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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死之前會看到什么呢？據說會看到這一生如走馬燈，看人在死的那一剎那看過自己曾經做過的善事和錯事。</br>
她記得的是什么事呢？那是小學時候的事情了。小學不比高中，是按照居住區域劃分的，她沒有錢去上好的私立學校，只能去上那所公立小學，班里的學生良莠不齊，乖的很乖，壞的早就和社會上的小混混學壞了。</br>
那是三年級吧，有個六年級的女生過來一把抓住她的頭發，把她往廁所里拖，然后用拖把捅她的肚子，有女生來扇她的耳光，摁住她的頭把她摁倒放滿水的水池里。</br>
那個時候她已經能聽見它們說話了，拖把在哭，水池也在哭，它們在說不要，可卻無法反抗人類的意志與動作。</br>
而她比現在弱小很多很多，她們把她淋了冷水關在廁所里，她就蹲在那里哭，也不敢出去，等到天黑了，她們人都走光了，這才推開門出去。</br>
冷風一吹，凍入骨髓。</br>
就好像現在這樣，好冷好冷。</br>
我快要死了嗎？楊綿綿朦朦朧朧間想著，聽見有腳步聲，很吵，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發現是荊楚。</br>
他把她半抱起來，一摸她的腦袋就是一手的血：“綿綿？”</br>
“冷。”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失血過多了，渾身冷得發抖，荊楚脫了外套裹著她，她還是說冷，他只能把她抱起來，低聲道：“我已經打120了，你堅持一下。”</br>
她靠在他懷里，覺得暖洋洋的，她還蹭了一蹭，覺得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你來晚了。”她覺得自己的手腳都是冰涼的，只有貼著他胸膛的心臟還尚留一絲余溫。</br>
她還有一口氣在，她咬著牙想，我不會死，現在就死，我怎么甘心！</br>
荊楚抱著她，想說什么，卻覺得喉頭一澀：“對不起。”他是第一時間趕過來的，誰曉得半路上有人出了車禍，堵成一片，他沒辦法，借了交警的摩托車一路騎了過來，卻還是遲了一步。</br>
他覺得踏進房門的那一剎那，自己的心跳也要跟著停止了。</br>
有的時候慢一秒，就是天人永隔，黃泉路遠。</br>
“溫馨死了嗎？”她困得睜不開眼睛，只是想說說話，她怕自己睡著了就行不過來了。</br>
她以為自己的聲音不小，其實細弱蚊蚋，荊楚要低頭貼著她的嘴唇才能聽見，他拍著她的背：“這里沒有別人。”</br>
“那她肯定還沒死，找到她……對了，胡逸霖殺了嚴晴。”她迷迷糊糊拉著他的衣服，“沒有證據，什么都沒了，我找不到，沒辦法，他要殺我……我也不想死的。”</br>
“你不會有事的。”</br>
楊綿綿抓著他的襯衫，模模糊糊應了一聲：“嗯，我不想死，我死了，連給我收尸的人都沒有。”</br>
她不能死，她不想像王露那樣孤零零躺在太平間里，也給自己火化收尸的人都沒有，那么凄凄慘慘，她不想。</br>
荊楚聽得這句話，覺得眼淚都要下來了，緊緊抱著她：“乖啊，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有事的。”</br>
救護車到的時候，她已經陷入了昏迷，卻還是緊緊抓著他的襯衫領子不放，好像是溺水的人抓緊唯一的浮木。</br>
荊楚就一直陪著她進手術室，那邊的現場讓其他組員先去，手術大概動了三四個小時，醫生才出來：“放心吧，手術很成功，但是不知道會不會有后遺癥。”</br>
楊綿綿這一睡，就是整整兩天，荊楚每次過來的時候都覺得心驚肉跳，不停追問醫生：“她會醒過來的吧？”</br>
醫生哪里肯把話說死，只能含糊道：“那要看病人自己的意志了。”</br>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了，荊楚心想，以她昏過去前那架勢，半只腳在地獄里也會爬回來，這丫頭性子倔，不服輸。</br>
其實楊綿綿是想多睡一會兒的，可惜被疼醒了，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想：我還沒死吧？下一秒她確定，嗯，沒死，就是腦袋疼得要裂開了。</br>
