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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 112 章

    是夜,  濃郁的夜色彌漫,蟲兒過冬,鳥兒南遷,  熱鬧的村莊少了人的交談聲,  一下便靜了下來,耳畔里只有冬風呼呼的刮著。
    風搖動積雪的枯枝,簌簌抖抖,  就似那不安分的鬼手朝天,  吶喊一聲它們的不甘和憤懣。
    此情此景,詭譎又陰晦。
    ……
    玉溪鎮(zhèn),泰安村,  陳宅。
    陳家人睡得酣甜,這些天,他們吃了大半頭的肥豬,吃得是滿肚子都是肥油。
    都說豬肉肥人,  這話果真不假,大家伙兒臉上都圓乎了一些。
    陳伯文推開屋門進屋,  包玉燕抬頭瞧了一眼,視線落在他還帶著油腥子的嘴唇,  詫異道。
    “你去吃肉了?”
    “哪兒來的?不是說吃完了么?”
    陳伯文嘿嘿笑了一聲,一屁股坐在床榻邊,翹著二郎腿抖了抖,  砸吧砸吧嘴巴,  似乎是在回味。
    “香,  真香!”
    “剩最后一碗了,  二弟偷偷藏的,  我眼睛尖就瞧見了,  剛剛擱炭爐里溫了溫,正好吃了個肚飽睡個好覺,哈哈!”
    包玉燕噗嗤一聲笑了,指著陳伯文。
    “你啊你,仔細明兒二弟和你鬧!那可是他給弟媳婦藏的,她不是有身子了么,這一人吃兩人補,被你吃了算什么回事!”
    陳伯文不痛不癢,“嗐,左右在灶房里擱著,誰瞧見了都能吃。”
    “所以嘍,這好東西千萬別藏,藏來藏去,最后便宜了別人,還是擱自己的肚里最穩(wěn)妥。”
    陳伯文志得意滿的拍了拍微微鼓起的肚子,再看向包玉燕時,眼睛里有著綿綿情意。
    “媳婦兒”
    包玉燕抖了抖,“作甚作甚。”
    陳伯文情真意切,“還是我媳婦兒好,要是依著阿爹的話,另外半扇豬肉給你娘家送去,這幾天,咱們哪里還能夠敞開肚皮吃個痛快?”
    包玉燕嗔了一眼,“你知道就好,我和小蓮妹子不一樣,我爹娘算是白養(yǎng)我了,我啊,一顆心都是撲在咱們小家上面的。”
    陳伯文小意溫柔:“嘿嘿,我知道媳婦兒最好。”
    老夫老妻說情話,那是汗毛抖三抖。
    包玉燕抬手,“別,說好聽的話也抵賴不掉嘮叨,快拿去擦擦。”
    她丟了帕子過去,頗沒好氣的繼續(xù)數(shù)落,道。
    “我都說多少回了,吃完要擦嘴,坐床榻邊要脫鞋,一把年紀了,還要我在旁邊嘮叨!煩人!”
    “這不是舍不得這香味兒么。”陳伯文咧嘴笑了笑。
    橘黃的燭燈充盈了整個屋子,偶爾燭光微跳,昏黃的燭燈下,陳伯文的面容顯得有些不真切,有些陌生。
    包玉燕忙活著,沒有抬頭。
    “好了好了,夜深了,咱們也早點歇著。”
    吹了燈燭,兩人上了床榻,包玉燕睡里頭,陳伯文睡外頭,冬日天冷,一人裹一床被子才暖和。
    陳伯文裹著被子,砸吧砸吧嘴巴,再次回味了下那香味,這才閉上了眼睛。
    肚子飽飽,睡覺也暖和哩!
    夜愈發(fā)的深了,濃郁的夜色在黑暗中流淌,渾然一體,時不時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傳來,似尖利不安分的笑聲,細聽,卻又好似只是風聲。
    倏忽的,寒風大作,樹搖影動。
    黑暗中,無數(shù)零碎的黑霧從四方涌來,最后,它拼湊成一個影子,頭,脖頸,肩膀,肚子,臀雙腳,除了少了一截右肢,這影子渾然是人的模樣。
    只見它微微的抬了抬殘缺的右肢,視線落在上頭,倏忽又不甘的咧嘴朝東面方向咆哮而去。
    鬼音陣陣漾開,似寒風大作,枯枝擺擺。
    在泰安村東面二十多里外的玉溪鎮(zhèn),趙家廚房擱著半截凍著的豬蹄子。
    白花花的豬蹄兒微微彎曲,蹄筋粗大,有經(jīng)驗的一瞧,便知道這是豬的前肢,肉厚肥大著嘞!
