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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第 165 章

    馬兒疾馳,  卷起罡風陣陣。
    跑過盤旋陡峭的帽兒山,一路向南,風餐露宿,  于常柊一身風塵的來到臨沂的雁蕩山。
    山林頗為寂靜,他翻身下了馬,眸光鋒利的掃過周圍一眼。
    落日的霞光落在林子的樹梢間,好似給這一片密林披上了一層艷麗的紗衣,  一陣清風吹來,樹梢搖晃,  遠處云蒸霞蔚,  山林美得好似一處桃源。
    于常柊心下卻一緊。
    靜,  太靜了!
    雁蕩山這一片的山林,著實太安靜了!
    這,  這不應該啊。
    他心下警惕,  牽著駿馬一路往前。
    白底皂靴踩過落得厚厚的枯草堆,枯枝簌簌作響,于常柊一顆心繃得緊緊的。
    “錚!”利刃出鞘,  鋒芒晃過眼睛。
    于常柊擰著眉四處打量。
    沒有!
    沒有采石的人牲,  沒有管事呵斥的聲音……也沒有著黑衣的養(yǎng)僵人。
    他的視線往下,目光落在那隨處亂丟的竹筐,  鐵鍬、錘子等采石工具上,  竹筐已經(jīng)有些爛了,上頭的麻繩被風雨浸潤,日頭暴曬,  已然開始發(fā)脆。
    于常柊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抿了抿唇,  一路疾行,  在一處山石的背后尋到了入口,  一躍而下。
    “蹭!”火把被點燃,沉悶昏暗的山腹里有了微弱的光。
    于常柊一路往里走。
    臨沂雁蕩山有一處裂縫,陰間的黃泉水會通過縫隙流往人間,到了人世,黃泉水凝成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體,里頭有罪孽的黃泉疣。
    陛下發(fā)現(xiàn),黃泉疣會被人牲化去,一旦化去黃泉疣,這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體便靈炁逼人,是最上等的靈石,于修行和延年益壽皆大有裨益。
    此處,是東梁最重要的密地!
    守衛(wèi)這一處的是養(yǎng)僵人。
    然而,眼下都沒了!
    人牲沒了,養(yǎng)僵人也不見蹤跡了!
    于常柊面色難看,就著火光,將這一處腹地瞧得很清楚,此地平坦,不見黃泉水溢散而出結成的石叢,竟然連一絲一毫都不剩。
    黃泉水不再溢散,自然也無上等靈石!
    于常柊又驚又怒,想著之前在營地里偶然聽到的聲響,那是養(yǎng)僵人的紫金鈴,那時他就奇怪了,養(yǎng)僵人怎么會擅自離開雁蕩山,到了靖州城。
    難道,是養(yǎng)僵人背叛了陛下?
    ……
    探查一番后,于常柊心情沉重的驅馬離開了臨沂的雁蕩山。
    馬兒跑過,密林中驚起飛鳥陣陣,老鴰從枝頭的這邊飛到另一邊,樹枝搖晃不停。
    凄厲的鳥叫聲為此地添幾分不詳?shù)臍庀ⅰ?br/>     駿馬上,于常柊抬頭看前方。
    日頭已經(jīng)完全落下了山頭,暮色起,天光暗沉,他的心情也沉甸甸的,一種說不出的沉悶漫上心頭。
    ……
    前些日子,慶德帝傳來訊息,命令于常柊蟄伏,保重自己,只是不知為何,臨沂的雁蕩山這一處無甚回響,這才命令他前來探看。
    如今一看,此處不知出了何事,竟然已經(jīng)荒了。
    ……
    城南營地。
    屋里點了盞油燈,豆大的黃光充盈了整個屋室,一道剪影投在窗欞上,案桌邊,于常柊略略沉思,這才提筆將臨沂雁蕩山一行的見聞如數(shù)寫下。
    收尾之時,他筆鋒一頓,思忖一番,又將前一段時日在靖州城聽到的紫金鈴鈴響一事提了提,最后寫道。
    【屬下曾聽聞城南一戶馬姓車夫墜山而亡,其妻言,尸骨乃是其亡夫許趕尸人以萬金,不遠千里,由帽兒山驅至州城,此事頗巧,馬姓車夫往返之地,正是州城與謝家莊……】
