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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S1.E8.超級腦

    8,
    兩小時前,三樓。
    宗銘對躺在沙發(fā)上的青年打了個響指。王浩細(xì)密的睫毛抖了一下,慢慢張開眼,坐了起來。
    作為王建的兒子,他簡直是進(jìn)化學(xué)上的奇跡,皮膚細(xì)白,眉目如畫,和他兇神惡煞般的父親毫無相似之處,整個人坐在那里,仿佛一件精美的瓷器。
    他懵懂地左右看看,最后將視線定格在宗銘臉上,困惑地問:“這是哪兒?你是誰?”
    “我家。”宗銘說將茶幾上的雞湯面推到他面前,“餓了吧?吃點(diǎn)兒東西。”
    王浩看了一眼面條,不動:“我為什么會在這兒?我記得我在路上遇到那個瘋子,被他打了一頓……我是不是昏過去了?是你救了我?”
    宗銘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箸挑起他碗里一簇面條,兩口咽了下去,道,“看,沒毒,吃吧。”
    “唔,謝謝你……”王浩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會兒,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宗銘很快就吃完了,放下筷子,眉宇間浮現(xiàn)一絲吃貨特有的滿足感。
    王浩有些心神不寧,吃完一半便放下了筷子,問:“你貴姓?”
    宗銘并起兩指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太陽穴:“怎么,讀不到嗎?”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王浩神色微微一變,站起身來,“我該走了,謝謝你救了我,我會讓我爸報答你的,你要錢嗎?”
    宗銘搖了搖頭,道:“不用,不過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小忙。”
    王浩不動,他指了指沙發(fā):“請坐。”
    王浩猶豫了一下,坐了下來。宗銘拿起一疊照片,抽了一張擺在茶幾上:“你認(rèn)識這個人嗎?”
    照片上是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笑容燦爛,抱著個籃球。王浩盯著照片,眼神變幻不定,良久點(diǎn)了點(diǎn)頭。
    宗銘又抽了一張,擺在那張照片旁邊:“現(xiàn)在呢,還認(rèn)識他嗎?”
    照片上的男生已經(jīng)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躺在法醫(yī)的解剖臺上,光|裸的皮膚呈現(xiàn)一種死氣沉沉的水泥色,胸口、四肢布滿恐怖的傷痕,赫然正是西堰市連環(huán)殺人案第一名受害者!
    王浩額頭沁出細(xì)密的汗珠,宗銘又抽了一張照片放在旁邊:“這樣呢?”
    照片是尸體剛剛從土里挖出來樣子,裹著白棉布,露出表情扭曲的半張臉。王浩抑制不住地發(fā)起抖來,緩緩閉上了眼睛。
    宗銘沒有追問,沉默地抽|出一張張照片,擺在那三張旁邊,直到擺滿了十二張。
    四個男生,十二張照片,左側(cè)栩栩如生,中間變成啃咬過的尸體,右邊則是裹著白棉布的樣子。
    “有什么想說的嗎?”宗銘問王浩。
    王浩的喉結(jié)上下蠕動,少頃睜開了眼睛,說:“我很難過。”
    宗銘附和地點(diǎn)頭,道:“我也很難過。他們都是你的同學(xué),對吧?初中的,高中的,大學(xué)的……看到這么多同學(xué)先后死去,還死得這么慘,你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一大滴水珠從王浩眼睛里滾下來,掛在他漂亮的下頜骨上。宗銘從紙盒里抽了一張紙巾遞給他,溫言道:“節(jié)哀。”
    王浩不動,任憑那顆眼淚掉下來,用手指抹了一把眼睛,漆黑的眼睛帶著一絲少年人特有的,天真的純潔,誠懇地對他說:“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今晚已經(jīng)和他們一樣了。”
    宗銘臉色驟然一冷,雙眼危險地瞇了起來,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對,那我就收下你這份感謝了,王浩。”頓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詭笑,道:“知恩圖報,那麻煩你也幫我一個小忙,行嗎?”
    “請說。”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超級腦嗎?”
    王浩不解:“超級腦?”
    “超級腦,可以刺激他人的大腦,改變他人的性格,甚至控制他人的行為。”
    王浩想了想,問:“你是說科幻小說嗎?x教授?鳳凰女?念動力?”
