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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第 138 章

    今日的天空有些灰蒙,  外頭落著淅瀝瀝的小雨,潮濕濕潤,帶著春日濕冷的凍骨。
    兩廂一比,屋里的清爽就更難為可貴了。
    八哥鳥撲棱著翅膀,  聒噪的喊著話,  一時間,  一只鳥生生鬧騰出了一群鴨子的熱鬧。
    隨著撲棱,幾根細黑的鳥羽洋灑半空。
    八哥鳥僵了一下,  隨即撲棱得更厲害了。
    “禿了,  大吉利禿了!”
    “胡須掉了,  不美了,  大吉利不美了。”
    “……”
    顧昭回頭看了眼潘知州。
    潘知州撫胡子的動作一頓,耳畔里都是大吉利聒噪的禿了禿了,瞬間,他瞧明白了顧昭瞧自己的意味,  不禁好笑道。
    “這鳥兒也是機靈,尋龍說過兩次讓我愛惜胡子,別因為公事愁禿了,那樣就不好看了,它聽了就記著了。”
    “打那以后,那是掉點毛羽就嚷嚷自己不美了。”
    潘知州瞥了眼八哥鳥,無奈的搖頭。
    他這哪里是養鳥兒啊,  簡直是養了只聒噪的祖宗。
    顧昭想到什么,  心有戚戚的點頭應和。
    “是,  帶毛的都不好養,  尤其別養兩只,  會吵架的。”
    “是極是極。”潘知州哈哈的笑了一聲。
    緊著他就朝外喊道,  “觀言?”
    “大人有何吩咐?”灰衣的小廝聽到呼喚,很快便進來了,他微微躬身,輕聲問道。
    潘知州撫了撫須,側身拿過桌上那一小碟的鳥食,吩咐道。
    “我和顧小郎出門一趟,這鳥兒就交給你了,尋龍要是回來了,你讓他自己好好吃飯,別等我,還有啊,看著他點,別老是一吃完飯便回屋看書。”
    “好歹在院子里走走,克化克化再用功,身子骨要緊。”
    顧昭瞧了過去,潘知州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幾句,這才罷休。
    她不禁笑了笑。
    小潘哥真是有個好阿爹。
    顧昭和潘知州抬腳往府衙外頭走。
    ……
    衙門口,錢炎柱和卓旭陽正在守門,春雨淅瀝瀝,細細密密的網了個天羅地網撲天而來,偶爾一陣風來,細密的雨也跟著傾斜。
    錢炎柱耳朵尖,聽到動靜,他回過頭,瞧見是潘知州,連忙急急的問道。
    “大人這是要去哪兒?我給您套馬車去,春雨細密,天還凍著,萬萬不可凍病了。”
    潘知州瞧了眼顧昭。
    顧昭搖了搖頭。
    她準備帶潘知州走鬼道。
    潘知州知意,他擺了擺手,道,“不用不用,我和顧小郎去去就回來。”
    錢炎柱聞言,往后退了退。
    “對了。”潘知州又想起顧昭說的老馬那事,當下便回頭和錢炎柱和卓旭陽說了說,最后嘆了一聲,道。
    “讓親眷將尸骨領回去吧,好歹得入土為安。”
    錢炎柱小腿都打哆嗦了,“……可是大人,您不是說他也成僵了么?”
    這成了僵,埋地里會不會又爬出來。
    天吶,這是要嚇死他啊!
    這
    潘知州撫著須也朝顧昭看去。
    顧昭解釋道:“老馬是紫僵,尸氣不是太重,昨夜,不化骨已經將他身上的死炁化去了,眼下擱在堂屋的東南角,躺在一塊薄板上。”
    末了,她寬慰道。
    “放心,不會動了。”
    與其說老馬成僵,不如說是他在不化骨的鈴鐺聲和死炁的影響下起尸。
    不化骨收回那死炁,他自然又是一具尸骨,和周海他們這等銜怨成僵的僵尸又不一樣。
    ……
    這廂,潘知州交代完事情了,顧昭領著他出了府衙。
    衙門前的石道中,只見兩人的身影一晃,一道風氣驟起,卷得那淅瀝瀝的春雨朝天空揚起,下一瞬,此處便不見兩人的身影。
    錢炎柱和卓旭陽對視一眼,苦笑了下。
    這城北的義莊啊,那可是在他們心底烙下深深印記的地方,想想當初那裝著人皮的棺槨,他們到現在還腿軟又心肝亂顫呢。
    兩人不敢耽誤,想著要去做潘知州吩咐的正事,不過,這府衙門口也得有人守著。
    當下,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對視,激出強烈的火花。
    錢炎柱瞪眼:“你去,你資歷比較深,是前輩,見識也比較廣,定然不怕這等詭譎陰邪之地。”
    卓旭陽輕嗤:笑話,這是逞強的時候嗎?