    雖然是夜深時候,趙家屋子里的燭火卻還未熄滅,無他,陳小蓮前些日子剛剛生了個小閨女兒。
    小丫頭鬧人,夜夜啼哭。
    這燈燭一點,往往就是大半宿。
    聽到熟悉的哭聲響起,陳小蓮憔悴的抱過娃兒,擱在臂彎里噢噢的哄著。
    趙刀披了襖子起來,“是餓了吧。”
    陳小蓮臭臉,“當真是生了個討債的。”
    趙刀這些日子沒有去巡夜,他嘆了口氣,也是頗為憂愁這難帶又愛哭的小閨女兒,目光落在小丫頭還有些皺巴的小臉時,他眉目舒展,開脫道。
    “什么討債不討債的,小孩不都是這樣嗎?”
    陳小蓮煩躁,“家佑那時就沒有這樣,這個丫頭簡直就是夜哭郎。”
    趙刀沉默,“我來抱著,你去歇一會兒吧。”
    小丫頭喝完了奶,趙刀抱了過去,說來也怪,在陳小蓮身上躁動不安的小丫頭,到了趙刀懷里,她漸漸就安靜了下來。
    趙刀抱著小丫頭在屋里來回走,待睡得更踏實了一些,這才問道。
    “明兒還要吃豬蹄嗎?你大兄送來的那些,眼下還剩一根前蹄。”
    說到那豬肉,陳小蓮吞了吞口水,香,那肉真香光想想,她都饞得要滴口水了。
    趙刀好奇,“大兄養(yǎng)的豬,當真這般好吃?”
    陳小蓮自豪,與之榮焉模樣。
    “自然,他們可不是隨便養(yǎng)養(yǎng)的,豬吃的那些豬草,都是嫂子她們打回來的,撿最新鮮的摟!”
    “回頭你和家佑也嘗嘗,保準香得舌頭都掉下來了。”
    趙刀擺手,“給你補身子的,我和家佑吃這作甚?”
    他又提起剛剛那老話。
    “明兒要不要吃豬蹄,正好還能燉一鍋。”
    陳小蓮想了想,目光落在趙刀懷里的襁褓,艱難的忍住饞意。
    “不要了,這幾天我奶水足,小丫頭夠吃,等過幾天再燉吧。”
    趙刀無可無不可。
    “那成!”
    燭光微微,小姑娘在阿爹的懷里閉著眼睛,她擰著的眉一點點舒展,小臉頰嫩嫩,可憐又可愛。
    外頭,寒風呼呼的刮來,風落在桑皮紙的窗欞上,一聲大過一聲,就像是張嘴的怪物在咆哮。
    倏忽的,大作的寒風小了一些。
    二十多里外的泰安村,少了一截臂彎的影子,緩緩的閉上了原先大張的嘴。
    它目光憤懣又怨恨的看一眼這少了一截的臂彎。
    它應該再等等。
    等它的手也被人吃光,然后再回來……
    可是,它等不住了!
    它好恨,好痛好恨!
