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勝鳴領(lǐng)著穆江候在門外,穆江中途離開方便,他這才退到窗口,側(cè)耳偷聽,聽到一半,卻越聽越心驚。高勝鳴牢記六小姐的交代,擰眉抬腿就朝外走。
——小九回天津,一定要帶上蕓生和孩子一起走,這件事就拜托高副官你了。
因三哥的事秦信芳一時情緒失控,冷靜后仔細(xì)推想方才警醒。前日里叫來高勝鳴問話,末了便只說了這一句交代。
高勝鳴跟在秦嘯川身邊也不短了,這位少帥才智過人,如今亦學(xué)會收斂鋒芒,縱是日日跟在身邊的高勝鳴也無法全然猜準(zhǔn)他的心思。
這李宅高勝鳴也來過幾回了,輕車熟路地往蕓生所在的院落趕去。穿過水亭,卻意外看見一抹熟悉的影子。廊上的燈籠微蕩,小如掩面的頭巾被風(fēng)吹落,露出一臉淚痕,手中端著一碗熱湯藥失魂落魄地走著。
高勝鳴狐疑停下,警醒地往她身后的方向看去,是廚房。
那丫頭哭什么?他心頭思索,轉(zhuǎn)瞬便改了方向。小如不是這府里的傭人,她跟在少夫人身邊,若是挨了誰的訓(xùn)斥傷心,那也只能少夫人了。只不過,會是因為什么事呢?
藥罐子撤下,廚娘過來加了新炭,說是管家特意交代的,要再煮一鍋醒酒湯。
蕓生黯然避開廚娘小心翼翼的目光,小如什么都交代了,府上的人還以為她不知道那人來了。鍋里微微沸騰的湯汁彌漫出姜片刺鼻的味道,她拿起手中那藥粉紙包,看得心亂如麻......他瞞著她,他又叫人瞞著她,這次又是為了什么?她不想再去猜他的心思,她不想再過從前那種患得患失的日子,望著手中那包藥粉小如的話猶在耳畔,真想......真想就這樣一走了之。瀲滟的唇勾出一抹冷淡的自嘲,眼眶酸脹,目光落到灶邊的藥罐,轉(zhuǎn)念便想起念念,想起從念姐,想起三哥,想起六姐......想起那晚的秦嘯川。
蕓生站起身,冷靜地朝那鍋沸騰的湯走去,門邊站了片刻的高勝鳴心頭一涼,再顧不得自己此刻的行為有多么僭越。
“少夫人這是要做什么?!”
她的視線惶然從火紅的炭上移開,回首入目是高勝鳴那張憤懣不平的臉,語氣亦充斥著拷問。
蕓生一怔,下意識朝他身后探去,片刻失神便叫高勝鳴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東西。
“這是什么東西?”他有些明知故問,一面死死盯著蕓生一面迅速拆了那藥包放在鼻尖一晃,指腹又沾了少許謹(jǐn)慎點在唇上。在軍委任職這些年,各樣任務(wù)都接手過的高勝鳴當(dāng)即就辨認(rèn)出這是何物,他有些不能置信地看向蕓生,仿佛她十惡不赦。
“這不是我的東西?!彼⊕咭谎圻瓦捅茊柕母邉嬴Q,轉(zhuǎn)身站在灶邊,望著火炭間扭曲的熱浪眼眶泛澀,疲憊不堪道:“我正準(zhǔn)備扔了的?!笔|生知他誤會,卻不想牽扯進(jìn)小如節(jié)外生枝。
高勝鳴自然不信,炮語連珠不平又道:“敢問白小姐這是要往哪里扔?”他氣憤得連稱謂都刻意換掉,“當(dāng)真要是想離開少帥法子多得很,犯不著用這般惡毒的手段!”
惡毒?她鼻尖泛著濃郁的湯汁氣味,絞緊雙手壓下心間的不適,腦中嗡嗡響著那兩字,震驚不已。
“高副官不必嚇唬我,這只是再普通不過的藥粉。況且若不是你,我此刻已經(jīng)把它燒掉了?!彼龢O力穩(wěn)住身形不叫他看出破綻。
他聽著她不輕不重的語氣,不覺心驚:“呵,極少量是可以讓人昏迷不醒,功效同普通迷藥并無差別。可白小姐手中這一封,足以讓一個四肢健壯的青壯年數(shù)月之內(nèi)因器官衰竭斃命——這是扶桑研制的慢性毒藥,你怎么敢?!”