    他怕,他就是怕!他還怕得尿褲子呢!
    他也不和錢炎柱啰嗦,直接做了個手抖腳也打顫的動作,就連扶在手中震懾他人的威嚇棒也成了拐杖。
    那姿態,七八十歲的老大爺都比他強健。
    錢炎柱:
    他恨恨的剜了卓旭陽一眼。
    呸!大老爺們做出這樣的動作,不嫌丟臉么。
    卓旭陽斜睨了一眼,自然,丟臉有啥可怕的,去義莊瞧一瞧,他上次可是半個月沒睡好覺,夜里睡著,屋里還得點個燭火,就這事,他都被他婆娘嘮叨了好幾日,說他錢多燒的。
    兩廂一比,他寧愿丟臉。
    錢炎柱咬牙,“咱們劃拳頭!”
    卓旭陽:“劃就劃,誰怕誰!”
    兩人當真在府衙門口劃起了拳頭,片刻后,錢炎柱灰溜溜的打馬出門了。
    卓旭陽暢快!
    哈哈,這小錢還是嫩了一些,不知道他卓旭陽是這一片出了名的常勝將軍么!
    要不是進了府衙做衙役,他肯定是賭坊里的賭王!
    錢炎柱去馬家報了信,這等噩耗,馬家人聽后,自然是哭得不能自已,當下便雇了車馬,準備去義莊將人帶回去。
    錢炎柱不放心,也跟去了。
    義莊屋舍到處殘敗,應和著馬家人的哭聲,更添凄涼之色。
    雨水綿綿密密的落下,很快,錢炎柱便帶著馬家人尋到了老馬的尸骨,瞧見尸骨的那一剎那,所有的僥幸都消失了,馬家人停頓了一下,隨即哭得更加肝顫寸斷了。
    天有點陰,落著雨到處都濕噠噠霧蒙蒙的,水炁纏繞周身,那股涼意就像是附骨之疽一般,錢炎柱覺得整個人都毛毛的,哪哪都不得勁。
    “大嫂子,咱們快點吧。”錢炎柱瞧了眼周圍,低聲催促了一聲。
    老馬的婆娘羅氏掛著淚,這等傷心時候還被人催,她魚泡泡眼一瞪,正待啐人。
    倏忽的,她瞧見這衙役有些緊張兮兮的朝周圍看著,心中一頓,跟著也看了過去。
    嗐,還真別說,周圍數口的棺,原色的,紅木的,上頭再貼一張黃紙朱砂的符箓,天還有幾分的陰,此情此景,當真是怎么瞧怎么嚇人。
    羅氏的哭聲停滯了下,一顆心也跟著畏縮的跳了跳。
    低頭再看自家的老馬,覺得他也挺嚇人的……
    錢炎柱苦笑,哪里單單是棺槨嚇人啊,他可是聽說了,隔壁還有好幾個的白僵呢。
    “知道了,我們不麻煩差老爺。”羅氏掏出帕子,擦了擦淚,重重的醒了鼻涕,這才招呼一起來的族親。
    “快快,將你們老哥帶回去再說。”
    黑布裹過老馬的尸身,兩個漢子拿了擔架往外頭走去,那兒,有他們特意趕來的馬車。
    ……
    羅氏落后兩步
    ,聲音哀哀的問著錢炎柱,“差爺,我家相公是不是被人害了?咱們知州大人是青天大老爺,他可得給我老馬家做主啊!”
    “不是。”  錢炎柱想也不想,立馬回道。
    他側過頭,見羅氏這婦人頭發凌亂,眼睛發腫,神情疲憊模樣,嘆了口氣,解釋道。
    “真的不是,他是自己掉下懸崖的,就是帽兒山那一段窄路,夜里天黑,他打了燈籠就跑馬車,唉,結果就出了意外了。”
    羅氏不相信,“不可能,差爺,那段路我也去過,懸崖陡峭著呢,我家相公要是摔下去了,他的尸身怎么還能被你們尋回來?”
    她咬了咬牙,眼里像啐了毒一樣。
    “一定是有人害了他去!”
    至于是誰,羅氏好像想到了什么,目光閃了閃。
    是孔家
    說不得,是孔家人啊!
