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子面上帶著焦急和忐忑, 想問卻不敢問模樣。
往日里,她可是連頭發絲兒都梳得齊齊整整的,如今成了干枯的稻草一樣, 胡亂的團在頭上。
顧昭肯定道:“慧心阿姐還活著。”
這話一出,幾人都松了口氣。
活著就好, 活著就好。
大悲大喜之下,王婆子的眼前發黑, 人往后仰了仰, 險些昏厥了過去。
元伯連忙將人扶住,攙扶著她到桌子旁邊的凳子上坐好, 擔心道。
“阿婆, 不要緊吧。”
王婆子擺手,深吸一口氣, 緩了緩神,寬慰道。
“沒事沒事,我就是太高興了。”
她轉頭看向顧昭, 發現顧昭還盯著王慧心瞧, 心里一個咯噔,忙不迭的追問。
“顧昭啊, 你阿姐這是怎么了?”
“既然人沒死, 怎么會沒了脈搏呼吸,全身還冷冰冰的。”
顧昭摘下王慧心腰間的荷包, 里頭有樹葉干枯的糜粉,顯然護住她的元炁就是菱角葉里殘留的一抹元炁。
她沉吟片刻,實話道。
“阿姐體內有一道邪炁,這炁古怪又刁鉆,眼下正在剝阿姐的臉, 阿姐沒有呼吸脈搏,也是它在遮掩阿姐的生機。”
顧昭這話一出,眾人都驚呆了。
“剝,剝臉?”王婆子老眼昏花的重復,聲音里頭除了震驚還有茫然,忍不住朝元伯看去。
元伯拍了下王婆子的手,以示安慰。
顧昭點頭,聲音些沉重。
“是的,它在剝臉,甚至是身上的整個皮囊。”
她握著王慧心的手,將元炁朝王慧心體內送去,只是那股邪炁就像是附骨之疽一般,她后來輸送的元炁并不如那菱角葉中的元炁有效。
顧昭也不氣餒,運轉《太初七籖化炁訣》,試著將附在王慧心魂魄上的邪炁化去,奈何那邪炁就像是鵝毛的飄雪,化去一部分,它便又飄來一部分。
如此反復了小半個時辰,這才稍微控制住了。
顧昭將王慧心的手擱下,拍了拍,安慰道,“阿姐莫慌,先睡一會兒吧,明日就能好起來了。”
說完,顧昭打了一道安神符到王慧心體內。
隨著符箓入體,那驚恐不安的魂靈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慧心是清醒的嗎?”元伯低聲問道。
顧昭點頭,“放心,我剛剛打了道安神符過去,她的神魂太過疲憊了,眼下讓她先睡一會兒。”
元伯的手一點點捏緊,骨頭咯咯作響。
他的眼睛看向床榻上的王慧心,里頭有著壓抑的怒火和憐惜。
她還醒著,只是睜不開眼,說不來話親眼聽著旁人以為自己死了,棺槨壽衣都買了,還差一點點被活埋,她該多害怕啊。
元伯咬牙:“是誰,這等邪法是誰做的?”
顧昭朝王婆子看去,問道。
“阿婆,這兩日你們有遇到什么特別的人,或者特別的事嗎?”
王婆子回憶:“沒有什么特別的啊,前兒夜里我們到了靖州城的許家,夜里遲了,吃了點便飯就歇下了。”
“許相公只懂得做官,家里萬事不管的,都是他那夫人班娘子帶著管家在忙前忙后……”
“唉,雖然因著慧心阿娘,我有些不喜那班娘子,但不得不說她還是可以的。”
“慧心的被褥也是新作的,飯食也是她去了灶間幫忙,人挺熱情的”
“昨兒更沒甚特別的了,我們給慧心她阿娘上了柱清香,本來說好今日要請荔先生來做法事的。”
“今兒一早醒來,我去喚慧心,結果就出了這樣的事了。”
王婆子哽咽了一下。
“我們也沒見外人,都在許宅罷了,所以我才說著,是不是許府的人害了慧心。”
“我算是看清了許相公,我說要告官,他威脅我,說他自己就是個官!”
王婆子神情恨恨,顯然是恨死了許靖云。
“呸!我瞧他是怕真查出點什么,影響了他做官的好名聲!”
“親閨女死了掉兩顆貓兒淚,一副薄棺就想將人草草埋了,哪有這樣做人家爹的!”