    ………
    鬼影原先在離陳家百米外的老榆樹下,不過是一個錯眼,它便到了陳家宅子的木門前。
    接著,木門處傳來一陣劇烈的撞擊聲。
    村子里很安靜,大家伙兒好像都沒有聽到這一處的動靜聲。
    就連陳家上下都睡得十分憨甜。
    那撞得門栓簌簌動動的哐哐哐聲,好像和人世間隔著一個透明的壁壘。
    門戶上,年節(jié)時候剛換上的神荼郁壘畫像愈發(fā)的黯淡了。
    與此同時,那道影子身上也有鮮血流出,四分五裂一般。
    只是,這血光卻激得它兇性大起。
    只見這影子朝天怒吼一聲,鬼影
    往后飄了好幾步,倏忽的,一道紅光漫上,它身影一矮,原先人的影子不見了,取而代之,地上是一頭兇狠的大豬。
    它頂著紅光,像一個炮彈一樣,以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氣勢朝大門頂去。
    紅光金光劇烈碰撞,光芒綻開,黑夜中,門庭上鮮亮的神荼郁壘圖案在一瞬間失去了顏色,門栓掉落,緊闔的大門呼的一聲打開了。
    鬼影一點點的站了起來。
    它褪去豬的腦袋,豬的蹄子,豬的腹肚最后是豬的尾巴。
    月亮撥開云層,探頭往下瞧了瞧。
    只見陳家院子里,一位身量頗高,有著大腹肚,肥頭大耳的漢子立在地面上,他目光陰陰的掃過這一處宅子。
    睡夢中,陳伯文覺得有人在瞧自己,那目光陰惻惻的,他裹了裹厚被子,仍然不可抑制的爬了一層又一層的雞皮疙瘩,就像是夏日走過草叢,被那濕膩的長蟲爬過腳面一般。
    “誰,是誰?”陳伯文不踏實的動來動去,眉頭緊縮在囈語,睡在里頭的包玉燕也是一樣。
    床榻邊。
    黑影陰陰的看了看兩人,鬼音幽幢。
    “小子,吃了我的心肝腸子,可得給我還回來。”
    陳伯文拼命的要睜眼,不,他沒有,什么心肝腸子?他沒有吃!
    還不待他說話,睜開的視線一下就對上了那灰白死寂的眼……
    陳伯文大駭。
    這,這是什么?
    那廂,肥頭大耳的鬼影倏忽的咧了咧嘴,下一瞬,它完好的左手探出,五指處陡然延長,倏忽的鉆進陳伯文的腹肚中攪了攪,扯著那心肝腸子,一個用力,往外拉扯。
    “啊,痛痛痛!”
    陳伯文哀嚎。
    鬼影抓著那血淋淋的的心肝腸子,就這樣湊到鼻尖輕嗅了一下,隨即閉眼陶醉。
    “香,香哩。”
    “我的腸子,我的心,我的肝”陳伯文驚慌的探手去摸自己的肚子,手心里有血淋淋的鮮血,熱乎乎的……
    他兩眼發(fā)直。
    肚子被剖開了?他,他還活著么
    倏忽,那掏著心肝腸子的鬼影動作一頓,灰白的眼睛挪了視線到陳伯文脖頸處,詭譎又不安好心。
    “呵呵差點忘了。”
    陳伯文驚懼的看了過去,“誰你是誰”
    鬼影丟了心肝腸子,就這樣踩著濕濡的血滴,彎腰低頭迫著床榻上陳伯文,咧嘴一笑。
    “你還割了我的脖子嘞!這個仇,我也得討回來。”
    鬼音幽幢,陳伯文驚懼又莫名,面前這人是誰,他又是什么時候割了他的脖子?
    然而,鬼影沒有給他太多時間思考,手起刀落,陳伯文脖頸處有鮮血冒出,他捂著脖子哀嚎痛哭。
    “啊,痛痛痛!”
    鬼影沒有理會,他目光一挪,轉(zhuǎn)而看向床榻里頭,閉目睡得痛苦的包玉燕。
    這兒還有一個……
    這處宅子里,還有許多許多個……
    這一夜,陳家人都感受到了腹肚被剖開,生生扯出腸子的痛苦。
    公雞唱曉,天邊泛起魚肚白,鬼影冷哼一聲,他瞧了瞧這處宅子,甕幢的丟下一句話。
    “這事兒沒完。”
    鬼音幽幢,飄飄蕩蕩在宅子里蕩了很遠,睡夢中,每個人心里驚懼了下,接著鬼影一點點淡去。
    一聲雞鳴聲響起,接著便有層起彼伏的雞鳴聲應和,寂靜的泰安村一瞬鮮活了起來。
    陳伯文捂著脖子,哀嚎一聲從
    床榻上翻滾下來。
    “活著,我還活著?”
    他一臉驚懼的對著自己的肚子和脖子上下摸索,待摸到完好無損,這才喃喃一句。
    “是噩夢啊”
    他卸了勁兒,還不待放心,床榻上的包玉燕也驚嚎的滾了下來。
    包玉燕凄惶的搖手,“別剖我肚子,我沒有吃你的心肝腸子和肺,不是我,不是我!”
    陳伯文看地上的包玉燕  。
    包玉燕睜開眼睛,一眼就瞧到陳伯文,她臉一垮,眉眼一耷拉,張嘴就嚎了起來。
    一邊嚎,一邊往陳伯文身上撲去。
    “當家的唉,我做噩夢了,我夢到有個漢子來床榻邊看著我,非說我吃了他的心肝腸子,他,他把我的肚子也剜了,好可怕”
    陳伯文臉白得像死人。
    包玉燕一臉驚懼,“當家的?”
