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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畫59

    場景:裴大年詩意地走在鮮花盛開的原野。一望無垠的地平線。高天流云。飛人制衣公司廠房。制衣生產線。五彩紛呈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流。漂亮的女人。瀟灑的男人。T型舞臺上西洋男女身著名牌服裝……雅致的辦公室,臺燈透著柔和的光,裴大年伏案而坐,手中捧著一本英語教材……
    解說:裴大年說,他自小就是個耽于幻想的孩子,總渴望飛翔,想剪取云彩給媽媽縫制漂亮的衣裳。他總割舍不了這童年情節,后來便把自己創業的公司命名為飛人。渴望飛翔的人,總是那些堅強有力的人。但商場是實實在在的競爭,僅有幻想是不夠的。裴大年把他那充滿創造力的奇思妙想織進飛人品牌的一絲一縷。他說,皮爾·卡丹憑著一把剪刀開天辟地,飛人也能開創自己新的世紀。……有道是“春江水暖鴨先知”。裴大年身處商海,深知未來經濟的競爭就是知識的競爭。他不能不說是一位成功者,可他認為要取得更大的成功,就只有不斷地充實自己。于是,在百忙之中他堅持攻讀工商管理碩士……
    朱懷鏡越聽越覺得像陳雁的手筆。一會兒完了,看看字幕,果然見是陳雁的策劃和制作。選在交易會期間推出這個專題片,可謂用心良苦。不知陳雁從中間賺了多少。裴大年因上次新聞節目刪掉了他向皮市長匯報那些鏡頭,很不滿意,這回該高興了吧?他便掛了裴大年的電話:“喂,貝先生,我朱懷鏡。剛才看了你的光輝形象,很不錯的。”裴大年肯定也正坐在電視機旁,樂不可支的語氣:“這要感謝您啊朱處長!這個片子是您促成的。我給您匯報,這次我在交易會上接的合同不少,多虧您給安排了個好展廳。今晚這個專題片一播,我想明天會有更多的人來找我們的。我得好好感謝您才是。”朱懷鏡客氣幾句,又向裴大年表示了祝賀。
    玉琴從浴室出來,正好看到片尾字幕。聽朱懷鏡打電話,她以為是打給陳雁的,有些吃醋,說:“還專門打電話祝賀?她當記者的一年到頭***這事,你不要天天打電話給她?”
    朱懷鏡蒙了一下,才想到玉琴肯定是誤會了,笑道:“你說什么呀?我給裴大年打電話哩!你以為我打電話給陳雁?我吃飽了沒事做?”
    玉琴這就笑了,坐下來溫存。朱懷鏡佯裝生氣,點著玉琴的頭說了聲女人呀,搖著頭進浴室去了。放好水,躺在浴池里,不由得就想起陳雁了。自從喝下這女人的半杯殘茶那天起,他就告訴自己,這輩子不能對這女人有任何非分之想。
    洗了澡出來,朱懷鏡想起方明遠說過裴大年的一個笑話,就同玉琴說:“剛才我在電視里看見裴大年捧著一本英語教材裝模作樣,其實他二十六個英語字母都認不全。飛人公司員工都知道這樣一個笑話。有一天,裴大年問女秘書:有些人名片上的電話號碼后面印個O和H,我總弄不清哪個是辦公電話,哪個是住宅電話。女秘書反復告訴,他就是記不住。女秘書很聰明,想了個主意。她說,你看這O像不像個張開的嘴巴,中國嘛,辦公室的意思就是坐在那里看報喝茶,所以電話號碼后面印了O的就是辦公電話;這H兩邊立著兩豎,像不像一男一女兩個人面對面站著,一男一女就是家,所以后面印了H的就是住宅電話。裴大年點點頭,像是記住了。可他皺了會兒眉頭又問,這H中間還橫著一個杠兒是什么?女秘書臉一下紅了,說這個董事長您自己知道。”
    玉琴聽了,笑得直喊肚子疼。半天才喘過氣來,說:“你們男人呀,念念不忘的就是身上那橫著的一杠!”
    朱懷鏡逗玉琴:“你就不念著這一杠?”
    玉琴紅了臉,咬著嘴唇兒笑,白了他一眼說:“誰稀罕你那一杠!”