“綿綿？”荊楚看到她醒過來，輕輕喊了她一聲。</br>
她皺緊眉頭：“我沒死，頭疼，想吐。”</br>
“這是難免的，你有點腦震蕩。”荊楚倒了杯溫水，“想不想喝水？”</br>
她點頭，結果喝了幾口就給吐了，還吐了他一身，荊楚也不介意，拿紙給她擦了擦：“過段時間就好了，好好休息。”</br>
楊綿綿閉著眼，在腦袋里回憶了一遍最近的事情，發現自己應該沒有狗血到失憶，真是謝天謝地：“溫馨呢？”</br>
“現場除了你，沒有別人。”荊楚并不想那么快就問她事情的前因后果，想她先休息一下，但楊綿綿顯然不那么認為：“我昏迷幾天了？”</br>
“兩天？”</br>
“她還沒死。”她碰了碰自己的傷口，痛得直皺眉，又不好亂動，一動就頭暈想吐，“他對她沒有興趣，可能只是想抓她當人質。”</br>
她自己提起來了，荊楚就直接問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br>
楊綿綿把之前想好的口供說了一遍，無非就是和胡逸霖有點曖昧然后去他家里接著就被迷暈了醒過來看到他打了溫馨還承認了自己的殺害嚴晴的兇手。</br>
前因后果清清楚楚和編故事似的，別說是荊楚了，稍微有點經驗的小警察都知道她說謊。</br>
荊楚被她這連貫的敘述氣得想罵人，但是看到她這樣還能有什么火氣，只能坐下來和她好好說：“楊綿綿，你知不知道你的話里有多少漏洞？”</br>
“有嗎？”</br>
“這里沒有別人，你對我說真話，到底是怎么回事？”</br>
楊綿綿命懸一線的時候依賴他得很，現在還活著就恢復了本性，一點兒都不愿意相信他，哼唧哼唧說頭痛要睡覺。</br>
荊楚拿她沒辦法：“你是利用我利用完了就過河拆橋了是吧？那天你特地跑過來和我說那番話，就是為了告訴我你早戀？那么巧？”</br>
楊綿綿心里嘀咕著，我總不能告訴你我知道人家是兇手所以跑過來提醒你吧，你不得問我怎么知道的，我難道能告訴你我聽得見它們講話？</br>
她不吭聲，荊楚就看著她，雪白的小臉一點血色也沒有，頭上還纏著幾圈繃帶，更是可憐，想她不管是為了什么，到底是受了大罪，他也不想多逼迫她：“綿綿你聽著，既然你愿意在那個時候相信我，那么現在為什么不再信任我一次，告訴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br>
楊綿綿閉著眼裝睡。</br>
“你覺得你之前的事做得很干凈嗎，你是想告訴我，之前你出現在周大志家樓下，也只是巧合而已？”</br>
楊綿綿刷一下睜開了眼睛，她側頭看著荊楚，他也平靜地回望著她。</br>
周大志進監獄那天他也在，押送他離開看守所上車的時候，周大志卻突然壓低了聲音，對他眨了眨眼：“那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br>
他語意模糊，旁人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但他心里偏偏就是一個咯噔，他當面沒有什么表現，像是沒聽見，可實際上這句話就好像是魔咒一樣，總在他腦海里盤桓不去，想得久了他干脆就不想了，直接去調閱了附近的監控，那一帶的監控并不普及，但還是被他從一家超市的監控里看到了楊綿綿。</br>
她的的確確在這里出現過。</br>
可是否是在跟蹤周大志，卻無法判定了。</br>
但他始終認為這只是巧合而已，畢竟，楊綿綿是怎么知道兇手的呢，她遇見過？有可能，也許就是李涵的案子，否則怎么解釋她在意那個水晶發夾，甚至把它特意送還到自己手上呢。</br>
她是不是覺得愧疚，所以才在陳悅受害的時候挺身而出，指認兇手？</br>
雖然這一切都說得通，可是這念頭他自己想了都覺得可笑，他曾經問過楊綿綿，她自然也否認了，后來又發生了很多事，這件事就漸漸被他淡忘了。</br>
但是這一次的事情，他卻無法說服自己只是一個巧合。</br>
楊綿綿在腦袋里衡量了一下得失，覺得如果不告訴荊楚一部分的真相，恐怕這事兒真沒那么容易圓過去，所以她抿了抿嘴，說：“我可以告訴你，但我有一個條件。”</br>
“你說。”</br>
“你不能告訴別人，你要為我隱瞞，我不想自己費那么大力氣還要被人懷疑。”</br>
“那我要聽了以后才能判斷。”</br>
“我傷好了以后，我想你再幫我一個忙。”</br>
“什么忙？”</br>