“還說什么是慧心阿娘思念她,將她接走了,呸,可恨我老婆子那時身邊沒個人,慧心又是這般樣子,不然我非得刮他兩個大耳光不可!”
王婆子越說越氣,呼吸聲都重了。
元伯默默的替她順了順氣。
王婆子提到了王慧心的娘,顧昭突然想起了她在大石頭上偷聽到的話,腦海里靈光一閃,頓時面上錯愕了。
天吶!不是她想的那樣吧……
但是只要往那樣想,一切也就能說得通了。
為什么王慧心是棺材子,但是她卻沒有像棺材子那樣,身上有著濃郁死炁的同時還有濃濃的生機之炁,是天生的通陰人。
因為王慧心她并不是棺材子啊!
她只不過是在棺材里出生的孩子罷了,生她的時候,她阿娘還活著
所以沒有什么死炁,相應的,也就沒有什么生炁!
顧昭低頭瞧王慧心,在《麻衣相法》中認為,鼻子是一身的棟梁,是財帛官,是運最顯眼的地方。
所以,要奪運它必定先奪鼻。
化臉剝皮也是這般。
……
顧昭抬頭,語速急切。
“阿婆,慧心阿娘送姐姐來的那個夜里,你瞧到過她的臉嗎?”
王婆子有些意外顧昭會問翹娘的事,不過她還是認真的想了想,搖頭道。
“沒有,翹娘說自己形容可怖,不讓我看,她朝我跪地的時候特意飄遠了一些,那天很黑,我那燈籠只能照得到腳下的地方。”
“一切都朦朦朧朧的,我沒有瞧到翹娘。”
王婆子嘆了口氣,傷懷道。
“唉,翹娘多心了,老婆子我也是走夜路的,又送走了那么多的至親,死人的臉就是青了一點,僵了一點……都是我至親的人,老婆子我不怕!”
顧昭心里又是一沉。
王婆子瞧著,連忙追問道,“怎么了?”
顧昭沉聲:“我懷疑當年,阿姐的娘親和阿姐現在是一般模樣的。”
“她說自己形容可怖,應該不是因為死人臉可怕,而是因為她的臉,甚至整個皮囊都被人給剝走了,所以才不想你瞧到她的樣子。”
顧昭沉痛:“翹娘沒有臉了。”
眾人悚然一驚。
隨即情不自禁的拿眼睛去瞅床榻上的王慧心。
如此說來,慧心是差點被活埋了,但翹娘是真的被埋了
她不是死后生了孩子,而是活著在棺槨里生下孩子到最后被剝了皮囊,生機絕了,變成鬼了才將孩子送出來的。
王婆子顫抖著唇,臉上淌淚,好半天才囫圇的說一句,“傻孩子,傻孩子怎么不給姑姑說”
顧昭這么一說,元伯立馬反應過來了。
只見他臉上都是意外和難以置信,咬牙道。
“顧昭,這么說,許相公那娘子是不是她剝了慧心阿娘和慧心的臉?”
顧春來那日和老伙計在榕樹下下棋,因此沒有見過班笑舸,當下不解道。
“許相公后來娶的娘子做的?這話怎么說?”
老杜氏和王婆子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出了心驚。
是了是了,班娘子那張臉和翹娘有六七成的相似。
王婆子捂住心口,“是她……是她剝走了翹娘的皮囊?天吶,她這是什么妖精?她剝了人皮披在身上嗎?”
顧昭遲疑了下,“應該不是精怪,那日我沒有聞到妖炁。”
要是有妖炁,她聞到了一定會阻止王慧心離開的,問題是,那日分毫不見異樣啊。
……
顧昭算了算時間,這人以邪法剝人皮披在身上也有十四年了,這般久的日子,那皮囊早就和她融合成一體了。
元伯瞧了一眼床榻上的王慧心,發現她鼻子處的面皮似蠟一般的融去。
柳葉眉彎彎,桃花眼靜靜的閉著,唇中一點絳紅,瞧過去可憐可愛。
但搭上那化去的鼻頭,再多的美麗也只顯得可怖詭譎。
如此詭異的一幕,元伯心里沒有怕,有的只有憐惜,他想要去握握王慧心的手,卻知道不可如此孟浪。
最后,他捏緊了拳頭,轉身去了外頭。
顧昭:“元伯大哥,你去哪里?”