    “不,我說的不是虛擬英雄,是我們身邊真實(shí)的人。”宗銘的眼神變得有些悠遠(yuǎn),“曾經(jīng)有一個我的朋友,擁有了這種能力。期初她只是用它完成了一些自己灰色的愿望,再后來,這種感覺太好,太強(qiáng)大,美妙到令她完全沉溺,無法停止……”
    頓了少頃,他說:“最后她殺死了她自己。”
    王浩在他看不見的角度顫抖了一下。
    宗銘問:“王浩,你害怕嗎?”
    王浩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那手纖細(xì)而蒼白,沒有一絲瑕疵:“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啪”一聲輕響,宗銘點(diǎn)燃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忽然換了個話題:“說說你父親吧,他曾經(jīng)是個賊,三進(jìn)三出,是我們行內(nèi)掛號的慣犯,這個你應(yīng)該清楚吧?”
    王浩卻道:“你是警察?”
    宗銘沒有回答,繼續(xù)說:“他脾氣不好,老早就把你母親逼得喝了農(nóng)藥,你是你爺爺奶奶帶大的,直到十年前兩個老人去世,他才把你接到了身邊。他也是想好好待你的吧,要不然不會為了你洗手不干,在西堰市辛辛苦苦做點(diǎn)小生意。但一個人的性格很難改變,他無法控制自己天生的暴戾,不管事后多悔恨,火氣一上來,總還是按捺不住打你罵你。”
    王浩嘴角抽了抽,像是苦笑。宗銘說:“你少年時代患過選擇性緘默癥,因?yàn)椴荒茉诠矆鏊Uf話,和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被老師漠視,被同學(xué)欺辱……你的內(nèi)心一定是非常痛苦的吧,沒有朋友可以傾訴,沒有親人可以依靠……你怪這個世界嗎?”
    王浩漆黑的瞳孔有一種空洞的深邃,搖頭:“不,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啊,殘酷、冷漠、機(jī)械,但它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一樣殘酷、一樣冷漠、一樣機(jī)械。我所承受的一切并不是世界強(qiáng)加給我的,只是源于我自己,因?yàn)槲沂沁@樣的我,所以才會遭遇這樣的世界……所以我從來沒有怪過誰,每個人都有他的命,或者說每個人出生時獲得的基礎(chǔ)配置都是不一樣的,這無所謂公平,只是自然的概率。”
    宗銘將煙頭摁在煙灰缸里,繼續(xù)道:“上大學(xué)以后,你的情況忽然好轉(zhuǎn)了,緘默癥逐漸痊愈,交到了朋友,成績也不錯。”
    王浩說:“我的成績一直不錯,你看,概率是公平的,不會給你配置百分之一百的短板,總會有那么一點(diǎn)補(bǔ)償。”
    宗銘忽然問:“你的緘默癥是怎么治愈的?”
    王浩想了想,說:“自然而然就好了吧,或者心理輔導(dǎo)也有一些作用,而且我長大了,如你所見,這是一個看臉的世界,你越是好看,得到的善意就會越多。”
    不可否認(rèn),王浩長得非常漂亮,陰柔而俊美,正是市面上流行的花樣美男。可以想見,他兒時遇到了多少嘲笑和偏見,長大后就收到多少艷羨與追捧。
    宗銘像是被他說服了,附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很會聊天啊,王浩,很難想象你曾經(jīng)是個選擇性緘默癥患者,不管是誰治好了你,他都是個天才。”
    王浩瞇了瞇眼睛,緘口不言。宗銘觀察了一會兒他的表情,忽道:“我們來聊聊昨晚的事吧,你為什么回石湖鎮(zhèn)?”
    “叔爺去世了,我爸帶我回來奔喪。”
    宗銘問:“昨晚你為什么會去雞架寨?那里離石湖鎮(zhèn)足有五公里,步行需要一個小時。”
    王浩答:“我有夜跑的習(xí)慣,那條路臨著西堰河,跑起來舒服,如果不是遇到那個瘋子,我會一直跑到更遠(yuǎn)的村子。”
    宗銘皺眉道:“這么說這一切都是巧合?你遇上那個瘋子是巧合,而那個瘋子殺死的四個人全都和你有關(guān),也是巧合?”將四份卷宗一一翻開:“第一個受害者,你的初中同學(xué),第二個,你的高中同學(xué),第三個,你奧數(shù)強(qiáng)訓(xùn)班的同學(xué)。最后一個,你大學(xué)的師兄……這么巧的事,你不覺得可疑嗎?”
