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早就預料到賈母會給自己下帖子, 她或許還想著自己不愿見到她，會拒絕，只讓黛玉他們去榮國府。
    這樣她還更方便行事。
    但要真這么想, 那可就打錯主意了。
    按照禮法, 不管他們內心是怎么想的, 為了不讓人挑剔孩子們的品行，只要賈敏一日是林府的兒媳，那么賈府就是林府下一輩的外祖家, 表面功夫就要做一做。
    老太太也沒想著不讓黛玉一次都不踏上榮國府的大門, 但是這怎么去，去了又要怎么說, 那就不歸賈母管了。
    她不僅要去，還要大張旗鼓的去。
    老太太不禁又想起了夢中世界，她的孫女來到了賈府，是從西角門進去的, 賈赦和賈政連面都不曾見，被王二太太好一番告誡, 還連個自己獨立的院落都沒有。
    無論哪一個，都讓老太太每回想起來就心如刀割。
    現在不一樣了。
    黛玉不再是孤女。
    她的背后有林家。
    這回，她打算好好的跟賈母說一說道理。
    當然，就算接了帖子，也不是立刻的事。
    她要是收到了帖子立刻就過去, 那是給史氏做臉了。
    回來之后，老太太先好好的看了一番兒子和孫子, 都好好的。
    兒子那邊皇上還沒有什么吩咐, 倒也不著急, 孫子跟著兒子一塊兒拜訪了不少人家, 有好幾個放出了想要結親的訊號。
    還都是家中的嫡出女兒。
    雖然沒有一口答應的意思，這其中透露出來的意思已經足夠讓老太太喜笑顏開了。
    這些人，有眼光！
    林如海和琛玉知道了他們路上發生的事情，都捏了一把汗。
    林如海再一次慶幸請了鏢師護送，不然他擔心真出個什么意外，那后悔就來不及了。
    在剛收到信的時候，他就決定給那些鏢師多加一些報酬，現在看到安然無恙的母親他們，他決定再加厚一些。
    這是他們應得的。
    “沒什么事兒，只是虛驚一場，咱們家的孩子都是好的。”老太太笑著夸獎。
    包括身體最弱的黛玉，被嚇了一場，都沒有生病。
    聽到了祖母的夸獎，瑛玉有些心虛的垂下了頭，她是真的被嚇到了。
    她看到了死人，那么多的血，要不是身邊有那么多親人，她可能就要失聲尖叫了，現在想起來還會做噩夢，多虧了周大夫給開了安神湯藥，喝了之后才好多了。
    倒是妹妹……她悄悄的看了一眼二妹妹，她當時見到了死人，一開始有些發愣，但后面就面色如常了，她害怕了靠過去，抓著妹妹的袖子，就沒那么害怕了。
    還有云姨娘，當時她距離云姨娘也很近，云姨娘的眼神……怎么說呢，感覺云姨娘看那尸體跟普通東西差不多，一點兒波瀾都沒有。
    想到這里，她下意識的看過去，云姨娘還是那樣，溫溫婉婉的站在那里，臉上還帶著些許笑意，看不出什么出奇。
    她也很厲害，讓瑛玉有的時候懷疑自己是不是膽子太小了。
    不過這種感想在看到自己姨娘的時候，她就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不是她膽子小，而是二妹妹和云姨娘的膽子太大了。
    姨娘當時嚇得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腕都弄青黑了。
    周圍的丫鬟婆子們也被嚇得不輕，靠在一起瑟瑟發抖。
    還有小妹，她沒被嚇到，估計是嬤嬤一直護著她，她可能根本就沒看到尸體的緣故。
    老太太除了關心兒子和孫子之外，另外也要操心家當是否安置妥當。
    明年就是兩個孫女選秀的時候了，不管能不能避開，這終身大事都必須要敲定了。
    就算兒子接到了調令要去外地為官，她也不會跟著去，而是在京城里操辦兩個孫女的事兒。
    避開了選秀，明年就要定親。
    避不開選秀，也是明年定親。
    事情太多了，而且還有孫子，也是等選秀結束后相看人家。
    不過在這方面孫子確實不急，等他考取了功名，能說的親事才更上一層樓。
    就算是急著抱重孫子，老太太也不會疏忽孫媳婦的家世。
    也就是說她和孫女要在京城長住的，這府邸里面的東西當然要收拾妥當。
    林如海自然是住在正院的，最安靜的寧壽院是老太太的，她旁邊的那個院子是黛玉的，然后就是瑛玉和珞玉的院子。
    跟之前一樣，她們還是鄰居，三姐妹差不多在一條直線上。
    然后就是云舒瑤和梅姨娘楚姨娘三個人的院子了。
