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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氏雖然想和兩個女兒一起去美國，可當(dāng)她把這件事告訴三姐的時候，卻沒能換來讓她滿意的回答。
    “我的工作在這里，怎么可能跟你們?nèi)ッ绹兀俊比阏f。
    “我和你妹妹都去了美國，你一個人在家里怎么可以。”李氏馬上說。
    “我已經(jīng)二十多歲了，就算一個人生活也沒有問題。”
    “可你還是個未婚姑娘……”
    幾個月以來，三姐和李氏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多，甚至經(jīng)常會為了一點(diǎn)小事而爭執(zhí)和冷戰(zhàn)。
    兩代人已經(jīng)有了不同的觀念，想法總是很難達(dá)成一致。
    雪蘭并不是非要拉著母親和姐姐陪她去美國，她只是在初時彷徨害怕，難以下定決心，與李氏的談話讓她不再猶豫，她真正定下了決心去美國，繼續(xù)自己未完成的事業(yè)。但她卻不能因為自己的緣由，就妨礙到三姐的人生。
    “有許多留學(xué)生都是自己一個人遠(yuǎn)赴西洋，哪有帶著母親一起的，我可以自己一個人去美國。”雪蘭還在為剛才的哭泣而臉紅，她羞愧地說，“我剛才答應(yīng)你和我一起去，只是因為有點(diǎn)害怕而已，現(xiàn)在膽子壯起來了，我一個人就可以。”
    三姐卻搖搖頭說：“你還小，不能一個人去那么遙遠(yuǎn)的地方，讓娘陪你一起，我都這么大了，自己能工作賺錢，家里還有大妮照顧我，你們擔(dān)心什么？倒是你們，去個人生地不熟的國家，連他們的語言都不會說，還是擔(dān)心自己吧。”
    李氏自然不會答應(yīng)讓十七歲的女兒獨(dú)自去美國，但她也不放心讓另一個女兒獨(dú)自留在華夏。
    “去了美國，你可以再找新工作嘛。”李氏理所當(dāng)然地說。
    三姐聞言，皺了下眉，不再理睬李氏，徑直回了臥室。
    雪蘭對李氏說：“你不要強(qiáng)迫姐姐跟我去國外，我一個人可以的。”
    “你姐姐是個倔強(qiáng)性子，我再勸勸她就行了。”李氏卻說。
    雪蘭急忙拉住李氏，搖搖頭說：“我可以自己去美國的，是娘幫我下定的決心，我不會再害怕，也不會再擔(dān)憂，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所以你就讓我一個人去吧。”
    “我瘋了嗎？讓你一個小姑娘去！”李氏甩開雪蘭的手，去敲三姐的房門，“你這個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咱們母女三個相依為命，誰撇下誰我都不依，快點(diǎn)給我開門。”
    雪蘭攔住李氏：“我去美國是為了我自己的事情，憑什么要讓姐姐跟著我滿世界跑呢？難道姐姐就沒有自己的生活了嗎？非要圍著我轉(zhuǎn)。”
    李氏不滿地說：“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把你姐姐一個人留在家里？”
    “你和姐姐留在家里，我一個人去美國。”雪蘭說。
    李氏卻當(dāng)雪蘭的話是耳旁風(fēng)，繼續(xù)敲三姐的屋門。
    房門一下子打開了，三姐拿著一個行李箱站在門口。
    “你這是干什么？”李氏盯著行李箱問。
    “我要搬出去。”三姐說。
    李氏一下就鎖緊了眉頭，她伸出一只手指著行李箱說：“有話好好說，把行李箱給我放下。”
    “我早就決定要搬出去了，東西很早以前就收拾好了。”
    “你！你能耐啊你！”李氏氣得臉都紅了，指著三姐說，“果然是翅膀硬了，連這個家你都不要了。你說為什么不肯跟我們?nèi)ッ绹渴遣皇菫榱四莻€姓周的！”
    三姐無奈地笑了一聲：“我為什么就非要去美國呢？我在這里好好的，有工作，有朋友，憑什么你讓我去哪里，我就要去哪里，你比我爹管得還多呢。”
