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小巷中，一個不修邊幅的落拓中年正在將一桶桶飲用水從卡車上卸下來，搬進(jìn)身后破舊的水站里。
    他皮膚黝黑，戴著一頂鴨舌帽，遮住了大半個臉，剩下的一小半臉，也被像是雜草一般的絡(luò)腮胡子全部遮擋。
    這似乎是一個快被生活壓垮，過得麻木不仁的老男人，但偶爾露出的那對犀利的眼眸，卻讓人知道他沒這么簡單。
    他就是朱偉，江陽的同伴。
    為了追尋一個正義的結(jié)果，他跟江陽一樣，搭上了自己的前半生。在江陽以生命為代價向著心中的道義發(fā)出最后一搏的時候，朱偉義無反顧，毫不猶豫加入了其中。
    朱偉顯得沉默而木訥，但他心中卻一直燃燒著一團(tuán)烈火。
    這團(tuán)烈火自江陽死后，就再也沒有熄滅過。
    他們的計劃很順利，地鐵拋尸案引起了極大輿論反響，而朱偉也很順利把作為證據(jù)的一部分照片寄到了蓉城日報社。
    他相信隨著輿論的持續(xù)發(fā)酵，事態(tài)的逐步擴(kuò)大，他一直所追尋的正義，必定會到來。
    諸位當(dāng)然清楚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結(jié)果，事實上他對此不報任何僥幸。但他早有心理準(zhǔn)備，他相信憑他的反偵察能力，絕對有足夠的時間能讓他做完自己計劃中的那部分事情。
    但當(dāng)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水站門口，從車上走下來一男一女的時候，朱偉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那個戴眼鏡的女人他不認(rèn)識，不過其一舉一動透著股軍人的颯爽利落，其背景不言而明。
    至于另一個男人，朱偉怎么能不認(rèn)識？
    這個男人，也是他們計劃中的一部分，是他們親自挑選的給侯貴平翻案的人——顏良！
    怎么可能？
    這一刻朱偉更多的是茫然，還有荒謬。
    他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認(rèn)為自己看錯了，以至于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然后立刻故作若無其事，繼續(xù)干活。
    到底哪里出問題了？
    他想不通，也沒時間去想，但他清楚，這兩個人一定是沖自己來的，不可能是巧合或者偶遇。
    他扛了一桶水進(jìn)入水站，想要趁機(jī)從后門脫身，但剛一進(jìn)門，他就看到后門早就打開，有兩個黑西裝已經(jīng)守在那里了。
    朱偉渾身僵住，眼中漸漸顯出絕決的神色。
    他不甘！
    他不想就這么被抓，他要做的事情，才剛剛開始。
    轟！
    說時遲，那時快，朱偉直接把扛著的水桶向后門的兩個人身上砸去，同時人像是豹子般躥了過去，想要打倒這兩個人從后門逃脫。
    但現(xiàn)實給朱偉上了殘酷的一課。
    兩分鐘后，痛苦蜷縮成一團(tuán)的朱偉被兩個黑西裝一左一右押著，拖到了顏良和龍小云的面前。
    “放開他。”顏良皺眉。
    兩個黑西裝恍若未聞，直到龍小云給他們點點頭，他們才松手，朱偉頓時癱倒在地上，一邊劇烈咳嗽著，一邊艱難爬起來。
    “朱偉，”顏良看著他，“你們的事情，到此為止。我大概能猜到你們想要做的事情，但無論你們想做什么，都結(jié)束了。接下來，你們沒做完的事情，自然會有人去做，不過不再以你們的方式。”
    朱偉看向顏良：“你怎么找到我的？”
    “想不通？”顏良自嘲一笑，“那就對了，因為不是我找到你的，而是他們找到你的。”
    “部隊的？”朱偉皺眉。
    “是。”顏良點頭。
    “為什么？”朱偉問道，“我們的事兒，牽扯不到部隊。”
    “事情很復(fù)雜。”顏良道，“但對于你們來講，未必不是好事。朱偉，我現(xiàn)在需要你交出江陽從吳志忠那里得到的所有證據(jù)。”
    朱偉也很快冷靜下來：“我怎么知道，你背后站著的是誰？”
    原本朱偉是信任顏良的，但這突兀的莫名變故，讓他不能不對顏良起疑。
    “朱偉，連軍人都介入這個案子了，你還有什么不放心的？”顏良誠懇道，“你不需要相信我，甚至不需要相信任何人，如果你對這個國家，對這個國家的司法體系，還有信任的話，那就照我說的做。”