    在這三個院子中，云舒瑤的院子是最大的，布置也比另外兩個姨娘更加精美一些。
    對這個，梅姨娘已經提不起勁來反對了，誰叫人家命好，生養了一個兒子呢。
    珞玉先跟著姨娘去了姨娘的院子，發現這里應該是弟弟安排的，布局是姨娘一貫的喜好，而且這里面已經有不少的盆栽和植物了，盛開的少，幼苗多。
    要是全是盛開期的，姨娘才會不喜歡。
    有一些東西第一波來的人已經運過來了，他們最后一波來的人帶的東西在他們剛剛說話的時候也擺放妥當。
    現在看去，就是云舒瑤習慣了的布局和擺設。
    沒有什么特殊情況，她不喜歡大動。
    珞玉是個操心的性子，檢查過了，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來弟弟是費了不少心思的。”
    能夠把姨娘住慣了的地方安排的跟之前沒多大差別，要費不少功夫。
    云舒瑤勾起唇角：“要是你先來，也會這樣的。”
    珞玉笑的瞇起了眼睛：“那是自然。”
    云舒瑤又跟著去了珞玉的院子看了看，她那邊也是照著她的喜好來的。
    院子里種滿了植物，還有她很喜歡的魚池和碗蓮。
    雖然這碗蓮現在還不是季節，卻也能想象到了日子會是怎么一番美景。
    在外面，除了擺弄花花草草之外，珞玉的愛好合長處就是畫畫了，她的一手丹青在朋友中是出了名的。
    實際上，她的愛好還要加上一個騎射，只是林如海不希望她有這方面的名聲，在外人面前她會克制。
    云舒瑤檢查了，確定都是妥當的：“好好休息吧，不用送我，我自個會回去。”
    休息了兩天，養足了精神，老太太這才給榮國府那邊回了帖子，擇日上門。
    到了那一日，浩浩蕩蕩。
    不僅僅是她去，兒子、孫子孫女去，連姨娘們都去。
    她這位親家不是說要給他們開個小宴歡迎嗎？既然這樣，那她就把人都帶過去，好好看一場宴。
    不是老太太自夸，不管是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女，甚至是姨娘，都比她賈家的要好！
    林如海本還想說什么，看到母親這樣，他把話收了回去。
    算了，本來也沒什么，不過是兩家之間的一個小宴。
    黛玉她身邊就沒有賈家的人手，自從被接到了老太太那邊住，她一切都是老太太
    親自過問和安排的。
    賈敏去世的時候，她已經三歲了，她記事早，有那時候的記憶。
    在病床前，母親讓她聽祖母的話，沒有提起外祖母，她隱隱約約有聽過一點關于外祖家的是非。
    而且隨著她年紀的增長，她也知道她的身邊沒有外祖家出來的人是不大正常的。
    倒也不是說林家一個賈家人都沒有，只是他們負責的都不是什么太過重要的事，也湊不到她的身邊。
    至于原因，據說是賈家有人犯下了大錯，所以被清算了。
    偶爾她也會問起祖母，陸陸續續的，她確認了，確實是賈家犯了錯。是她親外祖母的手太長了，把手伸到了林家的內院，導致她那小弟弟早早的沒了。
    所以兩家就只剩
    當知道這些的時候，黛玉不是不傷心的。
    她很聰慧，想到最后那段日子母親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她心里還有種隱約的預感，或許……母親的病也有這一部分原因，不然她不會如此愁腸百結。
    母親的病，一部分是身體，一部分卻是心結。
    現在要見到外祖母了，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還是老太太看出了她的心境，把人攏到了懷里溫聲安慰，“黛玉，莫擔心，你是你父親和你母親唯一的血脈，是我們林家的掌上明珠。”
    “你的身邊，有我，有你父親，有你兄姐，你身邊有很多親人。”
    “你的外祖母或許會疼愛你，但你要知道，在她的心中，你的母親和你永遠都不會是第一位的，她最在意的是她自己，是她的權威，還有賈家的興衰。”
    “我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不要被她用一些話輕易給哄騙了去。”
    “而且賈家的風氣與我們家不大一樣，他們是軍功起家的勛貴，一雙富貴眼刻在頭頂，下人也被抬的太高了。”伺候史氏的老人居然比正經的賈家小輩子女還要有臉面，這在他們家是不能想象的。
