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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趙刀回過頭,瞧見顧昭的神情又是一樂,“怎么樣,這事不錯吧。”
    顧昭:“趙叔知足常樂,侄兒要學的地方還很多。”
    “滑頭!”趙刀又是一陣朗笑。
    很快,兩人便到了鐘鼓樓。
    玉溪鎮的鐘鼓樓說是鐘鼓樓,其實不過是個兩層高的六角木屋,簡陋寒酸,遠不及縣城中的紅磚綠瓦氣派。
    木屋下層是用來給守漏壺的更夫休息,上層四面沒有圍墻,而是做成亭子樣式,簡單的圍了半人高的憑欄。
    里頭擱一口鐘,一面黃牛皮大鼓。
    因年代久遠,大鐘銅銹斑斑,鼓身紅漆剝落,上頭滿是歲月印記,都說天明擊鼓催人起,入夜鳴鐘催人息,一面鼓一道鐘,陪著玉溪鎮百姓走過了年年歲歲的光陰。
    ……
    “喲!老周在打瞌睡啊?”趙刀推開木門,人未到聲先至。
    顧昭跟在他身后,貼心的將門闔上,寒風頓時被擋在外頭。
    屋子不大,除了張方桌,幾把小凳,就角落里擱了張竹床,靠窗的地方燒了一盆炭,屋子里暖暖和和的。
    難怪記憶中,她家阿爺輪到守漏壺那段日子,天天都是哼著小曲兒歸家。
    和打更巡邏對比,這守漏壺簡直是天大的美差啊!
    ……
    “瞎說什么呢。”周生財從后頭走出來,手中還拎著木桶,“我哪里敢睡,得守著漏壺呢。”
    他一邊說,一邊拿眼剜趙刀。
    趙刀:“嘿嘿,偶爾睡睡不打緊,盯著漏壺中的水別凍上就成,不過,你就算沒睡,也比我們在外頭走街吹風來得舒坦,是吧,顧昭。”
    周生財朝顧昭看去。
    顧昭不應趙刀的話。
    她和趙刀不一樣,趙刀和周生財兩人熟稔,自然啥話都能說。
    她一個后進的后輩,年齡還小,說話還是恭敬謹慎一些才妥當。
    信不信她要是應和了,回頭人家閑聊時該說顧春來家的孫子吃不得苦,才打更一夜,就嫌棄抱怨天冷了。
    顧昭靦腆的笑了笑,“周伯。”
    “嗯。”有不熟悉的晚輩在,周生財也不好和趙刀多拌嘴。
    他約莫五十來歲,是個老更夫了,性子有些慢熱,沉默的應了一聲后,半晌又憋出一句。
    “咳!爐里溫了熱水,還煨了兩根番薯,都是自家種的,要是餓了,就自己拿去吃,別客氣。”
    “謝謝周伯。”
    顧昭沒有動番薯,不過這熱水她是喝的差不多了,想了想,顧昭往自己的水囊里又添上一些。
    她環顧了四周一眼。
    只見趙刀拖過板凳,大刀闊斧的坐下歇腳,瞄了瞄周生財,趁著他不備,偷喝了兩口桌上的黃酒,“香!”
    聞言,周生財瞪了一眼過去,隨即繼續忙活手中的事。
    顧昭偷笑。
    趙叔這是偷吃還告訴主人家啊!
    ……
    周生財拎起木桶,將里頭的熱水倒進漏壺最上頭的銅壺。
    漏壺總共有四個銅壺,由上往下分別為夜天池、日天池、平壺,萬分壺。
    清水潺潺的從夜天池流下,最后落入擱在地上名為水海的銅壺中。
    水海中,一個抱箭的銅人立著,它手中的箭桿隨著水上下沉浮。
    箭桿約莫三尺,上頭劃了96條橫線,每一條便是一刻鐘。
    而當下的時辰,就是銅人手握箭桿的位置。
    ……
    趙刀招呼顧昭,“去瞧瞧四更天了沒。”
    “哎!”顧昭應下,朝抱箭銅人的握手處看去,開口道,“還差一刻鐘。”
    “這么快?那咱們得先走了。”趙刀收回擱在炭盆上烤火的手,不舍的開口。
    這手還沒暖過來,人便又要走了,討生活難哦。
    趙刀在心里喟嘆了下,隨即打起精神,撐撐了膝蓋,勉力站了起來。
    “老周,走了,一會兒再來啊。”
    周生財擺手,“快走快走。”
    再不走,他的好酒都要被偷喝光嘍!
    顧昭沖周生財點了點頭,跟著趙刀走出鐘鼓樓。
    翠竹街上。
    “梆梆梆梆!”
    “半夜四更,寒潮來臨,關門閉窗。”
    顧昭記著顧春來說過的,四更天的梆子是一慢三快,有條不紊的敲著銅鑼。
    夜很靜,低沉的鑼聲被傳得很遠。
    趙刀沖顧昭豎了個大拇指,夸贊道,“不錯不錯,聲音響亮宏厚,中氣十足,是吃這碗飯的料!”
