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咬下的那一瞬間, 小貍鮮血直冒,傷口血淋淋的,原先抖擻的精神也一下蔫了幾分。
花斑樣的尾巴接觸到衛平彥和衛蒙的唇邊時, 倏忽的化作一道瑩光鉆了進去。
顧秋花難以形容那時的心情。
那一刻,她不再忌憚害怕小貍, 她對以往提防排斥小貍的自己又悔又恨。
如果求神不成,那她便求魔,只要衛蒙和衛平彥能夠醒來, 她下半輩子就是供奉一尊魔神又何妨?
坊間有云, 貓妖的尾巴就是它的修行, 是它的命, 小貍第三根尾巴還未長成,可它卻舍得咬下兩尾, 一舍就是兩條命。
它是貓怎樣, 是妖又怎樣?!
人害了她的相公和兒子, 而妖卻能舍命相救。
顧秋花百感交集, 心里浮起期盼。
瑩光入了衛平彥的身子, 不消片刻,他嘔出一大灘的黑水, 胸膛也漸漸有了起伏,顧秋花欣喜若狂。
然而衛蒙卻沒那么好運, 他唇邊的瑩光逸散了一大半, 好半晌也不見他有動靜。
小貍不死心,它繞著衛蒙的身子一直打轉, 焦急又憤怒,甚至伸出爪子,用力且毫不留情的撓了衛蒙的臉。
血一下便沁了出來。
顧秋花驚惶, 下意識的喊道,“小貍!”
“喵!”小貍倏忽回頭,凄厲的貓叫聲幾乎要刺破耳膜,只聽嘭的一聲,屋子大門倒地。
顧秋花心驚不已。
那是怎樣的一雙獸瞳,里頭除了瀲滟的水光,還有濃烈的怨和恨,還不待她反應,只剩半截尾巴的貓兒似一道閃電一般,身影兩下交錯,眨眼便不見蹤跡了。
……
長寧街,顧家。
顧秋花失落:“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小貍了。”
“它只剩半截尾巴,應該是活不成了,它舍了命也沒有救回蒙哥……”
“我將蒙哥葬在祁北郡城城外的長南山上,那兒一眼便能望見祁北郡城的南門,我們的家就在那個方向,他要是想家了,一眼便能瞧見。”
聽到這,顧昭、老杜氏和顧春來都沉默了。
顧春來意興闌珊的將剩下的煙絲都磕在桌上,沒有心思抽大旱煙了。
“遭罪了遭罪了。”老杜氏偷偷的抹了下眼淚,又伸手去摸衛平彥,不住的念叨著,“好孩子好孩子。”
顯然,老杜氏也在后怕著。
“姥姥,我沒事的。”衛平彥露出一抹有些憨的笑容。
顧秋花瞧了,又是一嘆。
老杜氏顯然也注意到了,她抓著衛平彥的手一頓,目光朝顧秋花看去。
“花囡啊,這”
如果顧秋花不說衛平彥小時候聰慧,她也不會想太多,頂多是覺得娃兒不夠聰明的樣子。
但這樣不夠聰慧的孩子她也見過許多,就是性子憨了一點,半點不耽誤以后娶妻生子做阿公。
“平彥他”
顧秋花點頭,“是,他醒來后一開始有些迷糊,慢慢的好了一些,但是確實是不如以前聰慧了。”
“嗐,撿回一條命我就念佛了,哪里敢奢求太多。”顧秋花倒也看得開,“就像阿娘說的那樣,有些孩子他就是聰明面孔笨肚腸,平彥他大抵就是這樣。”
她頓了頓,繼續道。
“太聰慧了也不好,咱們老話不也說了,慧極必傷,過猶不及,平彥這樣正正好,他啊,也就是稚氣天真一些罷了,該懂事的地方也都懂。”
顧秋花早就收拾好了心情,以前的種種,就當做是夢一場吧。
不能考學就不能考學,孩子還在她身邊,就勝過世間一切的功名利祿了。
老杜氏分外不甘心,“那些個挨千刀的癟犢子,囡啊,你報官了沒,官府抓他們下大牢了沒!”