    這次商品交易會獲得了很大成功。用皮市長總結的話說,就是三個“創紀錄”:與會的客商,特別是國外境外客商之多創紀錄;達成合作意向的大項目之多創紀錄;簽訂的合同總金額之多創紀錄。這幾天,荊都市的報紙、電視、廣播等所有新聞媒體都在宣傳本屆商品交易會的重大成果,總會引用皮市長說的三個“創紀錄”。
    皮市長這幾天太辛苦了。重大項目的簽約儀式他得出席,重要客商他得接見,各種宴請活動他也得參加。朱懷鏡酒量不錯,皮市長總帶上他陪宴。這都是方明遠在皮市長面前當的參謀。朱懷鏡口上怪他出餿主意,弄得他成天云里霧里,心里卻很是高興。這天,最后宴請了一位新加坡商人,皮市長終于長舒了一口氣。
    宴請結束,皮市長同客人握別之后,進餐廳旁的衛生間小解。方明遠就同朱懷鏡悄悄說:“這幾天皮市長太累了,今晚想讓他放松一下。一起去吧。”
    朱懷鏡一時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問:“安排什么活動?”
    方明遠說:“皮市長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搓幾盤麻將。有一段他喜歡打保齡球,沒多久就不愛打了。上次去北京開會,他同幾位首長和老朋友聚會,打了一次網球,有些上癮了,只是還不太行。這一段他只要不外出,每天早上去南天體育館練網球哩。不知他能堅持多久。我看他只對麻將比較專一。”
    朱懷鏡當然樂意一起去,只是他不敢上桌,就說:“我的技術不行,去了也是看牌的分兒。”
    方明遠笑道:“今天請你去,就不能只讓你看了,要請你上桌啊。”
    朱懷鏡聽了心里頓時發虛,卻不敢讓方明遠看著是怕輸錢,只說:“我技術太差,敗人家的興哩。”
    見有人從身前走過,方明遠又把聲音放低了些,說:“皮市長打麻將很注意影響的,有固定的牌友,就是那幾位老總,你都見過的。今天我上午約他們時,正好吳運宏和舒杰都出差去了,只有荊達證券總公司的老總茍名高一個人在家。沒辦法,我就約了裴大年,皮市長同意了。裴大年同我說過多次,有什么活動叫上他。還差一個,就只有請你了。這不好隨便找人的。”
    朱懷鏡說:“加上你正好四位呀?”
    方明遠搖搖頭,正要同朱懷鏡說什么,皮市長從衛生間出來了。朱方二位暗自遞了個眼色,馬上跟在皮市長背后往外走。出門上了車,開車徑直去了荊園六號樓。皮市長上了樓,對司機說:“你就先回去吧,我晚上就住這里。”司機走了,方明遠問皮市長:“皮市長您是不是先洗個澡?我同懷鏡下去等一下裴大年,他找不到地方。”皮市長說你們去吧。
    朱方二位剛出門,就在走廊里碰上了茍名高。他是這里的常客,熟門熟路了。方明遠輕聲請他先進去坐,皮市長在洗澡。茍名高卻不想省掉客套,微笑著同朱方二位一一握了手,再揚揚手進去了。
    兩人到了樓下,見裴大年已坐在大廳一角的沙發上了。方明遠說先在這里坐幾分鐘吧。坐下之后,方明遠把頭往前湊著,說:“皮市長平日工作辛苦,難得輕松一回。我們請他玩一下,為的是讓他高興。所以大家就要盡量讓他贏牌。有個秘密,我們一直瞞著皮市長。我今天告訴你們二位,也請你們保密。打麻將時,我總站在皮市長身后看牌,他缺什么牌,我就做暗示。你們手中有的牌,就不要吝惜。鼻子表示萬子,嘴唇表示條子,下巴表示餅子。我一個手指放在鼻子上,說明皮市長需要一萬,兩個手指放在下巴上說明皮市長差個二餅,依此類推。當然實在顧不過來也沒關系的,皮市長不會計較的。我告訴你們了,請一定保密啊,不然讓皮市長知道了,不罵死我才怪。”
    裴大年忙說:“這個當然,這個當然。”朱懷鏡卻是點頭不語,心想難怪好幾回看他們打麻將,總是皮市長贏牌!他仍是想著錢的事兒,有心爽快表情卻自然不起來。今天正好不湊巧,他身上只帶了一千來塊錢,上桌經不起幾下子的。沒想到方明遠早為朱懷鏡著想了,對裴大年說:“貝老板,還要請你幫個忙。今天少了人,懷鏡平時不上桌的,他牌打得不行,怕皮市長批評。今天沒辦法,只好請他代替了。但他沒準備,身上沒帶多少錢,問你借些吧。”
    裴大年把頭一搖,說:“還談什么借?反正是玩,我給你五千!”說著就要掏口袋。方明遠做了個手勢,說:“上去再說吧,上去再說吧。”三人便起身上樓去。在走廊里,裴大年見兩頭沒人,就數了五千塊錢給朱懷鏡。朱懷鏡說道:“不好意思。”接過了錢,心里踏實多了。
    方明遠走在前面領路,裴大年邊走邊回頭張望,說:“這地方好復雜,我下次來不一定找得到。”
    朱懷鏡說:“別說你,我不知來多少次了,還總弄錯方向。今天喝了些酒,更是不分東南西北了。”
    說著就到了套房門前。敲了門,見開門的竟是陳雁,一手拿著個快削好的蘋果。朱懷鏡暗自吃了一驚,卻笑瞇瞇地玩笑說:“啊呀,陳小姐怎么到的?我們在下面沒見你上樓啊。”
    陳雁一笑,也不多說,只道:“我有特異功能啊!”