元伯硬邦邦的丟下一句,“我去將那鬼東西綁回來!”
顧昭:“我和你一起去。”
王婆子有心想跟上,瞧著床榻上的王慧心,又頓住了腳步。
老杜氏安撫的拍了拍王婆子的手,寬慰道。
“去吧,慧心這兒有我和老頭子瞧著呢。”
王婆子感激,“哎!”
她確實要去,她得去瞧瞧,到底是什么東西這般心狠,害了她家翹娘還不夠,如今又來害慧心。
她們王家是欠了她什么嗎?
顧昭一行人乘著寶船,月夜下,寶船像那掠水的鵠鳥,身姿翩躚靈巧,所過之處留下淡淡的水痕。
到靖州城時,天光已經亮堂起來了。
過了夜的寂靜,白日的喧囂逐漸復蘇,到處都是小攤販熱鬧的叫賣聲。
碼頭里的力工肩上搭著一條布條子,趕著太陽還沒有太曬人,喝一口熱水,熱火朝天的喊著號子,扛著東西忙碌那三三兩兩的碎銀。
……
靖州城,春江路。
顧昭一行人風塵仆仆的打春江市集的茶樓經過,又一路朝許宅走去。
茶樓上,點了一盤蝦餃和燒麥的潘尋龍往下瞧,正好瞧到了顧昭一行人,眼睛睜了睜,視線隨著元伯走了走。
“咦,這不是昨日的兄弟嗎,旁邊是許宅里出來的婆子,唔,另一個不認識。”
潘尋龍若有所思。
昨兒他報了官,他爹譴了人將許靖云和他娘子帶到府衙里,問了他家買棺槨的事情。
這許靖云許相公皮實,非說不干他許家的事。
那姑娘是自個兒得了急癥去了,眼下被鄉親帶了回去。
堂上眼淚沾了沾袖子,哭得有幾分可憐。
“可憐我那閨女兒,才尋回來一日人便沒了,這是命里沒有享富貴的福啊……眼下養她的婆子要將她帶回玉溪鎮,我想了想也是,那畢竟是她長大的地方,跟著回去也算是落葉歸根了吧。”
真真哭的一副慈父心腸。
沒有擂鼓報官的苦主,他爹想審案子也沒法,今日正準備差了衙役尋那夜香婆問話。
要當真有冤屈,還是要上府衙來說一說的。
就算是衙門中人犯了事,國法也斷沒有包庇的。
許靖云被放了回去,潘尋龍心有不忿,今兒特意一早就來這茶樓。
點了三盤蝦餃燒麥,只想吃個暢快,好去去他心口憋悶的愁苦,不想居然瞧到了他爹要尋的婆子。
潘尋龍手撐住桿子,當下就朝下頭喊道。
“兄弟,兄弟,哎哎,是我哎!”
……
顧昭抬頭,瞧見一個小胖的少年郎朝這邊揮手,轉頭問元伯。
“是你認識的人嗎?”
元伯干脆的否認,“不認識。”
顧昭點頭,不認識就不管了。
三人繼續朝許宅走去。
“哎哎,怎么就不理我了嘞!”
茶樓上,潘尋龍探頭瞧見人回頭,還不待歡喜,就見他們的腳步不停歇的朝前走了。
當下恨恨的捶了捶欄桿。
他瞧著三人去的方向是許宅,立馬將桌上的蒸籠端在懷里,跟著往下跑了。
“掌柜的,這蒸籠我回頭還你啊。”
掌柜的抬頭,就見一道小胖的身影旋風一樣的跑了出去。
“哎,潘公子莫急!空了帶來就成。”
掌柜說罷拈了拈胡子。
別看這潘公子小小年紀,他卻是他們茶樓的常客哩。
一盞好茶再搭上幾盤茶點,日日雷打不動,不過今兒倒是不見他那寶貝的鳥籠子了?
許宅。
昨兒被潘尋龍一通鬧,許靖云和班笑舸去了趟府衙,不單單是人疲憊,心靈更是緊張又疲憊。
這不,今兒便睡得遲了一些。
班笑舸坐在梳妝臺前,拿著桃木的梳子一下下的梳著那烏黑發亮的頭發,她瞧著銅鏡里頭的人影,越瞧越歡喜。
片刻后。
班笑舸抬手摸了摸鼻子,桃花兒大眼里都是星星點點的喜悅。
好像更漂亮了一些了。
許靖云走到了后頭,伸手攬了班笑舸,將頭擱在她的肩頭,親昵的晃了晃。
“這一早的,怎么就這般歡喜了?”
