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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鏡中花

    ,仙緣 !
    羅傾與南箓回到霖山時正是春雨最盛的季節,那樣的時日,靡靡雨霧彌漫整座蒼翠山林,寂靜而朦朧,偶爾幾聲鳥啼從翠綠滴水中傳出,顯得分外清脆動聽。
    南箓離家十一載,再次回到此處,山林依舊,萬物皆止,那蒙蒙細雨猛然間像落在心上,柔柔地濕潤了,心中百感,五味陳雜。
    再見那一方小院,細雨中朦朧熟悉,院中一株桃樹依然花開,已是幾百年的樹了,卻被羅傾施了法術,一直是原來的樣子,夭夭灼灼,花開滿樹,迎來又一個人間春雨日。
    他急切地推開門,本要大叫一聲姐姐,告訴她自己回來了,可嘴巴才張了一半便被眼前的情景驚得說不出話,竟是目瞪口呆了。
    屋中一個綠衣女子一手舉著雞腿一手拿著雞翅,先是咬了一大口雞腿,含糊不清的得意著:“我咬過了你還要?”
    桌子對面的南華急得直跺腳:“那我要雞翅,給我!”說完便去搶。
    綠衣女子哈哈一笑,繞著桌子躲了一圈,嘴里的還沒吞進去,卻忙不停地伸出舌頭把那雞翅給舔了一圈,眼睛乜斜地看向南華:“這樣呢,你也要?”
    “你……”南華一雙美目都要瞪出火來了,一咬牙,怒道:“你太欺負人!不就是多花了一兩銀子!”
    “我早已說過,多花一文錢都不行,今日你就餓肚子吧,嘖嘖,這只雞可真肥,我最喜歡了。”綠衣女子得意地轉身坐在太師椅上,一腳踩了上來,那腳上竟然只套了一只布襪,另一只腳的鞋子卻還好好的,想是適才圍著桌子饒時連鞋襪都顧不上了,她踩在椅子上的腳得意地抖著,一口將那雞翅叼在嘴里,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猛一抬頭,恰是對上一張驚愕的臉,那張臉后面還有一張滿是壞笑的臉。
    那如此潑皮耍賴不顧形象的女子除了紫淮還能有誰。
    紫淮這猛然一驚,雞腿都從嘴里掉地上了,一張俏麗面容滿是油光肉屑,襯著那目瞪口呆的神情,極是滑稽。
    南華適才全心都在她的雞腿雞翅上,隨著紫淮這一驚才看見悄無聲息出現在門口的兩人,她卻是容色淡淡,滿眼放在南箓身上。
    南箓略微尷尬,轉眼看向了南華:“姐姐,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南華淡淡說著,面容含笑,眼中波光粼粼,卻還倔強地把下巴抬高。
    紫淮這才醒過神,她都快尷尬死了,用袖子一把擦去臉上油光,呵呵笑著:“我剛剛跟南華是鬧著玩的,這孩子不喜歡吃肉,都塞給我,吃得我滿嘴都是,我這是太高興了。”
    她說得語無倫次,牛頭不對馬嘴,身子一蹭一蹭地到了桌子邊用腳夠她的繡鞋,卻不料越蹭那鞋越往桌底下去,羅傾與南箓一老一少站在門口,正目不轉睛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便惱了,反正在南華面前早沒了長輩的形象,不在乎南箓這只小屁孩了。
    紫淮終于拉下臉,嘆了口氣,彎腰撿起桌底下的鞋子當著他們的面穿上,拍拍手中灰塵:“羅傾,你總算把這小狐貍給找著了,如此我也可以回石印山,再不被南華欺負了。”
    究竟是誰被誰欺負?
    南華哀怨地瞪了她一眼。
    羅傾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究竟是誰辛苦?某人這些年作威作福過得滋潤著,都沒瞧見臉都圓了兩圈!
    愣是紫淮臉皮再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哈哈笑道:“都是自己人,客氣什么,南華這妮子很會照顧人,我很享……”自然不能說自己很享受,于是話鋒一轉,“我想著你們沒吃飯罷,南華快些去做飯給你爹和弟弟吃。”
    瞧這一副女主人的嘴臉,一點當客人的自覺都沒有,南華想著,心中忽而一怔——爹和弟弟,女主人……說得可真像,多么美好的假象。
    即使心中歡悅,她也清楚知道,這是假象。
    羅傾雖然回來了,可那厚臉皮的紫淮卻賴著沒走,整日纏著他,今日比試法術明日明日討論陣法,要么兩人扎在書堆中竊竊私語著,神態親密,竟不容他人插入。
    南箓好幾次找羅傾,卻被紫淮三言兩語打發了,羅傾就在一旁聽著,卻未阻止,反倒叫紫淮莫要為了小事耽誤時間。
    那話說得云淡風輕,卻像細針般根根刺入南箓心中,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男人,可那男人卻連頭都沒抬一下,紫淮嘴角卻是含著笑意,看了羅傾又看向他,詭秘而嘲諷。
    一連幾次都是如此,南箓再沒找過羅傾,有時見他們拿著一張絲帛,羅傾說一點,紫淮就畫上一筆,默契無間,那女子雖然性格粗糙些,卻是明亮得像個太陽,讓人忍不住想親近,她容顏俏麗,與羅傾的灑脫不羈恰是相配,桃花樹下他們相互說著什么,忽而相視一眼,哈哈大笑,多么般配的一對。
    南箓偷偷看著他們,心中慢慢絞痛,只覺自己處在一個黑暗的深淵,深淵底下業火燃燒,一條叫嫉妒的毒蛇迅速長大,纏繞盤旋在他心口,纏得他渾身都痛,不知何時就會出來咬人。
    死灰復燃的結局不還是一抷死灰?