    沒道理他們平安回來了,她家相公卻死了,是他們發現了什么嗎?
    羅氏想著老馬臨出行說的只言片語,暗暗忖度,那時,老馬可是歡喜的多喝了好幾口的酒,甚至還大手腳的上飛鶴酒樓沽了一酒囊的上等好酒,說要帶著路上犒勞自己。
    他可是說了,等妥妥的送了孔家一行人回臨沂的謝家莊,謝家人可是有賞的。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日夜里,她家老馬多喝了兩口酒水下肚,夾著小菜,搖著頭,惋惜模樣的說了一句,誰讓那孔老弟討了謝家娘子,謝家,有點古怪啊。
    羅氏心沉了沉。
    是出什么差錯了嗎?
    錢炎柱自然不知道這中間還有這等內情,他擺了擺手,道。
    “嗐,哪里有什么人害了?”
    “你家相公能回來,那是他自己付銀子托人送他回來的。”
    錢炎柱說完,見羅氏還不信模樣,怕她回頭上府衙告官,大人該說他辦事不利了。
    他狠了狠心,招呼羅氏走到另一個屋子門口,讓她自己瞧里頭。
    羅氏紅著眼睛看了錢炎柱一眼,摔了摔袖子,心里腹誹,道。
    這差爺整什么?
    神神秘秘的!
    她探頭,微微踮腳,貼著窗欞,就著那破窗紙往里頭看了一眼。
    只這一看,羅氏好像瞧到了什么驚駭的事,呼吸重了重,當下臉上褪去了顏色,一下子就死白死白的了。
    這一處的屋子倒是頗為干凈,中間還擱了張有些傾斜的破桌,這不是最關鍵的,關鍵是屋腳處站了好些人……
    只見他們雙目緊闔,面色死白,上頭有浮毛,唇處烏黑,隱隱有獠牙露出。
    直挺挺的,額上還貼了張黃紙朱砂的符,一看就不是尋常東西。
    羅氏瞪大了驚恐的眼睛,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兩腿一軟,幾乎是七魂去了六魄。
    錢炎柱更沒膽,他瞧都不敢多瞧,扯著羅氏就往外走。
    一邊走,一邊壓低了聲音,道。
    “瞧到了吧,你家鄉相公就是花了銀,尋人趕尸趕回來的,義莊里的那些個白僵,那是要回旁人家的。”
    “不過你放心,我都問了,你家這個還好,死炁化去,還能入土為安,那些白僵可不成,回頭還得渡化的。”
    羅氏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她神游太虛,渾渾噩噩一般的走了出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邁動這一雙腳的。
    好半晌,她一拍大腿,嚎道。
    “挨千刀的啊,銀子送回來就成了,怎地還倒把銀子花了,送了個自個兒回來呢?”
    這,這不是銀子沒撈著,家里還得緊著又花一筆銀么!
    羅氏嚎啕大哭,“當家的好狠的心吶!”
    錢炎柱:
    果然
    ,幸福都是對比出來的,瞧著這老馬的婆娘羅氏哭喪,錢炎柱覺得,自家的婆娘真是太好了。
    人賢惠又善良,還看重自己這個人!
    一會兒歸家,必須上銀樓給媳婦帶個銀鐲子,正好他攢的私房銀夠數!