    李氏口中那個姓周的就是周大姐的兒子，三姐從未跟家人提起過他，甚至跟雪蘭也未曾提過，可李氏卻不知為何，就認(rèn)定了三姐經(jīng)常晚歸是因為那個人。
    “他就是個江湖混混，你跟著他有什么出息！”李氏氣憤地大聲說。
    三姐沒有反駁，她只是靜靜地站著，任憑李氏責(zé)罵，像是默認(rèn)了這件事。
    “那天你也看到了，他們打殺個人，就像弄死一只蟲子一樣毫不眨眼，這樣的人躲著還來不及，你跟他湊什么熱鬧，趕明被他欺負(fù)了，你上哪兒哭去？誰能幫你一把？別傻了！”
    雪蘭也很驚訝，因為三姐竟然喜歡了那位周先生，而且顯然一直跟他有聯(lián)絡(luò)。
    “再說了，他是道上混的，身邊必定圍著一群亂七八糟的女人，這樣的人你能抓住嗎？等他把一堆女人弄回家的時候，有你哭的。”李氏重重地戳了三姐的腦門子一下。
    三姐的眼中閃過失望，她咬著嘴唇看向李氏：“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憑什么就認(rèn)定了人家以后會對我不好呢，你就是覺得我什么都不行對嗎？”
    李氏剛要開口，三姐卻生硬地打斷了她，淚珠也洶涌地從眼眶里溢出來，她傷心道：“所以我就只能嫁給你看好的男人，我自己看好的就是不行，這樣說的話，你和父親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你只是想控制我罷了，所以無論我做什么，你都不滿意！”
    李氏的臉越來越紅，她憤怒地罵道：“我就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姑娘，沒有父母之命，沒有媒妁之言，就跟外頭的男人牽牽扯扯，你不是我生的閨女！”
    李氏這口不擇言的話像一個巴掌重重甩在了三姐的臉上，霎時，三姐的臉就像完全失去了血色一樣，蒼白一片。
    “原來你就是這么看我的，不要臉？跟男人牽牽扯扯？我從來都不知道有哪個當(dāng)母親的會這樣看不上自己的女兒，好好好，既然我不是你的閨女，那就不是好了。”三姐眼中的淚水滾滾而落，她提起行李箱，向門口跑去。
    雪蘭和大妮急忙去阻攔她。
    三姐哭著對雪蘭說：“好妹妹，你別攔我，這個家我真待不下去了，現(xiàn)在無論我做什么，她都看不順眼，不貶斥我兩句她就不舒服，我不會跟一個看不起我，天天斥責(zé)我的人生活在一起。”
    “滾！讓她滾！我看她能滾到哪兒去！”李氏硬撐著，眼中卻也落下淚來，說完往旁邊的沙發(fā)一撲，嗚嗚哭道，“我這是造了什么孽，辛苦把你養(yǎng)大，就換來你這樣忤逆我？”
    三姐沒有哭出聲，但淚水滴滴答答落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她一句話也沒反駁，強(qiáng)硬地推開阻攔，徑直跑出了門。
    雪蘭急忙追了出去：“姐，你別走，娘不是故意的，你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三姐邊哭邊走，始終不肯停下。
    “都怪我，是我說要去什么美國，才惹得你們兩個吵架，姐姐你別走，都是我的錯，你別走……”
    三姐終于停下了，她抹了抹腮上的眼淚，對雪蘭說：“妹子，別自責(zé)，不是你的錯，就算你不說去美國，我跟她也總是說不到一起去的。過去在劉宅，我過著忍氣吞聲的日子，現(xiàn)在我自由了，再也不想忍氣吞聲。她雖然是我的母親，可是她不能永遠(yuǎn)控制我，我也不會受她控制。”
    雪蘭這才知道李氏和三姐之間的矛盾已經(jīng)到了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早在去年她們就經(jīng)常吵鬧個不休，后來她們不吵了，卻幾乎沒什么共同話題了。多數(shù)時候是李氏在絮叨，而三姐木然地聽著，但雪蘭沒想到三姐已經(jīng)到了容忍的邊緣。