    心傷不過如此。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千辛萬苦找他回來,甚至說出那樣的話,讓他覺得自己真的被愛著,被巨大的幸福包圍著,從此天長地久。
    既然說了那樣的話,為何還要在他面前秀出這般親密,傷了他的心后再來傷一次,只是為了徹底讓他死心?
    既然要讓他死心,不去找他不是正好?
    他看著看著,竟無聲笑了起來,這一切都是捉弄他的笑話,他卻傻傻地以為是真的,那他回來究竟是為了什么?
    不看了,不要再看了,事情已經如此明顯,他還執著什么?終究還是自己的錯,愛上了養育自己的男人。
    那說什么舍不得放不下,不過是為了哄他回來,他樂呵呵地信以為真,原來不過水中月,鏡中花,一切如此虛假。
    轉身,恰恰對上南華沉靜的雙眼,他心中一頓,自己臉上的神情怕是比哭還難看罷。
    “你不該回來。”南華淡淡道。
    南箓猛然心中劇痛,他遍體鱗傷時回頭看向自己最依賴信任的親人,以為可以尋得安慰,不料那親人冷漠地推開了他,他被拋棄了,從何時起,竟被所有人所拋棄?
    于是他也學著南華的樣子,淡淡道:“我會離開。”
    本就不該回來。
    這一次走了,再也不讓任何人找到,夠了,一切都夠了,他覺得自己的心都沒了。
    這個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停留,他如同至身寒谷,身心劇痛,只想逃離,越遠越好,遠到能忘記這里的一切。
    那時恰是春末夏初,停了許久的雨又凄凄瀝瀝下了起來,雷聲震天,轟隆隆仿佛整個天都要翻滾坍塌下來般,狂風大作,不多時天已完全黑了下去。
    他偷偷下了山,飛快地逃離,冒著雨,渾身濕透,卻覺得能暢快呼吸,再不離開,他可能會死在那里瘋在那里!
    逃到半夜也不敢休息,強打著精神趕路,可力量耗盡,不能施展法術,只能靠步行,雨夜行路,漆黑得五指不見,不知他會走向何方。
    “箓兒,箓兒……”
    不要叫了,我知道是幻覺,是我貪婪的幻覺。
    “箓兒,箓兒,你快停下。”
    怎么能停下呢,我要逃,逃離那個地方心就不會痛了。
    “南箓,你要到哪里去!”
    為何這雨聲中的幻覺越發真實了?
    猛然回頭,天邊又是一陣轟隆雷響,撕心裂肺,恰見黑暗中一點光芒漸近,隱約能看見熟悉的身形正御風而來。
    南箓腳下一個踉蹌,恰似心中空了個洞,什么也沒有了,已經被拋棄了,為何還來找他?他忽然爬起來瘋了似的往前跑,可身后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憤怒,他全當沒有聽見,凄厲的夜雨中他要逃,瘋狂地逃,逃離這個男人,這個欺騙他的男人!
    然后他胳膊被一只大手拉住,頓時手腳都動彈不了,他被施了定身術,可身體卻發著抖,可恨啊,真可恨!
    命運為何要如此作弄他!
    “你又要離家出走!”
    男人的聲音憤憤的,一盞長明燈照亮他的面孔,從未有過的嚴肅。
    “你才回來多久,這次又是為何?”
    南箓不答,他的身體抖得篩糠似的,嘴唇張張合合,眼中有水落下,也不知是雨還是淚,睜大的雙目卻是直直看著他,仿若刀子般錐心又痛心。
    羅傾看清他此時模樣,心中一軟,扶著他的身體,放柔了聲音:“到底是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
    然而他的小狐貍卻不說話,只是用那傷心到極致的表情看著他。
    羅傾去摸他的臉,南箓卻驚慌地想躲,奈何被定了身,于是羅傾摸到溫熱的水不斷流過掌心。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解了定身術:“為何要哭?為何如此傷心?”
    南箓哽咽道:“為何要尋我回來?為何要如此傷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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