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緣 !
張至深一口氣跑得極遠(yuǎn),也分不清方向,腳底下踩過多少妖魔的尸血,停下來喘了口粗氣還頻頻向后張望,回過頭時(shí),卻見南箓的容顏,靜靜站在巷子口,血紅眸子幽幽似血,神情沉重。
“深兒,我們回家?!?br/>
張至深連忙撲過去,那些張惶害怕都在見到這個(gè)魔時(shí)安定下來,用力抱住他:“箓兒!剛剛……”
“我都知道,以后再不會有這樣的事發(fā)生?!北ё∷氖殖林辛?,好聽的聲音,一字一句都聽著令人無比心安。
那紅月之下,埋在他肩上血紅的眸子更加艷麗如血,出塵的面容,妖媚而陰沉。
那一夜,南箓緊緊握著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出深長巷子,細(xì)碎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深巷中,紅月高掛,印出一連串帶血的腳印,身后是殘破的妖魔尸首,血流如海。
赫蒼道:“我不會殺他?!?br/>
青蓮道:“他只是一個(gè)凡人。”
彎彎細(xì)勾的紅月陡然一亮,照亮赫蒼嘴角隱藏的笑,蒼白如雪的眸子微微一暗,劃過一抹血色紅光。
青蓮啊,一個(gè)魔說的話,永遠(yuǎn)都不要相信,在這被詛咒的魔宮里,從來就不曾太平過。
張至深受了驚嚇,回到青青府時(shí)任由南箓吩咐洗洗上床睡覺,那一肚子要問的疑問便就此睡了過去,只是看著這個(gè)魔,他便安心。
之后的日子依然太平,他每日去魔宮應(yīng)卯任職,與青蓮?fù)M(jìn)同出,那魔王炎弈三不五時(shí)又尋著青蓮,與赫蒼一樣的容貌,只是那雪色雙眸沒有一絲光芒,不茍言笑,每每行過都帶著滄桑的味道。
他與赫蒼,除了容貌外,并無任何相似之處。
張至深依然對這張容貌心有余悸,那張雪白的容顏總與鮮血染做一體,每每見之,都有血腥的記憶,即便他清楚地知道炎弈并不是赫蒼,炎弈甚至不曾與他說過幾句話,面容一直冷冷的,神色滄桑,只有在看見青蓮時(shí)才會陡然增亮,渴望又無法靠近的疼痛。
有些事,心里清楚著,并不能說破。
張至深懷著揣著這個(gè)秘密,偶爾詛咒一下那赫蒼,有意無意撮合青蓮與炎弈。
尚戶司的職務(wù)并不繁重,閑暇時(shí),為那些同僚們算上幾卦,魔的命數(shù)總是比凡人難以參透,許多事情往往猜中了開始,卻不曾猜到結(jié)局。
他再沒有在魔宮見過南箓和那面容冷硬的歐陽復(fù)。
這一日他回到青青府時(shí),華燈又初上,院中藤蘿小花紛紛亂下,撲火的蝶兒比尋常多了幾只,依然不知死活地撞向那灼灼光火。
他推開門,屋中燈火明亮,卻不那熟悉的影。
燈火投在地上的人影漸漸從一個(gè)變成了兩個(gè),陌生的,危險(xiǎn)的黑影,他猛然回頭,見那逼近的容顏,倒退幾步,心兒砰砰跳著,危險(xiǎn)的氣息縈繞整個(gè)屋子。
赫蒼微微笑著,雪色眸子剔透瑩亮,聲音溫和好聽:“許久不見,張至深。”
他心里咯噔一聲,寒意透了全身,這是赫蒼,終于記住他名字的赫蒼。
“你說過,不殺我的?!?br/>
赫蒼道:“我是說過不殺你,所以你莫要緊張,我只是找你來說說話?!?br/>
他前進(jìn)一步,張至深倒退兩步,可他終究只是一個(gè)凡人,他看見赫蒼輕輕抬起右手,手心聚齊一團(tuán)藍(lán)色光暈向他投來,之后便如墜入了霧中,深陷在無法逃離的沼澤。
他聽見流水潺潺之音,沿著道兒走,腳下是一片艷麗紅花,花瓣兒細(xì)長卷翹著,妖冶似勾魂的女子,香味淡淡悠遠(yuǎn),那花開在岸邊,河中的水黑不見底,細(xì)細(xì)地流淌,便是那潺潺之音。
橋頭排了長長的隊(duì),大多數(shù)人都白衣披著黑發(fā),那橋上的紅衣女子捧一碗湯到前面的鬼魂前,輕啟朱唇,聲音清亮婉轉(zhuǎn),好似夜鶯的低鳴,那一抹紅在這陰沉的地獄里,總是如此的耀眼醒目。
那女子唱道:“年年歲歲流連轉(zhuǎn),唯有寂寞身相伴。奈何橋邊,只有三生石守望,彼岸花垂連。一瓢忘情水,往事黃粱夢,再做浮生歡?!?br/>
她面前的女鬼著接過那只碗,低低唱道:“歲歲年年光陰逝,獨(dú)留煙花空嘆歡。三生石畔,徒留彼岸花開落,奈何橋長等。一碗忘情水,與君緣此盡,再做重生夢?!?br/>
紅衣女子滿意點(diǎn)頭。
白衣女鬼仰頭飲盡碗中水,走上長長拱橋。
身后的鬼差長聲唱道:“過三生石,入輪回,走起——”
紅衣女子長長看了一眼,再倒一碗湯,捧至面前佝僂鶴發(fā)的老鬼面前,婉轉(zhuǎn)唱道:“年年歲歲花相似,徒有弱水長東流。奈何橋邊,只有三生石守望,彼岸花垂連。一瓢忘情水,往事黃粱夢,再做浮生歡?!?br/>