    ……
    另一個屋里,因為下雨耽誤了出攤的裴一清聽到動靜也充耳不聞,他緊閉房門,懸梁刺股的苦讀圣賢書。
    并且喋喋不休的激勵自己。
    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他可以不要顏如玉,不過,千鐘粟和黃金屋他是一定要的。
    考出去,他一定要考出去。
    外頭的春風吹拂而來,窗紙簌簌,似有鬼哭的嗚咽聲,裴一清拿出碎布條團了團,將自己耳朵塞了個嚴實。
    果然,這世間只有窮鬼才是最可怕的。
    那廂,在不化骨的帶領下,顧昭和潘知州一路往臨沂方向去了。
    鬼道之中天光蒙昧,時不時有幽幢的鬼影化作黑霧一般卷過,在那扭曲的空間中,隱隱能見到鬼靈臉上神情麻木,微微躬身,不停歇的往不知盡頭的地方趕去。
    那是想要尋那黃泉路,渡這一生的苦楚喜樂。
    潘知州頭一次入這鬼道,他捻了捻須,頗為稀罕模樣的往四周瞧了瞧。
    鬼道黯淡,多是黃塵之土,偶爾瞧到的華宅,一眼也能瞧出,那是紙扎的屋舍,便是鬼靈,它們身上穿的衣裳也多是紙衣。
    紅黃藍黑紫的五色紙單調,顏色也不若人世鮮艷。
    和人世絢麗多彩又鮮活溫暖的煙火相比,鬼道,它黯淡且死寂,宛如一塘的死水。
    多看了幾眼,倒是讓人心生悵惘。
    潘知州忍不住搖頭嘆道,“一入黃泉,過往盡是前塵往事,便是故人也成了陌路人。”
    “人生短短數十年,當惜今生緣啊。”
    顧昭:“大人說的是。”
    這鬼道的景,顧昭平日瞧的都膩了。
    她瞧了潘知州一眼,只見他雖然是中年人模樣,不過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此時他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圓領袍子,兩鬢微微有些許的白,不過,下頜處的胡子卻修得格外的精致。
    瞧過去帶著富貴之氣。
    顧昭想到她阿奶平日里說的,對上頭的大人要有點眼力見她伸手朝絹絲燈中探去,下一瞬,掌心里便有了一白紙裁成的小馬。
    潘知州瞧過去,撫須詫異,“這是”
    下一瞬,就見一陣煙霧籠罩過那紙裁的小馬,片刻后,灰蒙鬼道中便出現了一匹四肢緊實,神駿非凡的駿馬。
    顧昭:“大人走累了吧,上馬讓馬兒載一程。”
    潘知州愣了愣,隨即哈哈暢笑,道。
    “那我就不和小郎客氣了。”
    白馬四蹄得噠,很快便帶著潘知州往前跑去,只見寬袍飛揚,馬兒神勇,那驅馬疾馳的身影甭提多神駿了,當真是一儒將。
    一行人過去的時候,幽幢鬼道中,一處精致屋舍的繡樓窗欞處。
    一道纖細的女子身影頗具風姿的倚靠在木窗旁,她瞧著那駿馬跑過,視線落在潘知州身上,玉骨梳順了順她那烏黑的發,鬼音幽幢。
    “好駿的馬好俊的人。”
    寬袍飄飄,長須精致整潔,鬢間微微一點白,面容帶點風霜之色,偏偏氣質溫和。
    這,這真是多瞧兩眼,她的一顆芳心都要撲過去了。
    “小姐?”丫鬟模樣的姑娘不放心的喊了一聲。
    “小雅,方才那人是誰?吩咐人查一查,過幾日月圓,我要邀這位大公子賞月。”
    “小姐”被喚做小雅的丫鬟有些無奈,那般模樣的大老爺,鐵定是有妻有子啊。
    “不許啰嗦!小姐我自有分寸,還不去?”被喚做小姐的女子眼睛一嗔,絞了絞垂肩的烏發,隨即目光朝那駿馬消失的地方瞧去,仍有癡癡之色。
    顧昭不知道因為一匹馬,潘知州四十來歲了,還被那等鬼娘子喚了一聲大公子。
    駿馬疾馳,她跟在旁邊,腳步一錯,便是數里之外。
    不遠處,一身黑衣裳的不化骨好似感知到了熟悉的地方,只見它腳步一頓,身影一晃,瞬間穿過鬼道的縫隙踏進了人。
    不過是眨眼的功夫,那道著黑衣裳的身影便不見了。
    顧昭低聲,“大人,咱們到了。”
    潘知州探頭四處看了看,還不待他說話,就見顧昭一把抓住馬兒的韁繩,腳步往前一踏,瞬間,此處風炁驟起,人途鬼道交匯。
    接著,潘知州只覺得頭暈眩了片刻,天光也有點晃眼,他抬手擋了擋那光亮,片刻后,他回過神來。
    天光?
    這是出來了?
    果然,放眼看去,周圍一片的青翠,馬兒的腳下是裹著泥土的碎石,地里已經有綠意冒出,陽光透過林蔭落下,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光點,遠處的林子里有鳥兒清脆的叫聲,歡快的,雀躍的。
    一并來的,還有流水潺潺的聲音。
    潘知州驚訝的往四周看了看。
    他們這是在老林子里?