    “你,你也夢到了?”陳伯文從牙縫里擠出話。
    包玉燕:什么是也?難道說
    包玉燕驚恐的和陳伯文四眼相對,宅子里,陸陸續(xù)續(xù)有同樣的哀嚎聲傳來。
    這不是夢
    兩人同時升起了這樣的念頭。
    翌日。
    胡屠夫被陳忠明喚小兒子陳仲武請了回來。
    “老爺子,找我什么事啊?”
    胡屠夫是個身量高大的漢子,他一進門就脫了頭上的氈帽擱在桌子上,聲音爽朗。
    “喝茶,先喝茶。”陳忠明扯了個笑臉,示意胡屠夫喝茶。
    胡屠夫不知這陳家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不過,他性子向來大方,今年收著陳家的豬,也很是賺了一筆銀子。
    當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眼睛瞅過眾人,目光詫異的一頓。
    無他,這陳家人的臉都白了一些,臉色格外的難看,仔細看,他們的眼下還有青翼。
    這,這是何故?
    胡屠夫有些驚疑。
    片刻后。
    陳忠明嘆了口氣,氣息一沉,目光看向胡屠夫,沉聲道。
    “我陳家糊涂,悔不聽胡賢侄所言,那五趾豬,那五趾豬”他咬了咬牙,低頭一拍大腿,懊惱道,“嗐,那豬被我陳家殺了吃了。”
    胡屠夫心驚,還不待他說話,就聽到這陳老爺子說出了一句更讓人驚懼的話。
    “昨兒夜里,那五趾豬回來尋我們討命了。”
    包玉燕沉默的將神荼郁壘的畫像擱在桌上,陳忠明看了一眼,目光沉痛又驚懼。
    “昨日夜里,那孽障破了我家大門,我們睡夢里都被它剖了肚子,扯出肚腸心肝,我這大兒殺了豬,割了它的脖頸,放了血,你瞧他,除了剖肚腸掏心肝,他夢里還被割了脖子,和那豬一樣樣的。”
    陳忠明一邊說,一邊顫抖著手指著大兒陳伯文。
    胡屠夫看了過去,果然,那脖子處就有一條紅紅的痕跡。
    瞬間,胡屠夫如坐針氈了。
    他的視線落在神荼郁壘的圖案上,此時年節(jié)剛過,這門神像本該是色彩鮮艷的,此時卻灰蒙蒙又晦暗
    五趾豬破家豬拱門原來是如此。
    片刻后。
    胡屠夫拱了拱手,“老爺子,我就一殺豬的,這這,您家這事兒,您尋我,我也沒招兒啊。”
    陳忠明希冀,“胡賢侄,你之前既然能提醒我們這五趾豬不能吃,可見是知道一些門道的,那,你們行話里可有流傳下來,要是殺了吃了這五趾豬,又該如何?”
    胡屠夫遲疑,“都吃了?”
    陳忠明看了眼陳伯文,陳伯文
    悻悻的點頭。
    陳忠明側(cè)頭:“除了我那懷著身子不喜沾肉腥的二兒媳婦,旁的人都吃了。”
    旁邊,陳仲武的媳婦兒滿眼感激的看著陳伯文,得虧大伯哥偷吃了,不然,她為了孩子好,捏著鼻子也得給自己灌一肚子肉不成。
    昨夜,她是唯一沒有被剖肚子的。
    陳伯文悻悻:
    不是太想接受這樣的感激。
    那廂,聽到都吃了,胡屠夫倒抽一口涼氣。
    “嘶。”
    他眼睛瞅過這一屋子的人,就像瞅過一屋子的鬼,尤其他們還個個面色青白,想來,噩夢里的剖肚放血,對他們來說,也不是毫無損傷的。
    放血剖肚了,今晚該是什么?