    朱偉沉默下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良久，他幽幽地道。
    顏良臉上露出失望之色，轉(zhuǎn)頭看向龍小云。
    他在進(jìn)來爭取到的權(quán)利就是極力勸說朱偉交出證據(jù)，如果不行，再由龍小云出面。
    這是他能給朱偉爭取到的最后的尊嚴(yán)，可惜，朱偉并不相信他。
    “帶他走。”龍小云上前吩咐道，“叫B隊進(jìn)來。”
    在黑西裝即將押送朱偉出門的時候，顏良突然道：“其實就算你不說，他們也能找得到。”
    朱偉突然猛的掙扎起來，他被兩個黑西裝死死按住，卻扭頭目若噴火，困獸般嘶吼：“這么有本事，你們怎么讓侯貴平冤死了？啊？”
    他被兩個黑西裝硬拖了出去。
    龍小云所在的特殊部門，對于這種調(diào)查取證的事情非常擅長，很快就通過種種蛛絲馬跡，找到了何邪想要的那些證據(jù)資料。
    兩人沒有猶豫，在看過相片和名單后，直接當(dāng)場燒了這些證據(jù)。
    而與此同時，何邪正在跟侯亮平和張先生進(jìn)行第四輪游戲的結(jié)算。
    “抱歉，你們的任務(wù)失敗，李成功的死，跟你們毫無關(guān)系，你們必須接受懲罰。”何邪慢條斯理道。
    “但何先生之前的原話是，一個小時內(nèi)，要李成功死……”侯亮平爭辯，“也就是說只要在一個小時內(nèi)李成功死了，不管他死于什么原因，我都應(yīng)該贏得這輪游戲才對。”
    何邪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我不認(rèn)可。”
    “……”侯亮平和張先生無語對視，無法辯駁。
    “按照約定，我已做出了懲罰。”何邪慢條斯理道，“李軍的死，就是你們付出的代價。”
    張先生和侯亮平頓時齊齊一震，忍不住對視一眼。
    果然，那個殺手李軍的死，真的是這位的杰作。
    看來他也不想讓丁義珍死。
    不管這件事出于什么原因，都讓張先生和侯亮平感到振奮。
    因為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從這場游戲中清晰看出何邪的意愿。
    但何邪很快就讓他們明白，這不過是個美麗的錯覺，何邪依然是他們永遠(yuǎn)也猜不透的那個人。
    “第五輪游戲，我想看到李成功所涉及的這個案子，到此為止。”何邪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的話，讓侯亮平和張先生齊齊面色大變。
    “這根本不可能！”侯亮平忍不住脫口而出，他死死盯著何邪，有些激動。“這個案子不可能停止！這不是我能掌控的！”
    “這不是我需要關(guān)心的問題，”何邪淡淡一笑，“我只要結(jié)果。”
    他的身影在淡淡虛化，侯亮平大急：“何邪，這不公平，你故意提出一個我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你——不！該死！”
    砰！
    侯亮平一腳踢翻了一邊的垃圾桶，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在他面前，何邪的身影已徹底消失了。
    “他在玩弄我們，肆無忌憚，從開始到現(xiàn)在！”侯亮平怒不可遏，對張先生道，“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該和他玩這個游戲！”
    “我們可以做主嗎？”張先生淡淡反問。
    從一開始，何邪就沒給他們拒絕或者反抗的機(jī)會。
    “現(xiàn)在怎么辦？”侯亮平頭痛地揉著額頭道。
    案子根本不可能停下來，事實上，已經(jīng)到了短兵相接，非生即死的地步。除非有一方徹底倒下，才會真正結(jié)束。
    李成功被殺，丁義珍僥幸未死，對方已經(jīng)徹底瘋狂了，如果這時候停下，下一個死的，很可能就是他侯亮平了。
    哪怕是為自己的安全考慮，侯亮平也不可能完成何邪這一次布置的游戲任務(wù)。
    “你這邊的游戲結(jié)束吧。”張先生很快做出決定，關(guān)于何邪的要求，他都不用向上匯報，就可以直接拒絕了。
    他的眼中泛出冷色，淡淡道：“我們不想觸怒他，是因為本著和平共贏的目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可以卑躬屈膝，毫無原則地妥協(xié)。”
    “那懲罰……”侯亮平擔(dān)憂道。