    寫罷,于常柊擱了筆,待紙上的墨汁干后,這才將其裝進信封之中。
    接著,他從脖頸中掏出一物。
    它瞧過去有些像一柄竹哨,輕輕一吹,此地頓時有似蛐蛐兒鳴叫的聲音響起。
    此時正值夏日,到處都是蟲鳴聲,這蛐蛐兒一樣的哨子聲倒也不打眼。
    于常柊吹了兩聲,收了哨子靜靜等待。
    不過片刻,屋里的空氣有了波動。
    倏忽的,虛空中踏出一只花羽的鴟鸮,只見它尖嘴圓眼,眼睛大大的瞪著,橘色的眼眸顯得有些兇,有些無情。
    “麻煩鸮君了。”于常柊將寫好的信遞過。
    鴟鸮張嘴銜過,點了點頭,轉身又踏入虛空。
    空氣中有一瞬間的波動,它這么一轉身,便將自己的鳥背露出來了,令人驚異的是,在這花羽鴟鸮的腦袋后頭,竟然還長了一張臉。
    只見它尖嘴圓眼,瞪著黢黑的眼眸。
    于常柊垂了垂眼,不讓自己的視線落在鴟鸮的眼睛里。
    ……
    祈北王府。
    孟東君看著信箋,眼一沉,里頭有蓬勃的怒氣一閃而過,他的手不自覺的握緊,直把那信箋揉碎。
    “混賬東西!”
    寬袖一拂,圓桌上名貴的青花瓷應聲落地,頓時,一陣噼里啪啦的脆響,地上一片狼藉。
    屋外,守門的元一心一跳,眉目一凜。
    “王爺?”
    “無事!”孟東君瞧著自己有些抖的手,壓抑著怒火,“我沒有傳喚,你莫要進來。”
    “是!”門外的元一不再多問,利落的應下。
    只見窗欞上,他的剪影落在窗紙上,微微躬了拱身。
    孟東君重新攤開信箋,仔細的瞧著白鹿紙上的墨字。
    和于常柊猜測養(yǎng)僵人的叛變不一樣,他直覺不是這樣。
    是顧昭,定然是顧昭那小子!
    至于為何在甘露殿上,他沒有和陛下說起養(yǎng)僵人和靈石一事,孟東君略略思忖便明白了。
    那靈石雖好,還未凈化之前,里頭可是有黃泉疣的,而黃泉疣的凈化則需要用到人牲,同樣是帝王,倘若長生不死的誘惑擺在太和帝面前,太和帝又怎么會拒絕得了?
    至高無上的權利是如此的芬芳且讓人沉迷。
    更遑論是長長久久的擁有!
    孟東君嗤笑,顧昭這是不敢賭太和帝的選擇,干脆是連選擇都不予他啊。
    ……
    片刻后。
    孟東君抬腳走到多寶閣邊,只見上頭除了古籍和瓷瓶,還擺了幾個雕品。
    雕品的材質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他伸手細細摩挲,深吸一口氣,感受靈炁涌來的暢快之感,眼眸暗了暗。
    下一瞬,信箋在他手中無火自燃。
    “鴟鸮,你去靖州城助于副將一臂之力,定要為孤尋回沖虛道長!”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鴟鸮尖嘴一張,此處響起一陣低沉滲人的鬼鸮聲。
    只見它花翅一振,于半空中盤旋,帶起陣陣罡風,空氣中起了無形的波動,屋內垂下的黃紗簌簌飄動。
    鴟鸮步入虛空。
    屋里重新安靜下來,孟東君摩挲了下靈石,垂眸負手。
    ……
    城南營地。
    于常柊褪去外裳,準備歇下,這時,空氣中起了波動,他猛地回身,瞧著憑空出現(xiàn)的鴟鸮,銳利的眼眸一松。
    “是鸮君啊。”
    他想了想,又問,“陛下可是有啥指令?”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鬼鸮的聲音響起,還不待于常柊皺眉,鴟鸮腦后的那一張鸮臉上有人言傳來。
    只聽那道聲音有些低,像上了年紀的老頭子的嗓子,沙啞又暗沉,還帶著一分詭譎。
    “陛下吩咐了,不計代價,定要尋回沖虛道長。”
    ……
    沖虛道人啊——
    于常柊知道,和他們這些前朝遺族的后人不一樣,沖虛道人,那是實實在在的前朝人,經(jīng)歷過那動蕩的年代,走過百年光陰,有大本事的道長。
    便是這樣的道長,也折戟沉沙了嗎?