    陳雁站著把蘋果削完,遞給皮市長,再挨著皮市長坐了下來。皮市長咬了一口蘋果,嚼了幾下,才笑道:“記者嘛,專門跟蹤別人的,怎么能讓別人跟蹤了?”皮市長這話并不怎么幽默,可大家都覺得他說得有意思,都笑了。這邊正玩笑著,方明遠早在隔壁擺好方城了,過來請各位入座。朱懷鏡懷里裝著別人的票子,坦然上了牌桌。
    過了幾天,方明遠去柳秘書長辦公室匯報工作。完了之后,柳秘書長說:“懷鏡,這次我讓李明溪搞畫展,沒有看錯吧?結果他的畫被買走的最多。”
    朱懷鏡說:“對對,柳秘書長慧眼識才哩!我問過李明溪,他這次一共脫手了十六幅畫,最好的賣到八萬一幅,最低的也賣到八千。我猜,這回他至少進七八十萬塊。”
    柳秘書長笑笑,卻說起上次朱懷鏡在他家里見過的那塊古匾。柳秘書長同下級說話,和很多領導的風格一樣,典型的無主題變奏。他不斷地變化話題,像捉迷藏,又像是老鼠逗貓,讓下級只能聚精會神地聽著。
    “有專家考證,認定那是何紹基的手筆。我原來就說過,可能是何紹基的字,有人卻說怕是別人模仿的。他們主要是從對聯的風格上分析,覺得不像何紹基。人一輩子要經過那么多事,怎么可以從詩文風格上去下結論?太絕對了。陸游有‘中原北望氣如山’,也有‘紅酥手,黃藤酒’嘛!”柳秘書長說得有些神采飛揚了。
    朱懷鏡聽了,忙說柳秘書長高見。朱懷鏡肚子里沒有什么文物知識,但他總覺得那“春風放膽來梳柳,夜雨瞞人去潤花”太缺乏大氣,哪像何紹基這等大家的貨色?不過也真難得說,正像大人物們也會做小人。
    “柳秘書長,我知道您珍愛這些古玩字畫。要是肯脫手,這古匾只怕價值不菲吧。”朱懷鏡說。
    柳秘書長卻不說話了,掏出煙來,給朱懷鏡也遞上一支。柳秘書長吸煙的姿勢顯得很有涵養,幾乎叫人看了心里發虛。涵養會讓人產生這種感覺,朱懷鏡覺得奇怪。兩個人對著抽煙,兩張臉便云遮霧罩了。柳秘書長嘴巴不動,卻分明還有話不想馬上說出來。朱懷鏡琢磨著柳秘書長的心思,不便立刻動身走。他便說了一會兒古匾,又說李明溪的畫如何真的不錯,柳秘書長又是如何獨具慧眼。朱懷鏡說著,柳秘書長只不斷地點頭。他那頭點著點著,嘴巴就優雅地張開了:“懷鏡,李先生那幅《寒林圖》肯賣嗎?”