    “不是還有一個小時時間么？”張先生道，“顏良那邊的事情應(yīng)該解決了，這一次我要親自跟他談一談。”
    顏良這邊的事情的確很順利，有龍小云的特殊部門出手，朱偉在這樣強(qiáng)大的暴力機(jī)器面前根本不可能保留什么秘密，很快，那張照片、名單，全部被翻出來了。
    原版、掃描件、電子版……
    各種形式的復(fù)制品，全部沒有放過。
    最后，龍小云將這些東西全部銷毀。
    “有人付出了生命保留了這些證據(jù)，如今卻因為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而被徹底銷毀了。”顏良看著逐漸燃燒成灰燼的證物，幽幽地道。“沒有了這些證據(jù)，江陽他們這群人所有的計劃就失去了存在的根基，他們所有付出的努力和犧牲，都成了笑話。”
    “他們本就在做一件可笑而毫無意義的事情，”龍小云道，“他們用一種不正義的方式去追尋正義，而這種爭取正義的方法，也根本不具備普及性……”
    龍小云搖了搖頭，道：“不過我依然尊敬他們的人格。我更好奇的是，何邪為什么非要銷毀這些東西？以我們目前所掌握的信息來看，他這么做根本就是損人不利己。”
    “也許只是因為無聊？”顏良嘴角勾起一絲譏諷。
    “走吧，再審審朱偉，沒什么問題的話，我們就可以再見何邪了。”龍小云率先向外走去。
    就在顏良也打算往出走的時候，突然，何邪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面前。
    “真是神出鬼沒啊……”雖然早就告訴自己要習(xí)慣何邪的神異，但每次見到這種場面顏良心里仍有些震驚。
    “何先生？”顏良笑了笑，“沒想到你主動來了。”
    “你完成了我的愿望，我自然會出現(xiàn)。”何邪道，“說吧，想要什么獎勵？”
    顏良微微沉吟，他知道龍小云跟在他身邊，就是一直想接替他，跟何邪繼續(xù)玩這個游戲，這其中就包括這次游戲的獎勵。
    “能不能給我三分鐘時間？”顏良問道。
    “不用想著向上匯報了。”何邪微笑搖頭，“我只跟你玩這個游戲，而且這是最后一輪。”
    顏良面色一變，心思急轉(zhuǎn)。他看向門的方向，寄希望于龍小云發(fā)現(xiàn)他沒有跟出去，能返回房間里。
    但何邪很快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你我現(xiàn)在處在一個時空的縫隙里，”何邪淡淡道，“當(dāng)我離開時，你會發(fā)現(xiàn)時間連一秒都沒有過去。”
    “這還真是……匪夷所思！”顏良有些發(fā)愣。
    “想要這種能力嗎？”何邪諄諄善誘，“我可以立刻賦予你這種隨時進(jìn)入時空縫隙的能力，作為你的獎勵。”
    顏良深吸一口氣，心砰砰直跳：“那么我會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這只是你的獎勵，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事情。”何邪笑道。
    “我能得到最豐厚的獎勵是什么？”顏良巧妙地發(fā)問。
    但何邪笑著搖頭：“這需要你自己判斷，你可以提出任何你想要達(dá)到的目的，哪怕你要世界毀滅，我也可以滿足你。”
    “要是我想長生不老，你也能滿足？”顏良問道。
    “除非這世界毀滅，否則你就不死。”何邪道，“你想這樣嗎？”
    顏良呼吸急促：“如果我想回到過去的時空里，讓一切都重來呢？”
    “你最好確定，你到底想要什么。”何邪笑道：“時空倒流的話……如果這是你想要的獎勵，我的回答是，也沒問題。”
    “我從來不信天上會掉餡餅！”顏良死死盯著何邪，“明說吧，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
    何邪若有深意地一笑：“我跟你之間，只會等價交換。當(dāng)你得到獎勵后，你我之間就再無任何瓜葛。”
    “等價交換？”顏良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他只是銷毀了何邪曾經(jīng)留給吳志忠的那些證據(jù)，這些證據(jù)的價值，真的可以大到等同于讓時空倒流，一切都可以重來？
    顏良念頭瞬息百轉(zhuǎn)，額頭冷汗直冒。
    短短十幾秒，他像是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