    顧昭點頭,“大人,咱們跟上烏小哥。”
    ……
    顧昭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這一片山林格外的清新,想來,應該是那被化去了黃泉疣,留下純凈靈炁的礦石的原因。
    烏古巖在前頭走過,偶爾春風會吹起它的黑衣裳。
    它在青草地上走過,猶如一道黑霧,原先精神的青草花苞萎靡了一瞬。
    顧昭分神瞧了瞧,見只是萎靡了一瞬,便沒有再管。
    很快,三人便到了深山之中。
    雖然聽到顧昭將事情說了一趟,但是真見到那滿地的鮮血和殘骸時,潘知州還是捂著心口,心驚得厲害。
    烏古巖看了過去,幕籬下的鬼眼有著陰冷詭譎的光。
    “這些人,我只恨沒有將他們吸成人皮。”
    只見竹編筐子和鐵鍬等物零散的落在地上,殘骸穿著一身黑衣裳,這里丟個損了大拇指的手骨,那兒丟了個被啃到一半的腦袋
    皮肉外翻,干涸的眼珠子也吊了一半在外頭。
    上頭的表情既是驚懼又是意外。
    就像,就像他們也在意外,為何會失控?為何煉出的僵會不受控制,反倒是吃了他們。
    顧昭瞧過這一地的血腥,又看了一眼穿著黑衣裳的不化骨,嘆了口氣。
    馴養猛獸,本就要有被猛獸吞吃入腹的準備。
    這一場相逐,本就是你死我亡之事。
    顧昭和潘知州仔細的翻了翻,就連碎布料也不放過,然而,這群人既然做這等見不得天光的事,又怎么會在身上留痕跡?
    別說記號了,他們就是連衣裳的布料都是常見的棉布。
    ……
    沒有一具完尸。
    那些管事都被復生的烏古巖咬了脖子吸了血,待發現自己的死炁會讓那些人起尸,它恨得直接將人掰成了好幾段,殘塊丟得到處都是。
    顧昭覷了一眼烏古巖。
    難怪和她說手撕僵尸不好,會有血有肉,敢情,它自個兒是有經驗的啊。
    ……
    顧昭問過,烏古巖有意識的那一日,月亮是圓圓的,它說,它才見過一次圓圓的月亮。
    昨日初四,如此算來,此處的事情才發生二十日。
    許是事后之人還未反應過來,因此,此處被烏古巖和海子等人化去黃泉疣的礦石還留著。
    顧昭和潘知州瞧了烏古巖葬身的地方。
    這是一個大坑,在這一片平坦的山地中,約莫二十丈寬,像一處湖泊,挖得也深,此時,下頭有小石頭一樣的晶體鋪了厚厚的一層。
    晶體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陽光下漾著柔柔的光暈。
    潘知州往前踏出一步,“此處的氣息倒是頗為好聞。”
    他只這么一嗅,就覺得神清氣爽,好似腦袋瓜也聰明了許多,這一瞬間,他好像聽到了自己腦袋瓜里有書本翻頁的聲音。
    前十幾二十年隨手翻過的書,此刻,他歷歷在目。
    潘知州倒抽一口氣。
    乖乖,他應該帶他家尋龍來的。
    這是仙氣吧,多吸兩口,他家憨兒都得變成大聰明了。
    失策失策,潘知州在一旁扼腕。
    旁邊,顧昭的神情卻頗為沉重。
    潘知州注意到了,“顧小郎,可是有何不妥,上頭還是有黃泉疣嗎?”
    顧昭搖了搖頭,“不化骨已成,這礦石中的黃泉疣自然被化去……”
    “此物,靈炁純凈。”
    只見她伸手往前一探,一顆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體倏忽的從坑底飛了上來,落入手中。
    片刻后,她垂眸將此物遞了過去。
    潘知州接過,入手是溫潤的質地。
    清冽之炁簡直令人沉迷,恍惚間,那人世的七罪八苦好似都被消弭,只覺得心曠神怡,人間再無愁事。
    顧昭的目光還落在這一處如湖泊的坑底,道。
    “此處,是萬人坑。”
    潘知州嘶了一口氣,再看手中的晶體,沁涼清冽之炁有些灼人燙手了。
    顧昭看著那閃著迷人光暈的坑底,在下頭,她聽到了無數的悲鳴,無數的哀嚎……
    他們以身化黃泉疣,口中銜怨,有的多年后化作了僵,也有化作了爛骨頭了依然不甘心,最后,黑骨重塑,化作不化骨。
    然而,下頭也有無數的白骨皚皚,它們不甘又徒勞的一個個交疊,痛楚的哀嚎,再不見天日。
    此處的巨坑,就像是一個巨獸大張的口。
    顧昭掐了道手訣,坑底的晶體漫天飛旋,最后落在旁邊像個小山坡一樣的堆積。
    接著,就像剝去了那層華麗的皮囊,漸漸的,露出了下頭猙獰怖人又血腥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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