    朱懷鏡胸口禁不住沉了一下。心想那可是李明溪的寶貝,他肯賣出去?何況柳秘書長的所謂買,同他那張嘴巴里出來的很多話一樣,通常是耐人尋味的。朱懷鏡的這些心思并沒有讓臉部表情反映出來。他只是點點頭,像是思考又像是應承,其實是在掩飾心理活動。他望著柳秘書長,確信自己的遮掩滴水不漏了,才說:“行行,我同他說說。”
    “好吧,謝謝你啊!”柳秘書長說著站了起來,同朱懷鏡握了手。他就知道自己應該走了,忙客氣幾句,出來了。一出柳秘書長的門,心里就十分后悔。自己不該無話找話老是扯著李明溪的事兒說,結果觸發了柳秘書長的藝術靈感。他也明明知道柳秘書長的藝術靈感激發出的不是創作沖動,而是占有沖動。朱懷鏡埋頭往自己辦公室里走,幾乎是痛心疾首了。有幾個熟人迎面打招呼他都沒在意。有人后來就在背后說他當個處長,得到了領導賞識,就忘乎所以了,成天鐵青著臉不理人。這事兒朱懷鏡當然不會知道,人家當面只會說他很隨和,很平易近人,就像人們當面說任何一位嚴厲的領導一樣。
    回到辦公室坐下,鄧才剛過來說:“皮市長的論文寫好了。”
    朱懷鏡說:“好好,放在這里吧。”
    鄧才剛走了,朱懷鏡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生硬了。生硬就生硬吧,還用得著去解釋一下?他一時沒心思看皮市長論文。這是替皮市長寫的一篇有關財源建設的文章,《荊都日報》要用的。這篇文章對朱懷鏡他們處里搞的財源建設理論研討征文活動也是意義重大,到時候將皮市長的文章也收入論文集,再配上皮市長的序言,書的權威性自然就出來了。
    不過這會兒朱懷鏡只想著柳秘書長交代的事。剛才柳秘書長說完想買李明溪的《寒林圖》,就同他握手了。一握手他就知道柳秘書長該說的話說完了,他該走了。原來柳秘書長事先說了那么多話都只在打迂回,為的只是那幅畫!既然這樣,他不說李明溪的事兒,柳秘書長也會提出來的。這么一想,朱懷鏡不再為自己沒事找事懊悔了。
    但他的心頭仍然輕松不起來。柳秘書長哪可能出二十八萬塊錢買那畫?他出得起二十八萬也不敢拿出來啊!一個**秘書長怎么會有這么多錢?就算柳秘書長肯出這么多錢,李明溪那里說得通嗎?當初日本人想買,他說什么也不肯啊!但既然柳秘書長說出來了,朱懷鏡再怎么犯難,還是得跑一趟的。
    朱懷鏡暫且不去想這事,埋頭看鄧才剛起草的論文。文字不太長,一萬五千字,一會兒就看完了。鄧才剛的文墨功夫還真的不錯。照說,**機關里面是看重干部的文字水平的,可這鄧才剛就是上不了。從內心里說,朱懷鏡越來越佩服鄧才剛的能力和人品了。可他不知領導心目中的鄧才剛到底是個什么形象,就不敢貿然替他說話。
    他拿著稿子,走到鄧才剛辦公室,表情很好,嘴上卻留有余地,說:“老鄧,稿子我看了,就這些觀點吧。你先安排打印一下,我再送皮市長審閱吧。”鄧才剛只是謙虛,不多說話。朱懷鏡說完事兒又坐下來同鄧才剛聊會兒天,這就像寫文章,算是對剛才他語氣生硬的一個照應。朱懷鏡起身告辭,鄧才剛就去文印室安排打印去了。
    晚上,朱懷鏡獨自開車去了美院。本想讓玉琴陪他去的,但玉琴晚上值班,他只好一個人去了。他遠遠地就望見李明溪窗口有燈光,上樓卻敲了半天門,才見李明溪把門開了一條縫兒,怯生生地朝外張望。見是朱懷鏡,才把門全部打開了。
    “是不是里面藏了什么人?”朱懷鏡進屋就開玩笑。
    “人?哪里藏了人?”李明溪睜大眼睛,表情有些驚恐。
    朱懷鏡望望李明溪,心想這瘋子耳朵是不是有問題了。卻突然發現屋子比平日更加凌亂了,床、桌子、書柜全部集中到房子中間,沒有一件東西靠著墻壁。李明溪靠著書柜站著,望著朱懷鏡,目光怪異。
    “你怎么了?”朱懷鏡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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