班笑舸笑而不語。
許靖云的目光落在銅鏡中,瞧著鏡中的人影,眼睛有些恍神。
“笑舸,你今兒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班笑舸嗔道,“哪兒不一樣了?”
許靖云捧著班笑舸的臉,仔細的端倪了下,倏忽的在她臉頰上啄了一下,哈哈暢笑。
“我的夫人還是這般美,不不,今兒更美了。”
班笑舸伸手推搡,笑嗔不已,“討厭,你這胡子邋遢的,扎死了人了,走開!”
許靖云故作板臉:“就不就不,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怎么還不能親香了?”
說完,兩人又推推搡搡的笑鬧了一會兒。
這時,外頭丫鬟香草來報,“老爺,夫人,玉溪鎮的王阿婆等人來拜見。”
她抬頭看了一眼,趕緊收回目光,不敢再多看了。
“哦?玉溪鎮的王阿婆?”許靖云意外。
隨即他想到昨兒沒了的王慧心,頓時沒多少心情笑鬧了。
整了整衣服,眉眼嘆了嘆,沉聲道。
“將人帶到堂屋吧,我馬上過去。”
……
那廂,班笑舸又瞧了瞧鏡子里的美人,回頭道,“相公,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微微垂了垂螓首,露出天鵝似的脖頸,輕聲道。
“慧心畢竟是在咱們家里出了意外的,王嬸兒要打要罵,我也該受著。”
許靖云感動,握住班笑舸的手,“娘子……”
“娘子如此情誼,靖云何德何能?”
班笑舸回眸望去,里頭似有無數的深情厚誼,“相公,能得你一聲娘子,我心里已經很滿足了。”
許靖云:“娘子”
班笑舸:“相公”
……
院子里。
顧昭一行人過來,正好瞧見正房里這兩人執手交握,互相對望的一幕。
顧昭:……
她可能老了,居然欣賞不來這一幕了。
王婆子面色不善的咳了一聲。
許靖云和班笑舸連忙分開了手,許靖云瞧著王婆子有一瞬間的心虛,隨即他又挺起了胸膛。
笑話!這笑舸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呢!
握個手怎么了?
王婆子冷哼了一聲,“慧心昨兒才出了事,你今兒已不見半點悲傷,還敢自稱是她阿爹,我們鄉間的禽獸尚且愛子愛女,你嘞,你連禽獸都不如!”
許靖云臉一陣青一陣白。
班笑舸眼睛瞪了一眼丫鬟香草,數落道,“怎地這般不知禮節,將客人帶去堂屋!”
香草為難:這……
人家硬闖,她有什么辦法啊。
……
顧昭聞言抬頭看班笑舸。
夏日的太陽又烈又艷,這樣的日頭曬人是曬人,但這般的日頭下瞧美人,那才是真的美人。
她面皮白皙似泛著暖光,蹙著眉頭數落丫鬟,聲音微微壓著,不急不緩的語調,雖然不是黃鶯般動人的音色,卻也別有一番韻味。
只見美麗,不見兇惡。
顧昭探究的多瞧了幾眼,實在好奇,班笑舸這美人皮底下到底是什么人?
王婆子掐著腰,“你也別指桑罵槐了,禮節?你個惡婦害了我家翹娘不夠,又來害我家慧心,還和我說什么禮節?”
“今兒我就將你這惡鬼的皮剝了,在這郎朗乾坤下讓大家伙兒看看,你到底是個什么鬼東西!”
暢快淋漓的罵完,王婆子大力的呸了一聲!
班笑舸往后退了一步。
許靖云只當她是被王婆子嚇到了,當即張開手護在前頭,臉一板,沉了聲。
“嬸兒,你再這般渾說,我就將你請出許家大門了。”
他特意在請字上用了力,誰都能聽得出來其中威脅的意味。
王婆子耷拉著臉皮瞧許靖云,氣得話都說囫圇了。
“好好,是我們王家看走了眼了,尋了個你這樣的人家,是非不分,心思就只在那美人的好皮肉上。”
“一會兒我倒是要瞧瞧,剝了這鬼東西的美人皮,你還能不能這般親香了!”
