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車子行駛到束縣被警察攔下,因發生車禍警方挨個排查路過的車輛,車窗搖下是周故認識的人,周故簡單和他打過招呼后徑直而走,我看著那一長條黃色的警戒線和那漆黑沒有盡頭的公路才開始切膚的感覺到這一切的真實性,周故騰出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背上,我發現到我的手在不停抖動,心中煎熬難以平靜只是尤為慶幸還有個人在陪在我的身邊。
到達白清所在的醫院后,已是凌晨兩點,白清還在手術室,藍一的電話打不通周故讓我坐在醫院的走廊里自己去找藍一,按下電梯藍一從電梯里出來,手拿著一張張單據撲進周故的懷里“周故你去哪了呀,打你手機也不接,你知道我多害怕嗎?”周故輕輕拍打著她的背,我看到從樓梯口走上來的何樹轉身離開,想起從前看過的無數個小說和電視劇的場景,生活是電視劇的放大版這句話是多么的應景與切實,我站起身來想走到他們身邊,發現自己連站的力氣都沒有,扶著走廊座椅的手竟然還在發抖,白清對我冷漠,吝嗇,有時幾近不盡人情,但間隙中亦有溫暖和給予。在這世上她在遠方好好的活著于我就已是寬慰。
周故拉著藍一坐在我的身邊,“蘇宥,對不起,我沒有照顧好清姨,回家的時候就看到她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桌子上放安眠藥的瓶子都空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泣不成聲,頭發凌亂的綁在腦后,“會沒事的,別哭”她一臉疲憊,臉上的妝全都花了,黑色眼影被眼淚暈染開來,我把她抱在懷里,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周故站在手術室的門口有著明顯的疲態,走廊里有消毒水的味道,藍一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和我們沉重的呼吸聲讓這條走廊有著死一般的沉寂。命運摧枯拉朽般向我們襲來,要不停的走,也只能不停的走。
和所有電視劇的狗血情節一模一樣,醫生用冰冷熟落的言語向我們宣布若是白清無法在四十八小時內醒來,可能一輩子也就是這樣了,白清昏迷的那兩天里,我們三個守在病房等待她的醒來,藍一有時睡著頭靠在周故的身上,她看上去那樣的瘦弱憔悴,讓人看了心生憐憫。我拿夏涼被蓋在她的身上,周故抬頭看我,好似有眼淚充盈在眼眶,但很快被憋了回去。就這樣藍一在醫院錯過了她的畢業典禮,命運如此乖張一步步將我們變的具體,平實。
我始終無法入睡,坐在病床邊,藥水的味道濃烈而刺鼻,心臟檢測儀的線條忽上忽下。我無法想象她會以這樣的方式想要去結束自己的生命,原因竟然是因為周故的爸爸另結新歡,我以為在她扔掉那個男人照片的那一刻她對他已不再留戀,她于他是過客,是輝煌闊綽人生旅途中的一次意外,當然這意外于周故的父親而言并不能稱得上美麗,她的執著會毀掉他好丈夫的聲譽,她的出身亦并不能讓他在商場上獲得益處,所以他決絕的在她游走在生死邊緣都不曾來看過她一眼。她舍棄一切以這樣決絕的方式報復他,我為白清稱之為愛情的東西而感到厭惡,我并不覺得愛情是高于生命的,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高過生命,有些人窮盡一生只為了能活著,而有些人卻以生命來作為換取感情的籌碼,藍一卻說,若忽略其目的其實這兩者并無二致,在我起身準備離開病房時,白清醒來,她緩緩睜開眼睛,又閉上,反復幾次,而后呆呆的看著天花板。