    胡屠夫熟悉殺豬,他閉著眼睛都能說出來,接下來,該是刮毛洗凈,剁肉塊了
    陳忠明顫顫巍巍,起身要去跪胡屠夫。
    “賢侄啊,我陳家糊涂,悔不聽你的話,這這,你們行當里可有遇過這事的人家?給我們指個方向,只言片語也好。”
    胡屠夫勉強笑了笑:“別別別,老爺子別這樣,我當不起。”
    他扶起陳忠明,皺著眉苦苦思索,半晌后,還真給他想出了個只言片語。
    他遲疑道,“這我也說不準,也只是聽來的。”
    陳忠明連忙道,“但說無妨,但說無妨。”
    胡屠夫開始回憶,“這五趾豬不過是多生了一趾,別說豬了,就是人都有可能多生一趾,這一頭豬可不便宜,東家給的銀子多,就有屠夫不信邪,接了這活計。”
    陳家人互相覷了覷。
    得,他們就是這樣想的,這才宰了吃了這頭豬。
    胡屠夫:“宰了后,夜里時候,聽說家里動靜頗大,娃娃夜夜啼哭,他們在門口撒了香灰,第二日可以看到豬蹄子印”
    “后來,那位屠夫就拿出蓑衣,倒穿著蓑衣在外頭跑了幾趟,再回來時,那豬胎人心的五趾豬就尋不到宰它的人了,這夜里的動靜也就去了。”
    陳伯文一聽,立馬就去灶房里搜出了蓑衣。
    “我我,豬是我殺的,我立刻倒穿了去村子里跑上兩圈。”
    陳忠明嘆了口氣,搖了搖手,“去吧。”
    陳伯文一溜煙的出去了,腳步跑得賊利索。
    胡屠夫看過其他幾人,遲疑了下,“不若都跑一跑吧,你們都吃了肉,身上可是沾了那五趾豬的味兒呢。”
    “對對對,我們也得跑跑。”陳仲武大著嗓門應和。
    一時間,整個陳家都忙碌了起來。
    胡屠夫起身告辭,“陳老伯,旁的我也不清楚了,實在不行,你們尋個人瞧瞧。”
    陳忠明愁苦的點頭。
    “成,今兒多謝胡賢侄了。”
    胡屠夫拱手,“不謝不謝,我也沒幫上什么忙。”
    他抬腳走出陳家,回頭瞧了瞧陳家門戶,上頭已經(jīng)貼了新的神荼郁壘畫像,院子里,陳忠明幾人的臉色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的白,隱隱還有些青。
    胡屠夫急急的收回目光,埋頭就往前大步走去。
    嚇人,陳家這事兒嚇人啊。
    趕緊走!
    這日,趙刀燒灶,大水燒滾,鐵鍋里頭擱了姜片料酒,滾水一燙,粉嫩的豬蹄兒皮熟肉硬,接著有浮沫浮起。
    雖然是漢子,趙刀的動作卻頗為利索,漏勺撈出豬肉塊,涼水一沖,鍋灶里重新擱了干凈的水,這才將洗凈的豬蹄兒放到灶里燉了起來。
    “哎,差點忘記擱黃豆了。”趙刀一拍腦門,緊著又撒了一把黃豆下去。
    隨著火舌舔邸鍋底,灶房里的豬蹄
    兒燉黃豆愈發(fā)的香了。
    東廂房,趙家佑嗅著香味兒,微微有些失神。
    倏忽的,他握書的手一痛,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唉喲,痛痛。”
    “知道了知道了,我馬上勤學不分心。”
    待這句保證出來,他手上的那只大夜翹這才松了口。
    趙家佑兩眼發(fā)暈,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大豬蹄兒,他不饞,他一點兒也不饞!
    趙刀端碗,“小蓮,喝湯了。”
    陳小蓮吞了吞口水,支起身子,歡喜應道。
    “哎!”
    又是一個夜色,泰安村,陳家。
    黑影重新在村子里凝聚,它左右尋了尋,似乎是尋不到方向,正待生氣時,倏忽的又有一道黑氣來,黑影低頭一看,自己殘缺的右肢長出了許多,眼下就剩一個巴掌沒長了。
    它的目光朝東面看去,接著,身影尋著另一個味道走了過去。
    那兒,有人吃了它的肉呢。
    日頭東升,明亮的日光一點點的驅(qū)散了黑暗,也驅(qū)散了夜里那些魑魅魍魎留下的痕跡。
    如灰霧的鬼炁被暖陽一照,一點點消弭。
    只是,被嚇到的那顆心可沒那么容易平靜,趙家陡然響起一聲女子尖利的哭嚎。
    靖州城,長寧街,顧家。
    “我回來了。”
    顧昭人未至,聲先到,最先迎接她的又是紙人小丫鬟小令。
    顧昭瞧著這雙丫髻的小丫頭,心思都柔軟了。
    “瞧,這是什么?”她手一攤,掌心里出現(xiàn)一把桃木梳和一面小銅鏡。
    小令眼里又閃過迷惑,“給我的?”