許靖云驚疑不定,“嬸兒你在渾說什么!”
顧昭看著許靖云,攔住了王婆子想要繼續罵人的話,直直的盯著許靖云的眼睛,不解道。
“許大人,你就真的沒有一絲半點的懷疑嗎?”
“瞧著這和翹娘相似的臉,你當真沒有過疑惑嗎?”
許靖云摔了袖子,怒道,“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
顧昭瞧著許靖云,心中喟嘆。
這人是真的沒有想過啊。
只要有美人相陪,又何須想太多,即便自己的夫人小孩去的蹊蹺,他也能按捺住心里的懷疑,只當后來的班娘子是上天補償他的又一個娘子。
這樣的人,才是真的可怕。
因為由始至終,他愛的就只有自己,忠于的也只有自己的感官。
深情不過是做給世人瞧的面子罷了。
……
那廂,王婆子說破美人皮時,班笑舸便已經坐不住了,她心里有些忐忑,面上卻還得故作鎮靜。
“胡說八道什么,來人!我們許家不歡迎這樣的客人,趕出去,都趕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顧昭上前一把抓住班笑舸的手,凝神去瞧她的面皮。
只見她鼻梁處一道似膠質的東西,流水一般的貼著班笑舸的鼻梁,原先有些瑕疵的鼻子頓時更挺翹精致了。
“這是慧心阿姐的!”顧昭伸手直接去扯。
“啊!我的鼻子,我的鼻子!”班笑舸捂著鼻子尖叫。
許靖云著急,“笑舸!”
元伯一把將他抻住,壓在墻上,低聲喝道,“你仔細瞧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東西!你就不想知道翹娘為什么會沒嗎?”
許靖云嚇了一跳,不敢亂動了。
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元伯又撿了屋里的那把尖刀,那是他昨兒落下的殺魚刀。
顧昭將班笑舸鼻梁處還未貼實的邪炁抓下,接著便從這一處扯出無數的黑霧。
她輕輕嗅了一下,疑惑道。
“這是鳥怨?”
倏忽的,顧昭想起話本里看過的一個坊間故事。
據說,在前朝時有一個妖妃天生媚骨,容顏卓絕,她纏了一個道士,將那道長迷得神魂顛倒,服帖又順從。
道士法力頗深,尤通煉丹岐黃之術。
這世間什么留不住,那必然是韶華和美人的容顏。
妖妃瞧著自己的容顏逝去,整日悶悶不樂,神情憔悴,眼瞅著就要郁郁而亡。
那道士心痛不已,翻遍道家典籍和名藏珍典,炸了無數的丹爐,終于實踐出一張方子。
那便是以斑鳩鳥的魂靈為引,煉那鳩鳥占巢的靈丹,以鳥怨去占別人的容顏,化為面皮貼在自己的臉上。
長久以往,那面皮就當真如自己長的一般,服帖又美麗。
只不過取皮時必須取鮮活之人的面皮,如此摘下來的面皮嫁接在自己的臉上,才能不僵不腐,鮮活動人。
那些纏著王慧心神魂似羽狀的大網不是別的東西,正是鳩鳥的毛羽,只等著纏食完王慧心的面皮,那大網便會重新幻化做一只斑鳩鳥,帶著王慧心的面皮,尋著那鳥怨飛回來。
顧昭心下震驚,難道當真有這個方子?
顧昭回頭,“阿婆,你去屋里尋尋,瞧瞧慧心阿姐蓋的那床鋪蓋是不是在這里。”
王婆子精神一振,“好!”
沒等片刻,王婆子就在正房的床榻地下翻出了那床鋪蓋,急急的捧到顧昭面前,歡喜道。
“找到了找到了,就是這一床,前日我還和你慧心阿姐說了,這班娘子是個有心人,準備的鋪蓋輕飄又適合夏日蓋著,還是個新的。”
顧昭拆開鋪蓋外頭的水畔綠竹繡紋的罩單,里頭的鳥毛洋洋灑灑的出來了。
一時間,大家都愣住了。
這鳥毛
這時,一個小胖的身影跑了進來,他撿起地上的毛羽,震驚道。
“天哪,這都是咕咕鳥的鳥毛,你到底殺了多少的咕咕鳥?”