    他心下一凜,沉聲應下,“是!”
    ……
    巡夜隊伍里,孫三里腳步一停。
    “三妮兒,怎么了?”李打鐵問道。
    “好像聽到鴟鸮的叫聲。”孫三里皺了皺眉,難得的沒有計較李打鐵的這一聲三妮兒。
    一同巡夜的兵丁張大頭側耳聽了聽:“鴟鸮的叫聲?我怎么沒聽到?”
    “嗐,就是有鴟鸮的叫聲,那也沒啥,咱們這兒是城外,眼瞅著天氣是越來越熱了,草木也越來越豐茂,有鴟鸮的叫聲多正常啊。”
    他哈哈笑了聲,打趣道,“又不是龍吟鳳鳴,那才稀罕呢,你們說是不是啊。”
    眾人跟著笑了笑,神情輕松。
    孫三里有些不安,“你們不知道,在我們山前村有一種說法,說鴟鸮又叫做鬼鸮,不吉祥的,每次它出現(xiàn),一定會出事的!”
    李打鐵用力的搓了搓孫三里的腦袋,“好了好了,別這么緊張,鳥叫聲而已。”
    ……
    幾人巡夜經(jīng)過于常柊的屋子,只見屋里點了油燈。
    昏黃的燭光充盈了屋舍,一道瘦削的剪影落在窗紙上,瞧那模樣,好似坐在案桌邊捧著兵書研讀。
    李打鐵幾人瞧了一眼,又相互瞧了瞧,暗暗點頭。
    于副將有在兵營!
    自從上次討論過于副將憨奸后,他們幾人表面不說,暗地里對于常柊都多了幾分關注。
    這段時日下來,倒是不見他有甚出格的舉動,眼下見他在屋里待著,一行人又放心了一些。
    誰也不知道,窗欞上有著一道剪影的屋里空無一人。
    只見桌上的油燈燃著豆大的黃光,案桌邊空蕩蕩的,然而窗欞上,一道剪影做出輕輕打哈欠的動作。
    接著,它起身,好似抻了抻手腿,油燈燃盡,剪影也了無蹤跡。
    ……
    黑夜中,于常柊一身黑色勁衣的穿梭過密林,只見一只鴟鸮盤旋于頂。
    借著夜色的隱藏,他眉頭微蹙,眸光鋒利,細細的尋找沖虛道人的下落。
    夜色愈發(fā)的昏暗了。
    ……
    時間匆匆過,入夏好似在昨日,過了熱鬧的賽龍舟,轉眼又是小暑大暑。
    此時日頭高掛,流金爍土,烏黑的蟬兒趴在高高的樹干上,有氣無力的喘叫著,就連樹葉都打著蔫兒。
    “阿奶,我去市集一趟。”
    “哎,外頭天熱,早些回來,別到處耍!”
    “知道啦!”