    顧昭嘿嘿笑了一聲。
    她丹田中可是有炁的,這聲音能不響亮嘛!
    ……
    兩人一起往前,在經過一處屋舍時,趙刀指著那突然亮起燭火的屋子,對顧昭開口道。
    “瞧見沒,這是咱們這里做豆腐出了名的好吃,豆腐娘,姚水娘的屋舍。”
    豆腐娘?
    顧昭順著趙刀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然,趙刀說的豆腐娘,和送她一箬殼攤老豆腐的嬸子,她們就是同一個人!
    趙刀意外:“怎么,你也認得她?”
    顧昭點了點頭,“有過兩面之緣,她家豆腐好吃,還養了一條特別威風的大黑狗。”
    不過,說起威風的大黑狗,今兒夜里倒是沒有再聽到犬吠。
    顧昭想了想,那日大黑狗吠的是自己手中的鬼炁,眼下鬼炁被她煉化許多,想來余下的數量不大,大黑狗的鼻子沒有嗅到,沒有大吠也是正常。
    她將腦中的雜思甩出,專心敲了敲梆子報時。
    趙刀應和:“她家豆腐好吃是好吃,但她這人不行。”
    顧昭側頭看去。
    趙刀的嘴皮上下一掀,吐出三個字,“忒小氣!”
    顧昭意外:“啊?這話怎么說?”
    “我是半點沒看出來,前幾日趕集,我去她攤子上買豆腐,姚嬸子還送了我一攤老豆腐呢。”
    “哦?”趙刀詫異了,“是邊角料吧。”
    “不是。”顧昭搖了搖頭,伸出兩根手指,糾正道。
    “兩塊,足足的兩塊!拿回去后,阿奶做了香煎老豆腐,出鍋前撒上一些蔥花,那滋味別提有多香了!”
    “姚嬸子家的豆腐新鮮嫩滑,阿奶都說她客氣了。”
    “這太陽打西邊出來嘍!”趙刀悻悻,“我看啊,十有八九是那婆娘瞧咱們昭兒生得好。”
    “昭兒啊,答應趙叔,咱們男娃娃得離這些奇怪的嬸子遠一些。”
    他覷了一眼顧昭,加重語氣,“尤其是昭兒這樣俊俏的男娃娃。”
    “叔,說什么呢!”顧昭哈哈笑了起來。
    ……
    長夜漫漫,寒風迎面吹拂而來,要是不閑聊些什么分散下心神,趙刀覺得日子難熬。
    這時,他忽然間覺得和顧家的這個侄兒搭檔也不錯。
    起碼人新鮮。
    他和顧春來都說膩了!
    顧春來也聽膩了他說話,哪里像顧昭。
    趙刀瞧了一眼顧昭,只見他打著燈籠,抬腳往前走,神情一派認真的聽自己說話。
    趙刀心里滿足了。
    當下,趙刀便和顧昭說起了他和豆腐娘的恩怨。
    原來,姚水娘是賣豆腐的,這豆腐鮮嫩,半點禁不住放,必須得每日現做才新鮮可口。
    為了趕上市集,姚水娘一般四更天便得起來推磨磨豆子。
    趙刀抱怨:“她嘛,想要我們日日準時在她家門口敲這四更天的梆子,卻又不肯花幾個銅板。”
    “是,我也知道她磨豆子討生活不容易,但她沒給銅板,捎兩塊豆腐給我也成啊,禮尚往來嘛!”
    “忒小氣!”趙刀重重哼了一聲。
    “平常就算了,我和你阿爺想著她做活不容易,四更天都盡量先走翠竹街,偶爾幾次有人托到我們這,別人出了黃橙橙的銅板,我自然先緊著旁人來。”
    “上兩次因為這樣,她還不痛快了,說我們耽誤她做活,往日里添頭的碎豆腐也不給我家放了。”
    “她家養的那條大狗也賊精,許是瞧見自家主人瞧我們不痛快,我打那兒走過,好家伙,差點跳出來咬我了。”
    顧昭聽著趙刀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心里只想偷笑。
    原來,這就是撈油水引發的血案啊。
    趙刀緩了緩氣息:“顧昭,你說她是不是忒小氣?”
    顧昭連忙肅容:“是是,必須是!”
    “不過,趙叔是個爽快人,咱們就不和姚嬸子計較了。”
    都說世上有三苦,撐船打鐵賣豆腐,姚水娘每日公雞未叫便起來磨豆子,她小氣一些,顧昭想想,也是能理解的。
    趙刀:“是啊,她那相公是個酒鬼,半點不著家,她也不容易,唉。”
    不過,這世上又有誰容易了?