那佝僂老鬼接過,先是咳了幾聲,蒼老的聲音渾厚而綿長:“歲歲年年人不同,空得一生與君伴。彼岸花連,只影奈何橋長嘆,三生石獨(dú)還。一口忘情水,我生君未至,再等長生嘆?!?br/>
隱隱覺得這場景何其眼熟,張至深正想著,那紅衣女子點(diǎn)頭,老者喝了碗中水,長長拱橋,他佝僂著走過去,身后鬼差長聲唱道:“過三生石,入輪回,走起——”
孟姑娘再倒了滿滿一碗水,她一直低著頭,細(xì)細(xì)的眼線,長長的睫毛,將碗端到身前,忽然抬眸,那驚華的一眼,曼珠沙華都褪了色,婉轉(zhuǎn)的聲音輕聲道:“輪到你了。”
張至深一驚,猛然回頭,身后長長隊(duì)伍全是等候的鬼魂,腳下艷麗的曼珠沙華,弱水幽幽,著紅裙的女子正對他淺淺微笑,白嫩雙手捧著的碗里,黑不見底的水微微蕩漾。
這里是奈何橋。
走過去,入輪回。
他驚詫地望向那雙驚華的眸,不自禁一退,卻是踩了空,高高的奈何橋,下面的弱水緩緩流淌,潺潺之音猶在耳中,他聽見女子低聲的輕唱:“往事黃粱夢,再做浮生歡,往事黃粱夢,再做浮生歡……”聽著聽著,便成了許多的聲音齊唱,好似他剛來魔界時(shí)看見的滿地耶夢伽羅,那些猶似新嫁娘的妖花,輕輕唱著莫回頭,莫回頭……
身體一顫,竟是醒來了。
潺潺的流水之音,弱水之畔,彼岸花中,香味清淡,那味道,總是淡淡的哀傷。
“醒了?!睖睾痛己竦穆曇簦錆M關(guān)切之意,就連那雙無色瑩亮的眸子也是溫潤的色澤。
“這里是,冥界?”張至深打量周圍,問道。
“不錯(cuò),你來過的,這里是冥界之極,無人能找到你?!?br/>
“你把老子弄這里來做甚么?”
赫蒼無色的眸子微微彎起來,映出曼珠沙華的紅,好似流動的血般,柔聲道:“我們許久未見,請你來敘敘舊,這里無人打攪?!?br/>
張至深抬眸:“你究竟想做甚么?”
赫蒼蹲下身,去摸他的臉:“你還真是警惕?!?br/>
張至深將臉撇開,身體軟綿綿的用不上力,腦子卻還清醒:“打從老子遇上你就沒什么好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要?dú)⒁獎幰餐纯禳c(diǎn)!”
“你莫要心急,我只是想問你,那南箓究竟是何來頭?”
張至深道:“不就是一個(gè)成了魔的狐貍精,還能有什么來頭?”
“一個(gè)修仙的狐貍精?!?br/>
“……”張至深望著他,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赫蒼忽然將手放在他心口:“你曾被人取走了心。”
那手即便隔著衣物,也依然令人覺著冰寒,張至深想躲,奈何沒有力氣,卻也不答他的話。
赫蒼繼續(xù)道:“他把自己的心分了一半給你,否則你一個(gè)凡人怎能活到今日?難怪他那么容易就成了魔,沒有整顆心的妖,便是再修煉個(gè)幾千年,也妄想成仙。你這副神情,可是還不知實(shí)情?哼哼,這南箓還真是有情有義,為你一個(gè)凡人,竟能做到如此地步?!?br/>
后面的話張至深已是聽不進(jìn)去,腦中只回蕩那一句他把自己的心分了一半給你,分了一半給你……
那胸膛里沉穩(wěn)著跳動的,鮮活的心,原來早就不是他的了,而是南箓的……
他早該懷疑的,當(dāng)初那么清晰地感覺到了,心臟被捏碎的痛楚,一個(gè)凡人的心被捏碎了,無品道長只是一個(gè)降妖除魔的道士,如何能再將一顆破碎的凡人心給補(bǔ)回來?他們做的,只是將一個(gè)妖的心分成兩半,從此,他整個(gè)人,都是那妖魔的半顆心……
胸膛里跳動的是南箓的心,他顫抖地摸著那里,感受著心跳,每跳一下的疼痛,帶著隱隱的甜蜜。
“是不是很感動呢?那個(gè)魔如此愛著你?!?br/>
張至深的喉嚨在發(fā)酸,吞咽幾下,沙啞著問:“你憑何說老子的心是他的?”
“雖然下了好幾道封印,普通妖魔根本感受不到那顆心,但我上次同他交手,便發(fā)現(xiàn)他只有半顆心,一半繞著仙氣,一半縈著魔氣,他告訴我他是修仙的魔,真真是魔界最荒唐的笑話。而你,在要?dú)⒛銜r(shí),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同他一樣的氣息,即便非常弱,我也看見了半顆并非凡人的心,半魔半仙的心養(yǎng)在一個(gè)凡人體內(nèi),真有意思?!?br/>
他說得緩慢,聲音溫和好聽,最后一個(gè)音落,清風(fēng)撫起滿地曼珠沙華,幽幽清香縈繞滿身,悲傷得仿佛一段隔世舊夢。
張至深道:“你要做什么?”
赫蒼道:“要你的心,半魔半仙的半顆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