    也就是他們這樣，才會慢慢養大了那些人的心。
    “黛玉很聰明，祖母是知道的，你用你的眼睛慢慢看，仔仔細細的看。”
    老太太想了許久，還是沒有提起賈寶玉。
    這個人要是提了，讓黛玉上心了，反而不好。
    黛玉紅著眼眶聽了祖母的這些話，輕輕嗯了一聲，“黛玉知曉的。”她在房間里想了很久，然后又拿出了那一張被她保存的幾乎嶄新的畫卷。
    畫中人是母親，是云姨娘畫下來的母親。
    若是母親她還在，她會對自己說什么？
    母親去世以來，對她來說一直是像空中樓閣一般的外祖母這回終于能見到面了。
    那榮國府和外祖母，到底是怎么樣的呢？
    那一邊，老太太對珞玉他們幾個也是耳提面命。
    某種程度上她把賈府當做了洪水猛獸，生怕她的孫女一個不小心就在那里出了什么狀況。
    算一算年紀，那賈寶玉現在也才七歲，倒是正好能夠用男女七歲不同席的理由拒絕他靠近孫女們。
    在要出發之前，老太太特意囑咐了三個姨娘好好打扮，要把自己的優點發揮出來。
    好好打扮打扮？
    這個要求確實古怪，梅姨娘聽到了丫鬟的轉述，臉上都有些扭曲，懷疑自己聽錯了。
    自從老太太提了讓她們跟著一塊去之后，她就覺得怪怪的。
    普通人家宴請他們去也就算了，但那可是賈敏的娘家。
    她們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過去，合適嗎？
    而且
    那畢竟是國公府邸，梅姨娘心里還是虛的，所以她一反常態，到了那一天，打扮的倒是素凈了。
    瑛玉看了都有些詫異，姨娘的審美數十年如一日，就愛金燦燦，她說了多少次也當耳邊風，今天這樣的打扮讓她都驚喜了。
    云舒瑤也沒有打扮的多張揚，跟平時出門一樣，沒有一個越矩的地方。
    她知道她這回就是去當個背景板的，只要看戲就好了。
    就算她沒看，也知道紅樓夢是一本悲劇，女主角死了，男主角好像是出家，總之結局都不太好。
    現在跟原著是不一樣了，林家可以說是面目全非，而且兩家的關系也微妙，老太太帶她們去，難道是去表現和賈家的親熱關系嗎？
    不可能。
    一行人乘坐著轎子從林府魚貫而出，到了榮國府，他們這一行人當然不可能是從角門入。
    正門平日里無大事是不開的，但這回，開了。
    來的人是超品侯夫人，是林家家主，這要是走角門就說不過去了。
    賈赦和賈政在大廳接人，等人到了，帶去了老太太那里。
    林老太太的目光在這雕梁畫棟中一掃而過，看到了打扮富貴的史氏，她比夢中世界要顯得蒼老一些。
    是因為比夢中世界多了一些不順的地方吧，活該。
    相對比林老太太的開心，就是賈母看著林老太太的時候心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
    從一個人的臉上就能看出來她的日子過的好不好。
    謝氏臉上的皺紋都是舒展開的，看上去比自己年輕不少，看來林家這幾年日子是不錯。
    老太太先聲奪人，臉上還帶著笑，說出來的話卻有些不對味：“許久不見，看到你如我想象中那般，我就安心了。”
    賈母臉上的笑頓時就微僵，這話里就像是在說她現在這副樣子是自己所得其所。
    賈母看了謝氏一眼，她的視線直直的看著自己，賈母下意識的收回了視線，看向她身旁站著的小人兒，定睛一看，她恍惚間好似看到了年幼的敏兒，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這就是我那可憐的黛玉吧，外祖母可算是見到你了，這么多子女中，我最疼愛的就是你母親，可惜她是個不孝的，狠心的拋下你我就這么去了，她可曾想過，我們會有多傷心……”賈母哭的真心實意，黛玉是個敏感的性子，被她這么一哭，又想起了母親在世時對自己的呵護，眼眶也跟著紅了：“外祖母……”
    老太太把黛玉抱住，呵呵一笑：“親家你別急，再多念叨幾回，她就來見你了，到時候你們母女兩個，好好訴訴衷情。”
    旁邊的王熙鳳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她一向嘴皮子利索，但是這回怎么聽怎么覺得這林老太太話里有話呢？
    她都不敢輕易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