“報了報了,你別急,官府也判刑了。”
顧秋花連忙安慰老杜氏。
顧昭瞧著顧秋花雖然說著安慰的話,眼里的落寞卻不少,顯然官府判的刑罰差強人意。
她稍稍想了想,便也知道是為何了。
大興王朝的律例向來有矜老恤幼的傳統。
顧昭瞥了一眼衛平彥。
既然是表兄學堂里的同窗,定然年紀同他差不多。
兩年前表兄才十一歲,動手之人行事如此沖動魯莽,說不得那些同窗比表兄還年幼,如此一來,官府的量刑必定不重。
再說了,最后表兄沒出事,出事的是救人的姑爹,他們那些害人精又成了間接緣由。
顧昭咬了咬牙,思忖道。
說不得還會判個以銀贖刑!
如果是這般,那才真的是慪死了。
因著老杜氏,顧昭這些念頭在心里轉了轉,什么話也沒說。
說了也不過是徒惹傷心悲憤罷了。
……
聽到報官了,老杜氏放寬了心,“那就好,那就好。”
平頭百姓就是這樣,他們所求不多,給了安穩的生活就成。
朝有飯吃,夜有所寢,體有衣蔽,生活辛苦,銅板難賺,但只要有所盼頭,他們便能安心踏實的生活。
官府,在他們眼中是那般的敬畏又有信力,仿佛只要交給了它,大家便又能安心了。
顧昭的視線落在顧秋花稍顯瘦削憔悴的側顏上。
也許,只有真的鬧上過公堂的人才會知道個中滋味,公平公正,從來就只是一些人的公平公正罷了。
從古至今,朝代更迭,向來如此,未曾改變。
院子門口有動靜聲傳來。
顧昭:“奶,我去瞧瞧。”
“哎,不急。”老杜氏一把拉住顧昭的手,“奶奶去瞧便是,你多陪陪你平彥表哥,你倆年紀近,正是有話聊的時候,一會兒你也該去歇著了。”
老杜氏想了想,猶不放心的虎了下臉。
“不許欺人家!”
顧昭無奈了。
今兒這事得成她的黑歷史了。
“奶,您放心吧,我不會的。”
老杜氏親昵的拍了拍顧昭的腦袋,“乖,奶知道咱們昭兒最貼心了。”
她說完后拿帕子沾了水,仔細的擦了擦臉,又拿水抿了抿發,待形容收拾整齊后,這才朝院子外頭走去。
院門本來就是開著的,只見外頭站著元伯和王慧心,王慧心腳下還擱著一個大木盆,木盆里頭幾尾魚兒擺尾。
瞧著老杜氏來了,王慧心笑瞇了大桃花眼兒。
“顧奶奶。”
元伯也沖老杜氏點了點頭。
“喲!”老杜氏瞧了瞧盆里的魚兒,又瞧了瞧兩人手中拎的串魚,驚訝了。
“這哪兒來的這么多魚啊?”
她看向元伯,問道。
“可是要向我家借盆子,你等等,我這就去拿。”
“顧家阿婆,等等。”元伯連忙攔住老杜氏。
王慧心也連忙開口,“顧奶奶先別忙,這些魚都是你家顧昭打撈的,我和元伯大哥替他送來罷了,你看看,我們幫你拎到灶間成嗎?”
“成成,慧心啊,多謝你和元伯了。”
老杜氏擔心王慧心拿不動,正要伸手幫忙,王慧心側了身子躲了過去,笑道。
“顧奶奶沒事,我來就好。”
“哎!”老杜氏也不客氣,“往這兒走,正好前兒我洗了個大水缸,先擱水缸里養著吧。”
說著,她引著王慧心和元伯往灶間走。
元伯是個做活妥帖的,他瞧水缸里的水不多,又去井臺去拎了兩桶。
待事情忙完后,元伯看了一眼王慧心,又沖老杜氏開口道。
“顧家阿婆,那我先走了。”
王慧心也沖老杜氏笑了笑,“顧奶奶,我也走了。”
老杜氏瞧著水缸里好些魚兒來回擺尾,回過神后,忙不迭道。
“這么多魚兒我們也吃不完,慧心啊,你也帶幾條回去?”
“有了有了。”王慧心抿嘴笑了笑,唇畔漾出梨渦渦,“方才元伯大哥說了,顧昭有說分我幾條,元伯大哥人好,他已經幫我拿去家里了。”
老杜氏放心了,“成,煮魚的時候記得來顧奶奶院子里摘一些芫荽啊,昭兒前些日子找了些種子回來,我種在院子里,這幾天葉子長得可好了。”
她一邊說,一邊熱情的指了指院子的角落,那兒一叢叢芫荽小蔥等作物長得正茂盛,比別家的都好。
王慧心應下。
……
她走出了一段路,老杜氏還在瞧著她的背影。
顧昭:“奶奶,你在看什么?”