    “那你也不能說走就走啊？你一個人要去哪兒？”雪蘭跟著她，也快急哭了。
    三姐不顧雪蘭地阻攔，硬是搭上了一輛黃包車，雪蘭沒能及時搭上另一輛，眼見著三姐的黃包車消失在了拐角處。
    人追不上了，雪蘭悶悶地回了家。
    “你姐姐呢？”一回去，李氏就跑出門四處張望。
    “她走了。”雪蘭嘆了口氣說。
    李氏的臉色刷得一下白了：“你沒攔住她？她就這么走了？”
    你叫人家滾的嘛，雪蘭暗暗地說。
    李氏像是渾身顫抖了一下，二話不說就追了出去。
    “唉？你去哪兒啊？”雪蘭又急忙追出去，拉扯住李氏。
    “殺千刀的，說走就走，她怎么能這樣對我！”李氏大哭道，“我得去把她叫回來！”
    “人都跑遠(yuǎn)了，你上哪兒去找，姐姐不是小女孩，她身上有錢，一定是找個旅館暫居了，明天去她的工作單位一問就知道了。”雪蘭說。
    這天晚上，李氏飯也不吃了，她在客廳坐了一整晚，始終亮著燈盯著窗外，似乎在期待女兒下一秒就出現(xiàn)在樓下。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氏就穿戴整齊，準(zhǔn)備去三姐所在的報社，她恨恨地對雪蘭：“看我不把她弄回家來，好好教訓(xùn)一頓！”
    雪蘭覺得她還沒弄明白這件事，還以為女兒只是跟她耍小性子，過兩天就回轉(zhuǎn)了。
    “你要是不能跟姐姐好好說話，就干脆不要去了，萬一在姐姐報社爭吵起來，那不是更難看嗎？”雪蘭說，“要不，還是我代替你去吧。”
    李氏猶豫了一下，卻一揮手說：“你去上學(xué)。”
    可是等雪蘭放學(xué)回家后，卻見客廳里只有大妮一個人。
    大妮悄悄跟雪蘭說：“夫人沒能把大小姐帶回來，一回家就進(jìn)了臥室，仿佛哭了……”
    雪蘭望了李氏的臥室一眼，放下書包就出門了，她去了三姐的報社。
    在報社里，三姐卻告訴雪蘭，她不會回家了。
    “她會原諒我的。”三姐緩緩地說。
    “你不回去，娘會擔(dān)心的。”雪蘭說。
    三姐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知道，可我不會回去，告訴她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讓她別擔(dān)心。我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所以無論任何事，我都會自己做決定，也會承受后果。西方人的孩子成年后就會離開家，無論工作還是結(jié)婚都不會受父母的控制，因為他們明白人權(quán)的重要性。我是她的孩子沒錯，可我不是她的所有物，我有自己的人格，自己的尊嚴(yán)，我屬于我自己，不受任何人控制。”
    三姐是個極有個性的姑娘，她活得鮮活，活得勇敢，不必去評價她的做法是對還是錯，至少她遵循了自己的意志。
    當(dāng)雪蘭也無功而返后，李氏臉上的失望是那樣明顯，她安慰自己說：“這個孩子太倔了，過段時間，她就會自己回來的。”
    可是許多天過去了，三姐依然沒有回來的意思，李氏又去找過她好多次，甚至還引發(fā)了爭執(zhí)。
    直到有一天，在晚餐餐桌上，李氏忽然哭了，她拉著雪蘭的手說：“你姐姐就是不肯回來，我說什么她都不聽，五姐，要不咱們不去美國了吧，我不能把你姐姐一個人丟在這里，我得看著她。”
    雪蘭低頭沉默了許久，她既沒有答應(yīng)，也沒有否決，只是沉默不語。
    雪蘭不理解李氏為什么一定要把兩個女兒箍在身邊，在那天李氏鼓勵過她后，雪蘭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去。她跟李氏說了很多次，說自己已經(jīng)鼓起了勇氣，不會再害怕，她可以勇往直前，所以不需要李氏陪伴她，她還列舉了很多華夏留學(xué)生身無分文孤身去西方的故事，可也許是那天的哭泣讓她顯得太軟弱，李氏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yīng)。