醫生將她從死神的手里搶了回來,卻奪走了她的另一部分東西,也或者應該說是奪走了我的一些什么。“蘇宥,把你嚇壞了吧”這是她醒來后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還來不及為她醒來后喊的第一個人名是我而感到歡喜,她就握著藍一的手喊著我的名字,藍一將我推到前面,反復向白清確認她是否真的忘記了我,她一臉純真,背靠在白色的枕頭上無辜地說:“怎么了?是你什么人嗎我想不起來了。”我握住藍一的手示意她別再這樣,站在醫院的走廊里在周故開口安慰我之前苦笑道:“我沒事,只要她醒著就好。”姥姥曾經說過:“得失,得失,有得就有失。”我都寧愿用自已十年的壽命去換取她的安康了那些記憶又何足掛齒。
白清出院那天我們三個去醫院辦理手續,周故付了所有的費用,他們一左一右挽著白清的胳膊從醫院走出,我走在藍一的旁邊手里拿著一袋子藥物,白清問我:“你叫什么名字來,上次跟我說了一聲,我給忘了”我平靜的說出“閔藍一”三個字,白清似想起什么說“哦,差點忘了你們不是同一個父親”藍一看了我一眼然后繼續向前走,她向白清說我是她同母異父的姐姐,并隨口將自己的名字賜予我,這一切似乎順利成章,但不知為何,我時常因此而覺得荒唐并且沒有失去安全感。
陽光經過車窗削弱了一半的劇烈刺眼,打在皮膚上有溫熱感,白清和藍一坐在后面,她忘了我但這忘記換來了她對我的謙和客套,還有生分,車窗外的建筑有陌生的熟悉感,有大批穿統一服飾的年輕男女舉著印有樓盤廣告的彩色旗幟在人行路上行走緩慢,老舊小區的樓房外面的電線錯綜復雜的交織在一起,四周車流涌動,汽車鳴笛聲此起彼伏,我驚懼,自己已經離開白水,以未曾預料的方式。
白清因為安眠藥的緣故,常常忘記東西,做飯會經常忘記放鹽或者放兩三次鹽,早上剛洗過的衣服晚上又會再洗一遍,鑰匙手機經常忘記拿,有時候在小區樓下會突然忘了家在幾層打電話讓藍一去接,醫生說這些都是吞噬大量安眠藥后所遺留下來的病癥,并且可能會日益加重。
起初我以為她只是將我和藍一記混了,以為她只是忘記了我的名字,而將藍一當成了我,后來才知曉她是真的忘了我,她記得藍一在醫科大上學,記得姥姥,記得白水,記得周故,記得所有的一切,她只是將藍一喊成我的名字,她忘了所有關于我的一切,記得的只是那樣一個名字,似乎并無任何意義。
剛剛回家的幾天她常常用疑惑的眼神看我,問藍一我為何不回家,藍一只是說我從前也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只是她忘記了,白清半信半疑并為自己的忘記而向我道歉,藍一多次向她回憶我們曾一起看過夕陽,一起吃過的飯菜,一起爬過的云霄山,但她的記憶里我仿佛從未來過,在她的記憶里,她是一個人返回的白水,而陪伴他的只有姥姥和藍一,她問:“從前,她真的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嗎?”她像小孩子一樣撓撓頭“看來這安眠藥勁真大,要不我總覺得我忘了些什么,可是忘了什么我也想不起來了”她坐在陽臺上,背靠在搖椅上,小區里高大的梧桐樹葉隨風搖擺,有幾片緩緩從風里落下,樓下家戶炒菜的香氣從紗窗飄進小屋,藍一將陽臺晾曬好的衣物拿回客廳,我把她從學校搬回來的書籍擺放在那個只有十幾本書的原木書架上。電視機里正放著實事新聞,白清在陽臺喊道:“蘇宥,小蘇宥,晚上吃餃子吧,突然想吃餃子了”藍一在我開口前應聲說“好,一會我們倆去買菜”,我竟不知道她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我將箱子里最后一本書擺在書架上,轉身看到往事從眼前閃過,消亡,我不忍也不敢回頭張望。拿起桌子上的藥和水杯端給白清,她和氣的與我說謝謝。我除了隨波逐流并無其他辦法,因對人情冷暖從未抱有期待也就無所謂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