老杜氏冷不丁的被嚇了一下,唬臉道,“昭兒啊,不興這么嚇奶奶的。”
顧昭叫屈:“才沒有,我站這兒好一會兒了,是奶奶你太出神了,對了奶奶,你看什么這么入神啊。”
老杜氏嘆了口氣,“看你慧心阿姐啊。”
“你說這么標志的丫頭,怎么就有人這般心狠丟了她呢?”
她壓低了聲音,湊近顧昭,小聲道。
“原先以為你是男娃娃,我和你阿爺還說過,等你長大后,我就去探探你王阿婆的口風,瞧瞧咱們能不能親上加親!”
顧昭:囧。
“奶奶,我比阿姐小呢。”
“赫!”老杜氏噓她,“你懂什么!”
“這女大三,抱金磚!你和你慧心阿姐之間,正好能抱一塊半的磚,多好啊!”
她遺憾的搖頭,“算了算了,想在想啥都白搭了。”
顧昭:
是是,畢竟她沒有那生得好的小雀兒了。
顧昭心里吐槽了一句,跟著老杜氏回灶間的時候,不免好奇道。
“奶奶,王阿婆是哪里撿的慧心姐姐啊?她知道慧心阿姐的爹娘是誰嗎?”
老杜氏沉默片刻,隨即擺了擺手。
“我不知道,這旁人家的事情,咱們誰能知道的這般清楚,不說了不說了。”
說完,她就朝灶間走去。
顧昭停住腳步。
瞎話!
瞧她阿奶這幅樣子,分明是知道點什么!
……
“昭兒,去采點芫荽和小蔥,一會兒你大姑媽煮魚湯了。”老杜氏在灶房里高聲喊道。
顧昭:“哎,就來!”
……
灶間。
衛平彥扒著魚缸瞧里頭擺尾的魚,他認真的瞧了好一會兒,旁邊的顧秋花都被瞧得沒耐心了。
顧秋花:“好了沒?挑好吃哪條了?”
衛平彥的眼睛跟著魚兒游。
唔,真是好難決定啊,哪條都好吃模樣。
他的視線掃過顧秋花,見她一手拿刀,另一只手正插在腰上,瞧來的眼神十分不善。
衛平彥抖了抖,連忙指著其中一條,大聲道。
“這條,吃這條。”
顧秋花瞪了他一眼。
看了這么久,最后還不是隨隨便便指的一條?
只見她手起手落,隨著水花飛濺,一條魚兒躍空,顧秋花牢牢的將其抓在手中。
她的眼一瞥,視線落在魚兒身上,稍冷淡的眸色里似乎有殺氣。
顧昭拿著芫荽的手都呆住了。
只見顧秋花挽了個漂亮的刀花,魚兒重重的砸在砧板上,還不待它掙扎,刀背重重的落下,隨即便是一段利落充滿力量又不失節奏的殺魚剖魚刮鱗。
顧秋花瞥了一眼顧昭,“昭兒喜歡怎么吃?切段紅燒?片魚做酸魚湯?”
顧昭眼睛發怔:“都,都行,我不挑嘴。”
旁邊的衛平彥怯怯的舉了下手,“娘,要吃魚頭豆腐湯。”
顧秋花沒好氣,“今兒哪里有豆腐,將就著吃吃就成。”
這話一落,顧昭瞧見衛平彥大大的眼睛倏忽的暗了暗,就像是一片云遮住了漫天的星辰,夜色一下便寂寥了下來。
顧昭:
老杜氏瞧不下去了,她一把拉過衛平彥,忙不迭的開口道。
“有有!魚頭豆腐湯有,平彥不要急。”
“真的嗎?謝謝姥姥!”