吳世權(quán)果然陰毒,是那日特地親自將小如送回她身邊?抑或是更早的時候......肖宅后山!他不愿善罷甘休,原來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
為了離間她和秦嘯川,吳世權(quán)將小如送回來之前便刻意將真兇透露給小如,難怪那日小如會帶自己去見吳世權(quán),回想那時吳世權(quán)揭穿葉文佩的罪孽也不過是他計劃中的一步。吳世權(quán)巴不得自己因恨失控,好比之前在政府大樓險些中了葉文佩的圈套;而那天,若不是秦嘯川及時解圍,自己只怕早成了眾矢之的。
而今,那人的陰謀卻遠(yuǎn)還沒有結(jié)束。
利用小如對她的衷心,不管事成與否,秦嘯川若是知道這東西的存在,就算她從未動過這樣的心思,他們之間也永遠(yuǎn)完了?;蛘咴俅紊x,或者黃泉相隔,僅這樣兩個結(jié)果卻光是想想,便叫她毛骨悚然。
“這東西,是吳世權(quán)......”即使他不擇手段逼走了陸耀華,即使他娶了葉文佩,即使她那樣恨他,她也從未想過害他性命。
“你若不信,這就帶我去見他,我自會告訴他一切?!彼姼邉嬴Q捏著那東西僵直地倒退兩步,不由跟上前,惶急紅了眼眶。這莫須有的罪名,連高勝鳴都深信不疑,若他要是知道,他們之間......她不敢想。
高勝鳴目光輕蔑地看向蕓生,“白小姐這會兒急什么,小如送回來那日,你寧肯打發(fā)副官帶回一句刻意疏遠(yuǎn)的謝謝,轉(zhuǎn)頭便私見了吳世權(quán),也不肯相信少帥的真心,主動去見他一面?!彼吧写嬉唤z希冀在她身上,如今親眼所見才算是徹底失望。“現(xiàn)在,你就算想見少帥,我也絕不會讓你再靠近少帥半分......”
“高勝鳴!”她貝齒緊咬。
“可笑,真是可笑。少帥要回天津,六小姐還特意囑咐我懇求你跟少帥一道回去......他如今什么都不在意了,六小姐卻說,只有白小姐你才能讓他惜命??尚Γ 备邉嬴Q陰沉著眉目諷笑出聲,他揚起那包東西扔進(jìn)火炭中,眼中火星四濺:“更可笑的是,他原本就已經(jīng)打算還白小姐自由,白小姐何必急不可耐,多此一舉。”
蕓生心亂如麻,還要上前說些什么,高勝鳴卻避開。
“我高勝鳴誓死護(hù)衛(wèi)少帥安危,絕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少帥——包括白小姐?!?br/>
陸耀華被逼走的時候,她除了無奈心里漸漸更多的卻是釋懷;可如今旁人離間她和秦嘯川,她竟怕了;想起那夜他親手交給自己的那封信,過往的恩怨糾纏,亦都是這般似曾相識的陰謀......
原來,她和他才是被拆散的那一對啊。
他們——拆散了他和她。
高勝鳴憤恨地將那東西扔進(jìn)了炭火中,“白小姐也不必憂心,證據(jù)已經(jīng)燒毀,我不會在少帥面前多言此事半句,你也永遠(yuǎn)別想再見他一面?!?br/>
“你憑什么......你們憑什么?!”她喉間泛起酸澀,連聲帶顫,痛心疾首。
高勝鳴別過臉不愿看她,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瞳委實會騙人。
“就憑大帥也因你喪命,這樣的事,斷不能在少帥身上重演。”高勝鳴賭氣脫口而出,雖然心底知道大帥的死其實怪不得她,不過只要少帥往后平安無事,他甘愿做一回惡人。
蕓生沉痛又急促地呼吸著,鼻尖漸漸泛紅,聞言那一剎那,唇邊激烈呼出的一團(tuán)白汽卻戛然而止。
秦家大帥......死了?
她腦中嗡嗡作響,又隱隱牽出一些細(xì)枝末節(jié):肖宅后山那夜他抱著她,那樣生氣發(fā)狠地吻住自己;意識退散前那一刻,他對她說什么?
——父親沒有對不起你......他已經(jīng)沒了......我無法再失去你。
高勝鳴咬牙繼續(xù)道:“若不是臨時倉促改道要去尋你,那些歹人也不會有機(jī)可乘,害得大帥乘坐的飛機(jī)墜毀?!?br/>
“若不是遭此變故,少帥也不會那般倉促地娶了葉文佩?!?br/>
“呵,這些年,白小姐根本就是恨錯了人——”
她眸底的光亮越動,泛著水波,惶然失措地僵在原地。
“少帥,從未變心?!?br/>
是這女人變了心!
高勝鳴倒抽一口氣,垂下目光。
“從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