    顧昭笑吟吟,“是啊,喜歡嗎?”
    小令又愣在那里。
    喜歡?什么是喜歡?
    她瞧了瞧顧昭,好半晌沒有說話,顧昭也不急,站在旁邊,靜靜的等著她回答。
    喜歡的顧小昭送的。
    小令輕輕點了下頭,“喜歡。”
    顧昭笑了笑,眼睛微微瞇起。
    “旁人家的丫鬟小廝都有月俸,唔,我的銀子沒那么多,咱們就買點小東西,小令當差辛苦了。”
    小令將小銅鏡和小梳子攏到袖籠中,扯了個笑容,和之前相比,這笑容愈發(fā)的自然了。
    “小令不辛苦。”
    老杜氏:“回來啦?快過來洗簌吃飯,今兒煮了豆?jié){,正好搭著昨兒的肉餅吃。”
    顧昭腳步快了幾分。
    老杜氏失笑,“一說到好吃的,動作都利索了。”
    用完飯,顧昭回了屋。
    屋里的地板鋪了木頭,上頭上過一層清漆,房間里的東西不多,倒是顯得十分整齊,顧昭拈了三柱香,掌心一拂,香火燃上。
    很快,屋子里就有縹緲的煙氣騰空。
    大黑吸溜著煙氣,身子微微往上浮。
    顧昭瞧了一眼,失笑,“作甚這樣吃飯,坐好了。”
    大黑汪汪了兩聲,夸贊這次的香火格外的合胃口。
    顧昭不理會它,她翻出一些五色紙,心神一動,一把銀剪子也出現(xiàn)在手中。
    前些日子回玉溪鎮(zhèn),瞧著趙家掛了一院子的小衣裳,小娃娃雖然還沒生,不過,家里人已經(jīng)將衣裳和襁褓都準備好了,她突然想起來,桃三娘懷的鬼胎,應該也快要生了。
    顧昭剪點紙衣化過去,也算是小小的心意。
    人就是不能念叨,一念叨,準保有事。
    這不,趙刀一路大步走,緊趕慢趕,可算是來到了長寧街。
    他探頭一瞧,嘿,這顧家沒人還怪熱鬧的,一個個老大爺老大娘直接搬了藤椅,桌子在此處。
    以前熱鬧的是榕樹下,現(xiàn)在熱鬧的是這顧家。
    喇叭藤這下正安靜著,因為顧春來出門去茶樓聽新評話去了,玉溪鎮(zhèn)的幾位老大爺老太太也不急,大家伙兒折菜的折菜,下棋的下棋,嘮嗑的嘮嗑,甭提多自在了。
    金花嬸子一個抬頭,正好瞧到趙刀,當下眉一挑,喲嚯了一聲,朗笑道。
    “大家快看,今兒咱們這兒來了個新面孔。”
    “趙更夫怎么也來了?”
    趙刀心里急,“嬸嬸,伯伯,咱們稍后再聊,我尋顧小郎有事,有急事嘞!”
    聽到有急事,金花嬸子幾人不好打趣了,當下趕緊給他讓了路。
    “快去快去,拉一拉最大朵那花兒下頭的藤蔓就成。”
    “對對,連著拉三次,別急別急。”
    趙刀心里熨帖,就聽后頭還有話兒傳來。
    “太急了拉壞了可不成,回頭該聽不到新評話了。”
    趙刀心里的熨帖僵住了。
    不過,他確實是很著急,三兩下的走到喇叭藤邊,眼睛急急的掃了掃,尋了最大朵的那一朵下頭的藤蔓,嘿,別說,還挺容易找的,這藤蔓也格外的青綠。
    “顧小郎嗎?我趙刀啊,喂喂,聽得到嗎?”
    趙刀覺得自己對著喇叭花喊話,有點蠢的樣子,不過,想著家里的怪事,他又直起了腰板。
    旁邊眾阿公阿婆可沒理會他這小尷尬的心情,這有啥,他們天天對著這喇叭花說話呢。
    ……
    喇叭花那頭,顧昭聽到是趙刀的聲音,愣了愣,隨即面容一肅。
    趙叔尋她,定然是出事了。
    顧昭:“趙叔?”