衛平彥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來,變臉的速度比戲臺上唱變臉的伶人都快。
老杜氏笑瞇瞇,“嗯嗯,姥姥從來不騙人。”
說完,她轉了個頭,從懷里掏出一些碎銀交到顧昭手中,叮囑道。
“昭啊,幫奶奶去豆腐娘那兒買些豆腐成不成,她家豆腐最鮮嫩了,還有啊,給你阿爺去永記打一壇子酒回來。”
顧昭不放心了。
“不成,阿爺還吃藥呢。”
“不打緊,吃一點也沒事,今兒你大姑媽和表兄回來,他心里高興著呢。”
老杜氏瞧著顧昭不贊成的模樣,笑著補充道。
“你信不信,要是咱們不給他捎點酒喝,他也能偷偷到灶間倒那燒菜的黃酒喝,快去吧,奶奶會瞧著他,一定不會讓他喝太多的。”
顧昭勉強同意了。
按她阿爺的性子,還真的會想她奶奶說的那樣。
燒菜的黃酒渾濁,單獨飲來哪里有永記的酒香醇,既然都是要喝酒,顧昭也舍不得委屈她家阿爺。
顧昭接過老杜氏遞來的碎銀,臨出門前,她回頭瞧了一眼顧家灶間。
不知道老杜氏和顧秋華說了什么,只見她家大姑媽又探手朝大水缸里抓去,隨著水起,魚兒躍身而出。
接著又是一陣大刀剁砧板的聲音。
顧昭打了個顫抖。
方才她以為的小白花,不想卻是一朵霸王花啊。
失敬失敬。
……
顧昭劃了小船去臨水街,市集一如既往的熱鬧,除了攤販的吆喝聲,還有婦人討價還價的聲音。
“賣菜嘍,新鮮翠綠的菜嘍,有水嫩的小白菜,嫩嫩的藤藤菜,來來來,看一看嘍!”
“磨剪子嘍,磨大刀嘍鋒利光亮,好用著嘍!”
“”
叫賣聲一聲賽過一聲,拉長的聲音就像在唱詞兒一般,整個臨水街瞬間鮮活了起來。
尤其是兩個對街的小販,一個矮胖模樣,一個瘦高模樣,明明兩個人一人賣青菜,一人替人磨刀子賺些銅板子,但這兩人愣是干上一般,你大聲叫賣,我就要比你更大聲更響亮!
顧昭來到賣菜的攤位面前,停住了腳步。
“小哥,來點菜不,都新鮮著嘞!”
賣菜的小哥見生意上門,伸手壓了壓草帽,得意的沖對面昂了昂下巴,繼而熱情的招呼顧昭。
他的手在半空中虛虛掠過,語氣熱忱。
“都是自家種的,是我今兒早上剛采的,不信你看,上頭還帶著露水呢。”
賣菜小哥一邊說,一邊拎起一把藤藤菜抖了抖,果然,小水滴頓時四處飛濺。
顧昭往后退了一步。
賣菜小哥有些不好意思,“哈哈,瞧我毛手毛腳的。”
對面矮胖的磨刀匠看到這一幕,放肆的嘲笑了兩聲,賣菜小哥往回瞪了一眼。
顧昭瞧著他倆眉眼官司不停,你來我往,倒有幾分有趣。
……
“沒事沒事,給我拿一捆藤藤菜吧。”
顧昭掏了銅板遞過去,接過藤藤菜,只見藤藤菜葉子青翠,細長的梗子還帶著根須。
賣菜小哥顯然是個細致的生意人,他將根須上的泥點洗得很干凈,藤藤菜還用草藤仔細的扎了一扎,拿起來還怪趁手的。
顧昭走后,瘦高的賣菜小哥和磨刀的矮胖小哥對視一眼,隨即又互相攀比的喊開了。
“賣菜嘍,新鮮的菜嘍!”
“磨刀子,磨剪子嘍!鋒利光亮嘞!”
豆腐攤前,顧昭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偷偷笑了下。
姚水娘準備給顧昭攤豆腐,“好些天沒瞧見你了,今兒準備吃水豆腐還是老豆腐?”
顧昭回神:“嬸子,要兩攤水豆腐,家里做魚湯吃。”
“哎!錯了錯了。”姚水娘也不見外,當即嗔了顧昭一眼,“做魚湯老豆腐才夠味,到時湯汁都吸到豆腐里,魚兒的精華就到了里頭,保準你吃豆腐比吃魚肉還香!”
顧昭也不懂,“啊,是這樣嗎?”
姚水娘:“自然。”
她瞧了顧昭兩眼,開口道。
“這樣吧,你已經買了兩攤水豆腐了,那就再買一些老豆腐吧,回頭不管是吃水的還是吃老的,咱們手中都有東西,心里就不慌,你說對不對?”