潘尋龍難以置信的瞧著班笑舸,眼里頭都是忌憚。
“說!你是不是也對我的咕咕鳥下毒手了,所以它才要撓你?”
班笑舸跌在地上,驚慌的摸著自己的鼻子。
她半點不理會這小胖子,眼睛瞅到那梳妝臺,頓時跌跌撞撞的爬了過去,攀著梳妝臺站起來瞧了瞧。
鏡子里還是桃花眼兒的容貌,還好還好。
班笑舸松了一口氣。
許靖云大怒,“你們這是在做什么?說笑舸是披了人皮的妖怪嗎?她不是還好好的模樣?”
顧昭不滿:“許相公,你仔細瞧你家娘子,這一前一后哪里一樣了,她和剛才比,可是丑了兩分的。”
許靖云不說話了。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今兒早上的班笑舸格外的漂亮。
他也不例外。
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在昨日被請去府衙問責了好一通,那般憋屈的情況下,今兒醒來,還有心情和笑舸笑鬧。
許靖云瞧了一眼又出現的潘尋龍,只見他摟著地上咕咕鳥的羽毛,小胖肉的臉上都是心疼。
許靖云心里一梗。
這混不吝惜的小子居然是潘大人口中的乖乖!
顧昭繼續道,“班娘子方才剝掉的只是她偷了慧心阿姐的臉,翹娘的臉還在她面皮上貼著呢。”
正在照鏡子的班笑舸手一僵。
許靖云也忍不住退了退,撐著木桌邊緣,虛弱道,“你,你瞎說!”
顧昭:“瞎說沒有瞎說,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顧昭的話才落地,就見班笑舸掃了梳妝臺上的胭脂水粉過來。
在一片香粉中,她轉身想要跑。
“哪里走!”顧昭喝道。
同時掌上化炁成風,五指微斂,那跑掉的班娘子身子往前躬了躬。
就像是一只無形的炁吸住了她一般,讓她無處可逃,只能驚恐的看著自己的身子不斷的往后。
只聽噗的一聲,班笑舸摔在了地上,揚起無數的鳥羽。
王婆子瞧見顧昭揉手腕,忙關切的問道,“顧昭,你沒事吧。”
“沒事!”顧昭揉了揉手,瞧著地上的班娘子眼里有困惑,“班娘子怪沉的,難道里頭是個胖娘子?”
許靖云呼吸一窒。
難以置信的看向班笑舸。
班笑舸體重,這事他當然知道了,往前夫妻情致起了,他想要抱一抱娘子,那老腰都要斷了。
他不是一次兩次的感嘆過,娘子愛吃,那肉長得結實卻不打眼,可見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眼下聽到顧昭這話,許靖云一下便想起了家里護家的婆子,膀大腰圓
兩腿有些打哆嗦了。
潘尋龍自打顧昭露出隔空抓人的這一手,鳥羽也不攏了,只眼睛晶亮的瞧著顧昭。
顧昭蹲了下來,認真的去瞧班笑舸臉上的面皮,班笑舸別過臉,哀哀的哭起來。
“相公,你就這般讓旁的小子欺負你家娘子嗎?”
“說什么我是剝皮披皮的,這世間哪里有這等神異的事啊。”
她悲悲切切的捂著臉哭了片刻,怒瞪顧昭,“你這等孟浪小兒,回頭我就抓你入大牢。”
顧昭沒有理會。
十四年了,就算是一個傷口也早已經結疤重新長肉了,更何況是這用了邪術的面皮,它早已經融入了班笑舸的皮肉中。
倏忽的,顧昭的目光凝視在班笑舸眼尾的一個褐色小點上。
這個小點顧昭伸手摸了摸。
班笑舸別臉,眼睛里都是怒意,“孟浪小子!”
顧昭心里嘀咕,你我都是女的,孟浪個鬼哦!
