幾天再跟你說,好嗎?”
自然沒什么不好的。
安玖應下來,祁幼清還要回飯桌上去,兩人便沒再多說什么。掛了語音,安玖隨手便給趙洵晏回了電話過去。
聽說祁幼清回家了,趙洵晏“啊”了一聲,似乎也是覺得祁幼清不太可能會拋下家人來江臨過生日,不過還是決定先準備起來。
安玖沒異議,她的任務是等祁幼清的消息。
這一等,便等到了周五。
祁幼清在平常發晚安的時間給她發了條航班消息,是第二天下午到江臨的飛機。
安玖點開看了看,出發地不是祁家所在的城市,祁幼清這幾天或許是出差去了別的地方。
難怪過兩天就生日了還能回江臨來。
她還沒回復,祁幼清又發了消息過來,說是已經跟趙洵晏聯系過了,周日下午去他家,就她們四個,私下吃個飯聚一聚。
這和安玖之前聽到的趙洵晏的安排不太一樣。不過顯然這是祁幼清的意思,也已經定下來了,安玖于是只是皺了皺眉,回了個“知道了”過去。
祁幼清的回復來得很快,是別的事情。
【阿清:有什么靠譜的司機或者打車軟件推薦嗎,我這邊的司機有事請假了】
安玖又皺了皺眉。
據趙洵晏說,祁幼清在國外都不缺人照顧,回國了會連個輪班的司機都沒有?拋開祁家不提,她都已經入職了,背靠祁氏、江臨本地赫赫有名的龍頭企業,自家高管出差回來連個接機的都沒有?
祁、幼、清……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幾記,安玖的視線落在和祁幼清的聊天頁面上,顯示的這一頁幾乎全是對面發來的消息,和記憶里的曾經形成鮮明對比。
她想干什么呢?她想要什么呢?
從忙到令人分.身乏術的工作中抽身,閑下來的安玖時隔多日終于又開始審視祁幼清近來的一舉一動。
高中時代的祁幼清是老師眼中標桿似的人物,但在安玖心中卻不是如此。
她戀慕的祁幼清從來都不是一個十分循規蹈矩的形象,無論是高一時校服外套下曲線畢露的緊身上衣,還是高二時五四晚會上曇花一現的痞氣笑容,又或是高三時天臺欄桿邊夾在指尖的細長煙草……一樁樁一件件,都讓安玖窺到了祁幼清隱藏在優異成績和冷清外表下的不羈。
只是她也沒想到,上了大學之后的祁幼清竟會不羈到主動與她有了身體接觸。
安玖垂下眼。
相似的一夜情的開端,相似的祁幼清的主動,如今的局面與曾經似乎也有些許微妙的類同。只不過那時候的她因戀慕而膽怯,選擇了鴕鳥式的逃避,由祁幼清主導一切;而如今,一切尚未開始,她尚有選擇余地。
她可以退避三舍和祁幼清斷絕一切關系,或者體面一點和祁幼清保持一定距離讓她死了一切心思,又或者……
手機里的消息叮叮咚咚地響,是她和鐘寧、趙洵晏三人的群聊。她們在聊給祁幼清的禮物,以及當天的布置安排,兩人明明就住一起,可以面對面地說話,卻還要在手機里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祁幼清到底喜歡什么樣的生日安排。
又一聲特別的提示音,是姑媽唐羽曦。
安玖點開看了,是個視頻。
視頻是在拍攝人十分樂不可支的情況下拍的。
鏡頭抖動得很厲害,畫面上是皺著眉頭的小安玘,手里還在跟一把頭發作斗爭,似乎是在學扎頭發,還是拿安長樂練手。唐羽曦止不住的笑聲自鏡頭外傳來,夾帶著浮夸的鼓勵稱贊,偶爾還有幾聲指導。
隨著安玘清脆的一聲“好啦”,鏡頭又轉到了安長樂的正臉。一向冷面的安長樂拘束地坐在小板凳上,頂著一團糟的發型對著晃動的屏幕露出了無奈的笑,卻抬手溫柔地撫了撫繞到她身前的小安玘的腦袋。
是一家三口十分和樂的場面。
安玖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視頻播完自動暫停,空蕩蕩的房間中又陷入安玖熟悉的安靜里。
安玖唇角還是上揚著的,目光落在暫停頁面上安玘和安長樂相似的兩張面孔上。
又是兩聲響,屏幕頂部接連跳出消息詳情。
【阿清:找到了一個打車軟件。】
【阿清:晚安,后天見。】
安玖點進去,祁幼清還配了個動圖過來。
幾只窩在杯子里的小兔子并列排開,其中一只探出頭來輕輕親了一下旁邊睡著的小兔子,親完了又晃晃悠悠地縮回去。
安玖愣了愣,看著動圖里的小兔子一次又一次地重復探出頭來親吻的動作。
哪怕是回來后熱衷發表情包的祁幼清,也是第一次發來這樣帶有親昵意味的表情包。
還沒等她回過神,祁幼清又撤回了那張動圖,換成了一個小孩兒閉上眼睛縮到被子里去的表情包。
畫面上只露了大半張臉的小孩兒也很可愛。
但安玖卻忍不住回想那只探出頭來親吻小伙伴的小兔子。
祁幼清是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舉動的,哪怕是大學時代有了身體接觸后稍微有點戀愛氛圍的那些日子里,也是不曾有過的;可安玖莫名地借由這個動圖,想起來曾經的一個夢境。
那是她剛剛意識到自己喜歡祁幼清的時候,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幾乎每晚都會夢見祁幼清。某夜又一次入她夢中的祁幼清帶著清淺的笑,探手扶著她的耳后,與她鼻息相聞,言笑晏晏間又微微仰頭,將一個微涼的吻落在了她的額頭……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將恍惚的安玖驚醒。
是訂閱的新聞推送。
頭條是某著名跨國公司高管在國外獨自打車后失聯。
安玖愣了一下。
雖說國情不同也不必類比,更何況江臨的治安水平在國內名列前茅;可畢竟身處這個行業,安玖幾乎是在一瞬間里就回想起了國內外有過的各種案例。
寂靜的房間里,片刻之后散開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安玖摁亮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輕點了幾下。
【安玖:我去接你。】
【安玖: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