顧昭:不對!
她懷疑了。
“嬸子,你確定你不是磨著我多買一攤豆腐?好多賺我三個銅板?”
“哈哈!”姚水娘暢快一笑,“這都給你瞧出來啦。”
“那你還買不買?”
顧昭:“買!”
她瞧著姚水娘暢笑的模樣,嘴角不自覺的也跟著往上翹了翹。
真好。
……
除了買豆腐,顧昭還在姚水娘的攤子上買了一些鹵花生和鹵香干腐竹,這些東西下酒最是好了。
姚水娘不放心了:“怎么買這么多,回頭該吃不完了,眼看著天一天天熱了,東西放不住的。”
她瞧著顧昭小郎模樣,擔心他買東西散漫沒有分寸,忍不住出言提醒。
顧昭心里一暖,“吃得完,今兒家里來客人了。”
姚水娘了然,“來客人了啊。”
……
顧昭走后,姚水娘旁邊的賣雞蛋的李嬸湊了過來。
“我看你對這顧小更夫倒是熱絡,以前那趙更夫家的娘子來這兒,你都不給添頭了,說是不能縱著這些人搓咱們油水?”
“嘖,善變!”
姚水娘失笑:“哪呢?都是做生意的,咱們面上當然客氣了,我對趙娘子也是一樣的!”
李嬸撇撇嘴,顯然是不信的。
姚水娘多瞧了幾眼顧昭的背影。
不知怎么的,她總覺得這顧小郎合眼緣。
四更天時,顧小郎每每都準時打她家門口走過,梆子聲響,有時一并傳來的還有幾聲犬吠,就像大黑一直在她家院子里一般。
她起來瞧過,并沒有見到哪里有狗兒。
也許就像坊間里說的那樣,夜里天黑,她家大黑借著夜色遮掩回來看她了。
四更天時候,那是喊她起來做豆腐呢。
……
旁邊,李嬸瞧著那兒一聲高過一聲的青菜販和磨刀匠,好笑不已。
“水娘,你看這黃家兄弟好笑吧,哈哈。”
姚水娘瞥了一眼,“他倆這是又在鬧什么?”
李嬸:“誰知道呢?”
“反正啊,這兩兄弟打娘胎里出來就沒有好過,嘿,也真奇怪,這兄弟倆雖然一胎出來,卻半點不像嘿!”
姚水娘不以為意,“這有啥奇怪的,一個像爹,一個像娘罷了,又不是沒有過,這雙胎的兄弟也不一定要相像啊。”
李嬸點頭,“也是。”
磨刀匠黃棟矮胖,賣菜小哥黃欽瘦高。
要是不說,誰也瞧不出來這兩人是兄弟,還是一母同胞同胎出來的兄弟。
兩兄弟出了娘胎便鬧個不停,就像是天生不對盤一樣。
長大了,這個說因為你貪了胎里的營養,所以你這般高,他這般矮。
另一個不服氣了,他還說是你貪了他的營養,所以長這般胖,他才這般瘦。
兩人誰都不讓誰,從小鬧到大,現在一個賣菜,一個磨刀匠,隔著一條街也能互相瞪眼。
姚水娘又看了一眼,勸李嬸道。
“別管他們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這黃家兄弟也知道分寸,不會有什么事的。”
李嬸好笑,“我才不擔心他們嘞,反倒是你。”
姚水娘:“嗯?”
李嬸:“你家那口子好一段日子沒瞧見了,該不會是在外頭胡來了吧!”
姚水娘手中的動作一頓。
李嬸眼尖,一眼就瞧出了不對,她當即拍了一下姚水娘,喝道。
“你失心瘋啦,漢子也不看緊一些,說,是哪家的小妖精勾人了?回頭我替你喊上幾個姐妹,咱們拎了竹棍打上門去!”
姚水娘連忙拉了拉李嬸,“姐,小點兒聲。”
她看著李嬸義憤填膺的模樣,無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李嬸不信,“那是怎樣?我還不知道你?”
“以前你家中吉天天在外頭喝酒,醉醺醺的回來朝你討酒錢,我都不見你有半分怨,眼下這樣神情,肯定是他去外頭沾花惹草去了!”
姚水娘嘆了口氣,“他有沒有沾花惹草我是管不著了,以后啊,他最好是別回來,回來我也不認他了!”
李嬸稀奇了,“嘿!這是怎地了?”