    討生活都是難的。
    一時間,顧昭和趙刀都有些沉默。
    片刻后。
    趙刀:“今夜她這兒倒是安靜,往日里,那條大黑狗聽到梆子聲,都在籬笆院這兒瞧著,還真別說,黑狗就是有靈性。”
    這話顧昭贊成。
    她回頭看了一眼亮起燭火的屋子,轉過身,路邊一雙黑亮的大眼睛撞入她的視線,倏忽又不見蹤跡。
    “赫!”顧昭幾乎是倒抽一口涼氣。
    “汪汪!”
    遙遠的地方,似乎有犬吠聲傳來。
    顧昭連忙拿眼睛去看趙刀,只見趙刀狀若未聞,若無其事的繼續往前。
    他留意到顧昭停下腳步,回頭皺了皺眉,“咱們還得走一趟臨水街,怎么不走了?”
    顧昭環看了下四周,遲疑道,“好像聽到犬吠了。”
    趙刀失笑,“哪呢?這里安靜著呢。”
    他走回來拍了拍顧昭的后背,笑道,“怪叔,沒有考慮到你今日是第一日上值,是不是累了?”
    “來,喝兩口酒暖暖胃,這一口酒下肚,保準你整個人都精神了。”
    說完,他塞了個酒囊過來。
    顧昭哭笑不得,“不了叔,我沒有累,咱們走吧。”
    她又看了一眼草叢,卻不見那兩顆大眼睛。
    ……
    顧昭走后,草叢里又亮起了一絲光,兩顆大眼晶亮的盯著顧昭的背影,眼珠子咕嚕嚕的轉了轉,朝姚水娘的屋舍看去。
    半晌,空中傳來狗狗依戀的嗚咽聲,隨即,那對大眼在空中飄動,一路朝顧昭追去。
    就像是一條大狗,上下撒丫子的跑動。
    “梆梆梆梆梆。”
    “早睡早起,鍛煉身體。”
    五更天的梆子敲響,一慢四聲快。
    走完最后一條街,顧昭收了銅鑼和梆子,此時天光將亮未亮,天光蒙昧,六面絹絲宮燈所照之處,好似連晨霧都是灰蒙的。
    趙刀和顧昭揮別。
    “回去早些歇著,別仗著自己年輕身體好便不睡,咱們打更不比其他,這不是一日兩日的活計,一年下來,不管刮風下雨,嚴寒酷暑,你都得來。”
    他的神情難得嚴肅。
    “既然決定要接你阿爺的班,那就不能馬虎,不能貪玩,知道沒?”
    趙刀言語嚴肅,但那是真正親近的長輩才會和她說的貼心話,顧昭還是分得清好賴的,當下便沖趙刀揮了下手,笑道。
    “我知道的,阿爺都和我說過。”
    “趙叔放心,我省得!”
    “好好,好孩子。”趙刀為他的懂事欣慰同時,不免有些心酸。
    他想到自家只知道憨玩的小子趙家佑,對比兩人,顧昭比趙家佑還小兩歲呢。
    趙刀咬牙:“臭小子,要是我回去了你還在貪睡,看我修不修理你!”
    顧昭:“恩??”
    趙刀:“叔沒說你,說的是你家佑哥!”
    “好了好了,回去歇著吧,傍晚老地方見。”
    說罷,他轉身就走。
    顧昭瞧著趙刀的背影,神情莫名,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確定的想著。
    總覺得,趙叔這莫名其妙的火,是她點起來的。
    顧昭:
    她閉上眼睛,在心里真摯的給趙家佑道了歉。
    家佑哥,雖然不知道緣從何起,但,對不起了!
    ……
    六馬路,趙家。
    寒風吹拂,趙家佑擁著被子,撓了撓面頰,翻了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渾然不知敵軍還有三十秒鐘,到達戰場!
    ……
    顧昭提著燈籠朝長寧街方向走去。
    月華和星輝點點落下,街上游蕩的亡魂像是水霧一般淡去,直至無痕無跡。
    走近長寧街街口,那兒一塊一人高的巨石,石面鑿刻出長寧街三字,上頭用紅色顏料細致的描繪。
    顧昭停住腳步,倏忽的回頭。
    果然,方才在翠竹街,一晃打過照面的兩只眼睛,此時就離自己十步遠處跟著。
    幽幽暗暗的大眼,直勾勾的盯著她。
    顧昭捏緊了手中的燈籠柄,神情戒備。
    “你是什么東西,跟著我作甚?”
    大眼睛幽幽的看著顧昭。
    一人一雙眼對峙著。
    倏忽的,那雙眼睛上下動了動,似在跳躍,“嗚嗚,汪!汪汪!”
    顧昭瞪大了眼睛,“什么?你是狗?”
    大眼睛:“汪汪!汪汪汪!”
    是的是的,它是狗!
    是一條大黑狗!
    作者有話要說:  別怕
    大黑狗會以另一種形態存在
    感謝在2022-07-27  00:21:52~2022-07-27  22:57: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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