    喇叭藤那頭,喇叭花齊齊搖擺,一聲趙叔,趙刀聽得幾乎熱淚盈眶,他不安的心也安定了幾分。
    “哎哎,是我。”
    “昭侄兒,出事了,你小蓮嬸嬸一直哭,說是昨夜有人立在她床榻邊,砍了她的雙手雙腳,娃娃也哭鬧個不停。”
    顧昭:“趙叔莫憂,我馬上回玉溪鎮(zhèn)。”
    趙刀哎哎了一聲,瞧著已經(jīng)沒了聲音的喇叭花,他有些無措的回頭問金花嬸子她們。
    “然后呢?要不要再拉三下?”
    其實顧昭和趙刀說過,奈何他這下心慌意亂,就像那沒頭的蒼蠅一樣亂竄。
    金花嬸子熱情,“拉一下就成,我來我來。”
    ……
    大家伙兒圍著趙刀,七嘴八舌的關(guān)心。
    “趙更夫,家里出什么事了?”
    “是啊是啊,你方才說小娃娃哭不停,這可不大好,娃娃眼明,這是瞧見臟東西了!”
    大家伙兒眼睛對視了一下,這里的臟東西,也就是鬼。
    俗話都說了,早不言夢寐,午不言殺伐,晚不言鬼神,不過,像他們這樣上年紀的人,對神鬼更是忌諱,索性以臟東西稱鬼。
    鬼物沾染輕則大病,重則丟命,可不就是臟東西么!
    趙刀苦惱,“唉,我也不知,就是小蓮發(fā)了個噩夢,今兒在家哭嚎不已,我夜里打更,也是見過幾次大家伙的,這不是心里也擔心嘛!”
    眾人點頭,“是要謹慎一些。”
    還待再問時,顧昭從鬼道中踏出,颶風揚起她的發(fā)絲和衣袍,簌簌而動。
    “趙叔。”
    趙刀回頭,大喜,“昭侄兒!”
    他急急回頭,“嬸兒,大伯,回頭再說,我先和昭侄兒回去了。”
    金花嬸子體諒,
    她攔住還要說話的人。
    “去吧去吧,娃兒和媳婦要緊。”
    趙刀跟著顧昭一路往六馬街走去,顧昭在他身上拍了一張符箓,他只覺得自己腳程快了許多,明明踏出一步,卻好似走出了好一程。
    路上,他緊著就將事情說了一趟。
    “嗐,今兒天一亮,她一個翻過就掉下了床榻,可把我唬了一跳,還好那時娃兒我抱在手上哄哭醒了就說有人砍了她的手和腳,還說也要嘗一嘗滋味昭侄兒,這是怎么回事?”
    他遲疑了下,“是魘住了嗎?”還不待顧昭回答,他馬上又搖頭,“瞧著又不像,我打燈瞧了,那會兒臉又白又青”
    就像,就像真的有人在夢里砍了她的手腳一樣。
    趙刀沒有再說話。
    顧昭也不妄下斷言,“我過去瞧瞧,趙叔莫慌,嬸子和家佑哥,還有小娃娃都靠著你呢。”
    趙刀精神一振,是,他可不能慌!
    唉,以往更可怖的又不是沒見過,這這,當真是關(guān)心則亂啊。
    六馬街,趙家。
    才進院子,顧昭就聽見陳小蓮驚惶的哭聲,旁邊,趙家佑抱著小妹妹,在一旁低聲安慰著她。
    “娘,別怕別怕,爹去尋顧昭了。”
    “你瞧咱們現(xiàn)在在院子里,太陽曬著,平安著呢。”
    陳小蓮被嚇破了膽,這些安撫的話聽到耳朵里了,卻又飄不到心神里,她時不時的伸手去摸自己的手和腳,待摸到了,又是一陣哭。
    旁邊,趙家佑不厭其煩的耐心安撫。
    顧昭凝神一瞧,一眼就瞧出了陳小蓮腹肚處的不妥,那兒,有一團怨恨之氣盤旋,仔細看她的四肢,三魂六魄中,四肢與腹肚相連的地方,確實魂體薄了一些。
    這
    顧昭目光落在陳小蓮身上。
    趙嬸說得不假,昨兒夜里,是有人,不,是有鬼立在她的床榻邊,砍去了她的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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