    她甚至哭著哀求雪蘭：“娘不是不讓你去，再過一兩年，等你姐姐安頓了，你想去哪兒，娘都陪著你。五姐你聽話，你不會像你姐姐那樣不懂事的對嗎？”
    東瀛侵略華夏就在一年之后，雪蘭等不了一兩年了，她只好一遍遍地解釋自己可以一個人去，但只得到了李氏更為激烈的反對。
    “你這陣子總是悶悶不樂，怎么了？”王程彥問雪蘭。
    他們和好以后，又經(jīng)常偷偷去公園散步約會了。
    雪蘭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勉強(qiáng)笑了笑說：“沒什么。”
    “對了，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已經(jīng)被法國的大學(xué)錄取了，等咱們結(jié)婚后，你就跟我去法國。”王程彥高興地說，“不過我們要從現(xiàn)在開始學(xué)習(xí)法文了。”
    “法國……”雪蘭皺起了眉頭。
    “是啊，我心儀這所大學(xué)已經(jīng)很久了，有幾位教授一直是我憧憬的目標(biāo)。”王程彥注意到雪蘭的臉色，急忙問，“怎么？你不喜歡法國嗎？”
    “沒有，法國很好。”雪蘭嘆了口氣說，“這是你的夢想啊，當(dāng)然是最好的。”
    王程彥停下來，握著雪蘭的手說：“那個國家很美，你會喜歡的，而且咱們?nèi)A夏在那邊的人也很多，你不會孤獨(dú)的，別害怕。”
    雪蘭點(diǎn)點(diǎn)頭，默默地繼續(xù)散步，心里卻想，要是我答應(yīng)跟他結(jié)婚，放棄去美國，那么娘就不會再為我和三姐的事情操心了，她可以不必猶豫，安心地留在華夏，也不必隨自己冒險遠(yuǎn)渡重洋，去一個陌生的國家追逐不切實(shí)際的夢想了。
    “我的新專業(yè)是經(jīng)濟(jì)學(xué)，你知道嗎？我正在研究那所學(xué)校一位教授提出的思想，也試圖驗證和模擬，等我畢業(yè)后，就把我的研究和所學(xué)翻譯成漢語，集結(jié)成書，再回華夏的大學(xué)當(dāng)老師授課。”王少爺忽然對雪蘭說起了日后的打算，他展望的那么長遠(yuǎn)，一個人就說得興高采烈。
    雪蘭凝望著他，忽然笑了：“原來你有這么嚴(yán)肅的理想啊，我還以為你不學(xué)無術(shù)，就愛看小說呢。”
    王少爺傲嬌地哼了一聲：“知道你男人本事大了吧。”
    “本事的確不小。”雪蘭認(rèn)真地看著他，“讓人稍微有點(diǎn)敬佩了呢。”
    “其實(shí)我中學(xué)的時候，的確不學(xué)無術(shù)，就愛看小說，不過看小說也會改變?nèi)耍阋沧x過雪后山嵐的武俠書，知道我最喜歡她書中的什么情懷嗎？”
    雪蘭愣了一下，抬頭看他。
    “‘位卑未敢忘國憂’，‘國家興亡，匹夫有責(zé)’，‘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些情懷在她的故事里被闡述的那樣動人，深刻到讓人從內(nèi)心深處升起火焰，想要效仿她故事里的英雄們，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件事情，但能去做就是好的，就不枉做了一回華夏人。”
    王少爺說完這些話，卻又赧然地?fù)狭藫项^：“你別笑我……”
    “不會……你……你又沒說任何可笑的事。”
    “呵呵，但是說出口好像很傻……”
    雪蘭把視線移到另外一邊，她差點(diǎn)就當(dāng)著他的面落淚了。這幾句簡單的話，意義太過深重，似乎恍然間，過去那些委屈和酸澀都不見了，她五年的付出也不再是虛無和不值了，甚至對自己的懷疑和恐懼也消失的一干二凈……
    這是值得的，就算是很小的一件事，但能去做就是好的，就不枉做了一回華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