她又摸了摸,確定這褐點真的是這班笑舸原來皮下的,這個地方的面皮是有洞的。
她當下精神一陣,沖后頭的元伯開口道。
“元伯大哥,一會兒她要是亂動了,你幫我扽住她。”
元伯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顧昭手中化炁成風,一下便托住了班笑舸。
一道瑩光似刀一般的出現在顧昭手中,只見她將那似刀的瑩光猛的一插,徑自插到班笑舸的眼尾處。
班笑舸凄厲的慘叫了一聲,聲音有些粗。
緊接就見顧昭伸手抓住眼尾處的一道什么,用力的往下扯了扯。
班笑舸伸手要掙扎,元伯立馬將她的手拽住了。
顧昭又一次發力,眾人只聽一道好似絲帛裂開的聲音,緊接著眾人的眼睛都瞪得老大了。
只見有什么東西被顧昭剝下來了,點點瑩光逸散在半空之中,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元伯手中哪里還是什么桃花大眼兒的美嬌娘啊。
分明是個腹肚胖,面容粗糙,胡子邋遢,個子不高不矮的中年漢子罷了。
元伯愣了愣,趕緊將這漢子扔到許靖云懷中。
“還你,你的親親笑舸娘子。”
班笑舸驚慌:“相公”
他和許靖云四目相對,從彼此眼中瞅到了彼此錯愕的樣子。
班笑舸一把將自己埋到許靖云懷中,眼里涌起淚水。
“相公莫看我!笑舸今兒丑著!”
聽著這耳熟的聲音,許靖云恍神了。
他這是在做夢吧,他這是在做噩夢吧!
天哪,來一道雷將他劈醒吧。
許靖云掙扎:“你出來,你先出來!”
班笑舸拿那大胡子的臉去拱許靖云,手箍得緊緊的,一邊閉上眼睛,自欺欺人一般的嗔道。
“就不就不,我就不要出來,相公嫌棄我了。”
班笑舸今兒穿了件粉藍的半臂紗裙,本是許靖云稱贊不絕的鳳彩霓裳,眼下衣裳仍然是那身衣裳,只是里頭包裹的人不一樣罷了。
被這樣的漢子抱著,再想著往日十幾年里,美人皮下居然是這等糙漢子,而他……他每日必抱著他親親呢呢,口里還喊過嬌嬌,親親,小乖乖。
許靖云心里一陣反胃,似有萬般洶涌在咆哮……吐出來吐出來,快吐出來!
許靖云終于忍不住了,嘩啦一聲吐在了班笑舸的身上。
頓時,此地一陣惡臭。
許靖云是連苦水都吐光了。
班笑舸松開手,眼里有些傷心的瞧著許靖云。
“許郎,你又用這種眼神瞧我”
“不,我不許,我不許你用這種眼神瞧我!你是愛我的,你到死都是愛我的!”
班笑舸突然像是瘋了一般,他眼睛四處瞧了瞧,視線落在桌上那般尖刀時,猛地撲過去抓起刀,又回過身來重重的朝地上扎去。
顧昭:“不好!”
她快步過去將許靖云往后拉了拉,那刀險險的落在許靖云兩腿之間。
許靖云嚇尿了,地上一片濕濡。
顧昭嫌棄的松開了手。
潘尋龍松開了捂住的眼睛,驚嘆。
“哇,好險,這娘子,呸呸,這漢子好生惡毒,昨兒害了我的鳥兒不夠,今兒還要嚯嚯許文書的鳥兒,嘖,慘,真慘!”
顧昭錯愕的朝潘尋龍看去。
潘尋龍連忙沖顧昭擠了個笑臉。
這是個高人,他老潘家的夙愿定然是在這個高人身上得到解答的,必須好好討好。
顧昭別開眼睛:……
靖州城的人都怪怪的。
……
班笑舸的皮下是一個漢子,這事誰都沒有想過,王婆子從一開始的驚訝,到后來盯著班笑舸的模樣瞧,皺著眉頭似在想著什么。
許靖云早已經三魂去了六魄了。
他連瞅都不敢瞅班笑舸了。
瞧著潘尋龍那看熱鬧的模樣,他心里直呼完了。
潘知府家的兒子知道了這事,他以后該如何在府衙里做事,人人都該知道了,他許靖云糊涂啊,寵了這么多年的愛妻居然是披了人皮的糙漢子。
今兒還被嚇尿了……一時間他羞憤欲絕。
他許靖云該是靖州城百來年都下不去的談資笑柄了。
……
班笑舸身上的紗衣撐破了,粉粉藍藍的格外可笑,他一擊沒擊中,見許靖云厭惡嫌棄的表情,受不住了。
這下半瘋半癲的坐在那兒癡笑。
王婆子多瞧了兩眼,抖著手指著人,驚呼。
“你是你是翹娘表哥吧,對對,我見過你,你是翹娘的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