“我想……學格斗。”她望著窗外的白云，覺得自己還是太弱了，“我沒有自保能力，如果有，這一次就不會這樣了。”</br>
“好。”</br>
楊綿綿當然不會傻到告訴他自己能聽見其他人聽不見的聲音，她只是這一次把所有的事情都合理化了。</br>
“也許你不會相信，我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很危險，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獵物。”這是大實話，看到胡逸霖的第一眼，她就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br>
“他故意對那些女生說那種話，讓她們都討厭我，然后她們欺負我的時候他就會站出來為我說話，他大概是想讓我感激他，也許你不能明白吧，如果所有人都討厭你，就那么一個人喜歡你的話，你也會忍不住靠近他的，如果我不知道他是故意的，我想我真的會喜歡他。”</br>
荊楚靜靜聽著她的敘述，心里說不清楚是個什么滋味，是痛惜還是可憐呢？</br>
“聽起來像是我有被害妄想癥吧，我也那么覺得，但是那天，我偷聽到了他和教導主任的說話，他說我有輕生的念頭，我厭世，多可笑啊，我為什么要因為別人不喜歡我就去死呢，他們不喜歡我，和我有什么關系，我才不會這么想。但是他為什么要那么做呢？”</br>
“他想殺了我，我很確定這一點。”</br>
荊楚問她：“那你為什么那個時候不對我說，反而要用那樣的借口騙我呢？”</br>
“你是我的什么人，你才會相信我的這番話？”她撇了撇嘴，譏誚道，“如果我不是受了傷躺在這里，你會相信嗎，你不會。”</br>
她說得對。</br>
“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自己來，一直以來我想做什么事，都只能靠自己，這一次也不會例外。”她沒有人可以依靠，靠誰都不如靠自己。</br>
也只有她自己可以保護自己。</br>
“其他我說的都是真話，水我只喝了一點點，所以很快就醒了，其實我也沒搞清楚他是什么時候下的藥，我明明一直都在的。”</br>
其實她是知道的，藥沒有直接被投進水里，而是被他抹在了瓶蓋里，等她喝了水擰上蓋子，他故意把它碰掉，水就融化了藥。</br>
但這些，卻是不需要對荊楚細講的。</br>
而他顯然這一次相信了她，又是無奈又是責備：“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如果我來遲了，你可能就死了，你哪里來的自信？”</br>
“你們都搞不定他，警察不是一點線索也沒有找到嗎？可我發現了。”她說起來還有點賭氣，“如果不是因為溫馨，我一個人怎么也不會那么慘。”</br>
荊楚真是氣也要給她氣死了：“你現在吃了那么大一個虧，你還覺得自己了不起是吧？”</br>
“難道不是嗎？”</br>
荊楚當然知道她其實很了不起，任何一個人放在她這個位置，也不一定會比她做得更好了，從她的敘述聽來，胡逸霖的狡猾程度遠超過一般人，她已經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畢竟她只是一個高中生，她甚至連一個幫忙的朋友都沒有，孤身一人，還能怎么苛求呢。</br>
只不過，換一個人也絕對不會有她那么大膽就是了，別人遇見這種事是巴不得退避三尺馬上報警，被說被害妄想癥怎么了，有命重要嗎？</br>
她倒好，自己不聲不響就想和這樣的危險分子一較高下，也是她運氣好，如若不然，恐怕這一次他看見的就是她的尸體了。</br>
而更危險的卻是她并沒有汲取教訓，反倒為此驕傲，那下一次呢，她是不是還會冒這樣的危險？她不可能每一次運氣都那么好，說不定下一次她要付出的就不僅僅是腦震蕩，而是生命了。</br>
所以荊楚不僅不會表揚她，甚至還應該教訓她一頓，敲敲她那愚蠢的腦袋里是不是都裝了水還養了魚！可不知道為什么，他那么多話到嘴邊卻一個字說不出來了。</br>
只覺得說重了一個字，他心里就不是滋味。</br>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楊綿綿才聽見他說：“下一次，別那么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