    王浩倉促地笑了一下:“我上過四所學(xué)校,十六年來和我同校待過的學(xué)生不少于兩萬人。我無法估計這兩萬多人的命運(yùn),也無法為他們的生死負(fù)責(zé),如我所說,這只是自然的概率。何況,我也在這概率之中,不是嗎?如果不是你,我現(xiàn)在也被那個瘋子打死了。這就是自然的概率,你看世界多公平,它給了我壓抑的童年,現(xiàn)在終于開始眷顧我了,我命不該絕。”
    他困惑地看向宗銘:“我也是受害者,我不懂你為什么總認(rèn)為我和其他人的死有關(guān)。”
    “因?yàn)榇_實(shí)有關(guān)。”宗銘說,“前兩名受害者在校時期都和你發(fā)生過沖突,確切地說,是他們都欺辱過你,我專門和你的班主任查證過這件事。其實(shí)你的初中班主任挺關(guān)心你的,只是能力有限,沒能幫助你太多。”
    王浩哂然一笑,道:“是啊,我也很感謝他,雖然他有點(diǎn)無能,但盡力了。我們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人,不是嗎。”
    “我發(fā)現(xiàn)你這個人很有意思。”宗銘?zhàn)堄信d趣地說,“表面上看對一切苦難和不公都坦然接受,但實(shí)際上充滿尖刻的諷刺。這是兩種完全矛盾的心態(tài),你要時刻平衡自己內(nèi)心這種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痛苦嗎?”
    王浩一噎,旋即道:“不,并不矛盾,這只是一種因果關(guān)系——因?yàn)楝F(xiàn)實(shí)如此,所以必須接受,否則會令自己更痛苦。成長即是妥協(xié),你比我大,你妥協(xié)的肯定更多,你痛苦嗎?”
    宗銘搖頭,嘆道:“你太會聊天了,王浩。”
    王浩笑笑,恍惚中竟有些煙視媚行的意味。
    宗銘繼續(xù)說:“第三名受害者也和你有利益沖突,我詢問了你奧數(shù)班的老師,據(jù)說高三那年大賽你失手了,他獲得了第一名,被免試保送進(jìn)top2高校。”
    “你覺得我出于嫉妒殺了他?”王浩失笑,“比賽勝負(fù)常有,我失手是因?yàn)樽约号R場發(fā)揮失常。再說他雖然保送進(jìn)top2,但專業(yè)并不好,我現(xiàn)在的專業(yè)排名比他更高。所以我并不嫉妒他,有時候反而為他惋惜。”
    宗銘忽然問:“你為什么會臨場發(fā)揮失常?”
    王浩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怒氣,但剎那便消失了,仿佛那只是一個幻覺:“我也不知道,如果你真有什么‘超級腦’,麻煩幫我看透我自己,告訴我為什么。”
    宗銘指了指最后一個卷宗:“那么這個受害人呢?對兇手來說他似乎非常特別,尸體沒有啃咬的痕跡,棄尸地也非常容易被發(fā)現(xiàn)……唔,我走訪了你的同學(xué),據(jù)說你和他是在一次科技比賽上認(rèn)識的,最近兩年來往密切,并在校外租了同一間公寓。”
    “是工作室。”王浩答,“學(xué)長拉到了一筆投資,我們接了一些小活,偶爾工程忙,會住在工作室里。”
    宗銘拿出幾張照片:“我發(fā)現(xiàn)你們很親密,去年寒假曾一起去過迪士尼,為此你都沒有回家過春節(jié)。”
    第一張照片是兩個男生的合影,王浩戴著米奇耳朵,穿著迪士尼t(yī)恤,看上去像個可愛的高中生。他身邊的男生并不很帥,但溫和而富有書卷氣,豎著兩只手指在他頭頂,像個淘氣的大哥哥。
    合影只有這一張,其他都是單人照,大約是互拍的。顯然那名男生的攝影技術(shù)更好,王浩被他照得英俊逼人,他卻被王浩照得缺胳膊少腿,有一張甚至只有半張臉。但照片上男生笑得憨厚而溫暖,眼睛里仿佛盛著星星。
    王浩撿起了那張半邊臉的照片,垂眸看了很久,說:“那次是我們完成了一個小項(xiàng)目,拿到了一筆錢,我分到一半,就想出去玩玩。學(xué)長說他也想去,就幫我訂了機(jī)票和門票。至于為什么在春節(jié),是因?yàn)槟莾商斓鲜磕峋频暾糜袃?yōu)惠活動,我們?yōu)榱耸″X就說服家長在外頭過年了。”
    他放下照片,看著陽光中跳躍的灰塵,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下去,上學(xué),做項(xiàng)目,將來畢業(yè)了,開個更大的工作室。”
    頓了兩秒,他諷刺地一笑,仿佛在嘲笑自己的天真:“可是他死了。”
    房間里忽然氤氳著一種潮濕而悲傷的氣氛,連照進(jìn)來的陽光都充滿了晦澀的意味。宗銘敏銳地察覺了一點(diǎn)什么,閉上眼仔細(xì)感受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顫動。那是一種近乎具象化的悲慟,因?yàn)槭⒌锰珴M,無法抑制地溢了出來,像沼澤一樣黏膩,淹沒了某些看不見的東西。
    沉默,片刻后宗銘沉沉開口:“所以你對他和別人不同,沒有讓他受太多苦,并且最大限度保護(hù)了他尸體,是嗎?”