    顧昭拉長了嗓子應了一聲,又沖掃院子的小令揮了揮手,這才闔上門,腳步輕快的出去了。
    陽光明晃晃的落下,此時剛剛過了辰正時分,天氣已經(jīng)熱得不成了,隨便動一動便是汗流浹背。
    出了甜水巷,顧昭直奔驚春路的牛記糕點坊。
    她點了些糕點,又點了兩份牛乳茶,特意讓牛掌柜做成冰飲,擱到六面絹絲燈中,準備一會兒帶回去投喂她家表哥。
    天可憐見的,這般熱的天,別讓她表哥熱掉毛了,回頭大白貓成斑禿貓就不可愛了。
    “牛掌柜,我先走了啊,回頭再將碗碟還你。”
    牛犇犇抬頭,就見顧昭搖了搖手,人已經(jīng)出了店肆,明晃晃的陽光落下,將她的影子拖長。
    “哎,不急!”
    ……
    街道兩邊店肆林立,夏日少風,寫了面酒等字的幡布都蔫耷耷的垂著,市集里的攤販撐幾根竹竿,上頭蓋一塊粗布,粗布擋著日頭,囫圇的有一絲陰涼投下。
    “賣梨子嘞,汁水飽滿,甜香可口的梨子嘞!”
    “……”
    “讓讓,讓讓,都讓讓!”
    “砰!”下一瞬,只聽一聲籮筐倒地的聲音響起,瞬間,棕皮的梨子滾得到處都是。
    “哎!你這人,你這人怎地把老太我的梨子踢翻了,不許走,你不許走!”
    顧昭看了過去,只見滿地的沙梨滾落,籮筐倒在地上,一位穿靛青色土布衣衫的阿太拉扯著一人,她雖然瘦削,勁兒卻不小,此時正不依不饒的討伐著。
    “老太對不住對不住,我有公事在身,動作著急了一些,真是對不住了。”錢炎柱苦哈哈的討?zhàn)垺?br/>     他一邊被揪著領子,一邊踮腳,著急的往前頭看著。
    顧昭連忙走過去,拾起籮筐,彎腰將地上的沙梨撿到籮筐之中。
    “你說一聲對不住就成了?啊!我這梨子都磕到了,這又是沙又是土的,瞧瞧,瞧瞧,這還磕破了皮,這,這,這怎么賣得出去嘛!”
    錢炎柱瞧見一顆沙梨往自己跟前杵,忍不住脖子縮了縮。
    “對不住對不住!”
    顧昭插話:“阿婆,這梨子我買了。”
    “啊,小郎要買嗎?”老太拍腿呼天搶地的動作一頓,另一只手抓著錢炎柱的領子都松了松。
    得了空閑,錢炎柱趕緊喘了喘氣,又撫了撫胸前被抓皺的衣襟。
    顧昭催促,“炎柱哥,你不是還有公事嗎?先去忙活吧,這兒交給我了。”
    錢炎柱感激,“顧小郎,那可真是太謝謝你了。”
    說罷,他再次向老太太告了一聲罪,“阿太,真是對不住了,明兒,等明兒我再來向你好好道歉啊。”
    話落,他探頭看了看,眼睛一瞪,像是瞅到啥一樣,雖然長手長腳,卻動作迅猛的朝前追去,猶如山間的長臂大猿一般。
    遠處,尖臉猴子腮的賊星脖子一縮,躬著背猶如小魚,靈活的在人群中穿梭而過。
    “哎哎!怎么就走了呢!”老太叉著腰,又急又怒的瞧著錢炎柱消失的方向。
    “阿婆不急,這些梨子我買了。”顧昭從老太手中將最后一個沙梨接過,笑著道。
    “那怎地好意思啊,都磕到了,又是沙又是土的,都不好看了。”
    孫老太轉過頭,對上顧昭的笑臉,向來被村里人說不好親近的老太都忍不住心下一軟。
    她含糊又小聲的嘀咕一聲,再抬頭,目光瞧著錢炎柱消失的方向,老皮耷拉的下頜骨咬了咬,暗暗生氣那跑掉的正主兒。
    顧昭瞧了好笑,“沒事,阿婆,沙啊土啊有啥要緊,洗洗就干凈了,這些日子天氣熱,我家里的阿爺有些咳,吃些梨正正好。”
    “哎,小郎識貨!”孫老太渾濁的眼睛一亮,“我種的那幾棵樹苗,那可都是上好的沙梨種!”