“不說他,說了都是心煩。”
姚水娘搖了搖頭,不吭聲了。
說什么呢?說他將她養的大黑吃了,就為了尋那莫名的富貴前程?
大黑走的時候和她都說了。
又有客人來了,陽光下,姚水娘脖頸上紅繩纏繞的犬牙瑩瑩似有光。
姚水娘熱情的招呼道,“買豆腐不,一攤三個銅板,好吃不貴。”
日頭漸高,市集里的小攤販挑擔家去了。
賣菜郎黃欽和磨刀匠黃棟也收拾了東西,準備家去。
兩人還未分家,自然是一處方向家去,黃棟生意差些,方才就將家什扔在籮筐里,這時候一個彎腰,再一個起身,就將零碎的家當挑起來了。
黃欽撿了撿地上的菜葉子,收攏回家洗洗還能再添半盤菜,就是人不吃,那不是還有豬吃嘛。
這不,他就落后了兩分。
兩兄弟一前一后的走在路上。
“哎喲!”黃棟被絆了一跤,差點沒摔了。
“什么鬼東西!”他低頭一看,原來絆他的是一截麻繩。
黃棟踢開麻繩,正待往前走。
只見后頭的黃欽眼睛一亮,瘦高麻桿似的步子都快了兩步。
黃棟頓了頓,不愧是十幾年打鬧到大的兄弟,他一下就知道黃欽是瞧上了這節繩子!
黃棟連忙彎腰將它撿起來,隨手扔到籮筐里。
“哎!放下放下,你撿這干嘛!我先瞧上的。”黃欽指著黃棟,嚷嚷了起來。
黃棟半分不退讓,“什么你瞧上的,它剛才絆我了,自然是我的了!”
黃欽生氣,“你不是不想要嗎?我看到你都要往前走了。”
黃棟耿著粗脖子,“誰說的?我現在就是想要了。”
黃欽:“呸!我還不知道你,你肯定是瞧著我想要撿這根繩子了,打量我要拆了好明日扎菜,這才和我搶的。”
“呸!我就知道你,打小心眼就壞!”
黃棟:“呸!明明是你壞,你個瘦高個的麻桿!”
黃欽:“矮冬瓜!”
“瘦麻竿!”
“矮冬瓜!”
兩人一路走一路罵,口水飛濺,面紅耳赤,奇異的是兩人罵得兇歸罵得兇,但是誰也沒有動手。
誰也沒有注意到,黃棟的籮筐里,那截草繩有些潮有些濕,陽光下,一縷瞧不見的陰霾之氣縈繞其中
長寧街西街,顧家。
“奶奶,我回來了。”顧昭將買的東西拿到灶房。
灶臺上擱著剖好片好的魚兒,顧昭拈了一片看了看,驚訝了。
“哇,大姑媽刀工了得啊!”
只見那魚肉薄如蟬翼,每一片都片得差不多大小,形似蝴蝶振翅模樣,色澤晶瑩剔透,粉嫩誘人。
最為關鍵的是,每一片的魚肉上還帶著肥厚的魚皮。
可以想到,到時候滾燙的濃湯里稍稍燙一燙,魚肉鮮嫩,魚皮彈牙,湯汁鮮美,該是如何的美味!
顧昭:
她饞了。
老杜氏拍了下她的手,嗔道。
“好啦好啦,到飯點了喊你,別這么一副饞貓兒樣。”
“快去屋里歇歇,不能仗著自己修行了,便連覺都不睡了。”
顧昭被老杜氏趕到屋里。
她才關上門,轉個身就嚇了一跳。
“嚇!”
“大黑,你什么時候出來的,坐在這里盯著我瞧作甚?”
大黑蹲在地上,黑黑圓圓的眼睛朝顧昭看來,里頭有著千絲萬縷的幽怨。
顧昭:
“怎,怎么了。”
……這般看負心漢的神情,她沒有做錯什么吧。
顧昭側挪著坐到凳子上,拎起桌上的茶壺,替自己斟了一茶碗的水。
大黑:“汪,汪汪!”
你還有心情喝水?!
家里有了另一只帶毛的,是不是它就不重要了?
說好了給它做豆腐燒肉拌飯的,結果呢?
買的豆腐居然是要燒魚給貓兒吃!
它都沒份!
“汪汪!”
大黑咆哮:汪汪也要!
顧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