    王浩瞬間屏息,雙眼直視宗銘,纖長的睫毛急速顫動,仿佛風(fēng)中的蝴蝶。
    宗銘肅然與他對視,沉聲道:“王浩,控制別人的大腦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行為。人腦的結(jié)構(gòu)非常相似,你影響別人的時候,反作用力也會影響你……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察覺到了吧?報復(fù)的快感一開始極其微弱,甚至伴隨著恐懼和內(nèi)疚。但當(dāng)受控者內(nèi)心的暴戾慢慢反饋給你,你的本性被悄無聲息地蠶食,越來越享受這種浸泡在鮮血中的快感。你忍不住想要做更多,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平衡世界的不公。這感覺簡直像是在當(dāng)上帝,爽得讓人指尖發(fā)顫……”
    王浩的臉色漸漸變白,宗銘接著道:“也許你已經(jīng)開始害怕,覺得無法控制自己。你努力想將暴戾的因子擠出你的腦海,可你做不到。殺人這種事,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因?yàn)槟闶掷锏摹丁呀?jīng)擁有了你的記憶,記下了你的愛恨,并用它自帶的殺伐之氣強(qiáng)化了這種戾氣。到最后,你反而變成了它的附庸!”
    王浩嘴角抿得死緊,身體微微顫抖。宗銘道:“這個瘋子是你精心挑選的‘刀’,他是個屠戶的幫工,強(qiáng)壯而癡傻,大腦很容易被侵入。你甚至都不用和他搭話,就輕易地控制了他,讓他為你不停地殺人!”
    他將卷宗一個個扔在王浩面前:“這個人是你第一個想殺的,因?yàn)檎撬l(fā)起的校園凌霸,讓你墜入選擇性緘默癥的深淵,你后來遭受的所有痛苦都源自于他。第二個人和他一樣糟糕,你殺的時候沒有一絲猶豫,然后是第三個……到了這個時候,你的心智發(fā)生變化,變得越來越冷血,越來越暴戾,幾乎令你自己都感到驚心。”
    他拿起最后一個卷宗:“是你師兄的死,讓你下定決心,除掉你自己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刀’,你昨晚去雞架寨,就是為了殺掉那個瘋子!因?yàn)槟惆l(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完全失控了,為了‘保護(hù)’你,竟然殺掉了你最好的朋友!”
    “夠了!”王浩厲聲打斷了他的話,“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看你才是瘋子!如果你這么篤定,為什么不去報警?為什么還要救我?你明明看到是那瘋子想要?dú)⒘宋遥皇俏蚁胍獨(dú)⒘怂 ?br/>     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忽然笑了:“你所說的一切不過是你變態(tài)的臆想,如果你真的有證據(jù),就去報警啊,把我交給警察好了,我不怕!”
    “你當(dāng)然不怕,殺人的又不是你!”宗銘也笑了,“你以為我和你說這么多是為了發(fā)掘真相、主持正義、把你這個小變態(tài)送進(jìn)監(jiān)獄嗎?不,那是石湖鎮(zhèn)派出所的職責(zé),我無心越俎代庖。”
    他死死盯住王浩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我只想知道,你是從什么時候,從哪里,得到了這項(xiàng)可怕的能力。”
    王浩與宗銘對視,慢慢地仿佛了悟到了什么,i麗的面孔綻開一個惡意的微笑:“問你自己吧!”
    天已大亮,陽光燦爛如金,他看向窗外明媚的世界,悠悠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也無法回答你的問題,我只能告訴你,通往地獄的路,從哪個方向走都是暢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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