    “皮薄汁水多,梨肉還嫩,吃起來可潤肺了!旁的不說,我家的沙梨啊,春日時候開的花也比別人家的好看!”
    孫老太想起了花開時的滿樹潔白,皺巴的臉都舒展開了,渾濁的眼睛微微瞇起。
    竹竿撐住的遮陰粗布有些年頭了,洗得有些薄,上頭破了些小洞,光束透過小洞照下,一縷一縷,耀眼極了。
    “是,瞧過去就好吃。”顧昭笑著附和一聲。
    多添了些銅板,顧昭將籮筐也一并買了下來,背著一背簍的沙梨往甜水巷方向走去。
    ……
    夜幕降臨,顧昭提著六面絹絲燈,燈上綴著一面黃面銅鑼,準備出門巡夜,正好碰到下值的錢炎柱。
    “顧小郎等等!”
    顧昭回頭,“炎柱哥,怎么了?”
    錢炎柱搓了搓手,“那啥,今兒那梨子多少銀子,小錢哥將銀子給你。”
    “不用!”顧昭擺手,“這些日子天氣有些干,阿爺有些咳,正好那沙梨不錯,我買了給阿爺做梨膏。”
    “啊,你阿爺沒事吧。”錢炎柱關心。
    “不打緊,老毛病了,氣候有些變就這樣。”顧昭嘆了口氣,“畢竟上了年紀嘛,好了炎柱哥,不和你說了,我出門巡夜去了。”
    “哎哎,路上注意安全。”
    錢炎柱提高嗓門喊了喊。
    遠遠的,還能瞧見顧昭手中橘黃的光團亮了亮,聽到自己的喊話,她抬手搖了搖。
    錢炎柱笑了笑,收回目光,想著因著顧昭的解圍,這才沒有追丟小賊,頓時心生感激。
    “梨膏?”
    那今日的梨子應該都用得差不多了,恩,明兒他再去老太那兒買一點,回頭送一些給顧小郎,表達今日的謝意,還得和今日那老太再鄭重的道個歉。
    那老太年紀可不小了,不管怎么樣,踢了人家的籮筐,總是件失禮的事兒。
    錢炎柱仔細的將事情想清楚了,心里是放松了些,腳步輕快的往甜水巷里頭走去。
    “阿英,阿英,我回來了!”
    “回來啦?快去凈個手吃飯,鍋里溫著呢,今兒做了你愛吃的咕嚕肉……”
    夜色漸深,家家戶戶點起了燭火,遠遠的看去,州城就像是飄起了一只只流螢,偶爾有孩童的笑聲傳出,漸漸的,阿娘輕柔的哼起了搖籃曲。
    夜,更靜謐了。
    ……
    第二日,錢炎柱又來到市集,不過卻沒有尋到那賣梨的老嫗,他有些意外,也沒有多想。
    畢竟這種賣家中地里種出來東西的,出攤的日子都是不一定的。
    接著幾日,錢炎柱斷斷續(xù)續(xù)又來了幾次,回回都沒有尋到那干瘦的身子。
    “奇怪,那老太的沙梨是賣完了嗎?”
    錢炎柱自言自語,搖了搖頭,抬腳往府衙方向走去。
    府衙事多,有時夜里又要當值,漸漸的,他便將這事擱置了。
    ……
    靖州城城郊外,有一處的村子喚做山前村,夜色籠罩上村子,不知不覺,一輪圓月掛在樹梢上,偶爾風來,吹動樹枝搖擺,沙沙作響。
    村民節(jié)儉,往常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吹燈歇下了,伴隨著草叢中的蛐蛐兒叫聲,偶爾幾聲犬吠,幾聲雞鳴,便是村子里最大的動靜了。
    然而此時,家家戶戶都燃著燈火。
    “哎喲,哎喲——”
    “痛死我了。”
    “娘咧,真是疼煞我也!”
    斷斷續(xù)續(xù)的呼痛聲從屋舍里傳出來,只見好幾戶人家的床榻上都躺著個人,他躬著身子,手捂肚子,白著臉喊痛。
    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
    村長孫秋實著急不已,看了這戶又看那戶,鞋子跑得打滑,嘴上撩起一圈的火泡都不知道。
    在村子空地上,他用力的將右手掌背朝左手掌心砸去,連連自語。
    “怎地了,怎地了!”
    “這到底是怎地了!嗐,可急死我了!”
    旁邊,提著燈的村民孫大川也是一臉的著急。
    “吱呀”一聲,木門被拉響。
    孫秋實和孫大川連忙回頭,只見門檐下站著一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穿一身灰色寬袍,肩上背著藥簍,腰間懸掛一個大葫蘆,此時正皺著眉,撫著面上的山羊須。
    “行德,怎么樣了?”
    孫秋實三步并做兩步的迎了過去,孫大川打著燈籠,連忙也抬腳跟上。
    被喚做行德的人是走鄉(xiāng)的鈴醫(yī),正好是山前村人,村里的人一個接一個腹痛,他這兩日在山前村,正好被村長孫秋實拉了壯丁。
    “不好說。”孫行德皺眉。
    “嗐!有什么不好說的?”孫秋實急得不成。
    “你也先別急,仔細急壞了自個兒的身子。”孫行德瞥過孫秋實那嘴邊的火燎泡,勸慰道。
    孫秋實瞪眼,“說得輕巧,我怎么能不急!”
    他是里吏,這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出問題了,回頭哪里有他好果子吃!
    再說了,山前村多數(shù)是姓孫,往上數(shù)幾代,那都是同一個祖宗,沾親帶故的親戚!
    “別不是——”孫秋實心肝顫了顫,驚恐著眼睛,艱難的將剩下的幾個字吐出口,“別不是疫病吧。”
    “老叔!”旁邊,孫大川也是一臉的驚恐。
    他瞧了瞧孫秋實,又瞧了瞧孫行德,視線落在半闔門的屋舍上,腳步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兩步。
    疫病啊,那可是一傳十,十傳百的大病。
    往往死了一個又一個的村子,無人奔走傳播了,這才絕根的大病。
    是以,自古以來都是談疫色變的。
    而他們村這病來得突然也快,好些人喊著肚子疼倒下了,面色發(fā)青發(fā)白,摸過去身子冷冰冰的,是有幾分像疫病的樣子。
    “應該不是。”孫行德否認。
    還不待孫秋實和孫大川放心,他想了想,遲疑了一下,拉過孫秋實的胳膊,往旁邊一走。
    孫秋實不安,“怎,怎地了?”
    孫行德壓低了聲音,“老哥,我瞧著咱們村這不像病,倒是有幾分像撞邪了!”
    孫秋實詫異抬頭,“啊!”
    孫行德點頭,“真的,老哥你跟我來瞧。”
    他引著孫秋實進了屋,一把撩開床榻上躬身喊痛村民的衣裳,露出下頭柔軟的肚子。
    “你看著!”孫行德指著肚子。
    孫秋實和孫大川看了過去,只聽耳朵旁,孫行德又道。
    “這一塊青斑,像不像手抓印?”
    話落,外頭倏忽的響起一陣鳥叫聲,“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只聽叫聲凄厲又詭譎,孫秋實差點跌坐在地。
    鬼,鬼鸮聲啊!
    在他們山前村有一個說法,聽到鬼鸮聲,那是不吉之兆啊!
    接近十五的圓月又圓又亮,月光傾瀉而下,將山前村照得頗為明亮,村子里村南的位置有個小溝渠,溝渠邊上種了幾株沙梨樹,時值八月,本該是滿樹碩果累累的沙梨樹上空蕩蕩的。
    取而代之,家家戶戶有個小籃筐,里頭擺了壘得整齊的棕皮沙梨。
    朦朧燭光中,沙梨皮上好似有一張氣怒的臉一閃而過,那是一張老嫗發(fā)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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