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帝去福壽宮向請安時,太后仍是板著一張臉。
“皇帝,這德妃策劃殺害哀家皇孫一事確實可惡,可畢竟刺殺未遂,德妃被活活杖斃已經算是罪有應得,你又何必判了她常家株連之罪?”太后淡聲道,別以為她人老了腦子就不好使,皇帝這是在一點點拔出朝中的老臣,將朝中的權利悉數收入自己的囊中。
大晏帝嘴角微勾,”太后這話就不對了,這次的確是刺殺未遂,那若是真的刺殺成功呢?太后您的皇孫若被那常夢溪派人殺害,您還會覺得朕的處罰太重?且不說這德妃膽大妄為,意圖殺害皇嗣,單單說她的父親常盛天,收受賄賂賣官鬻爵,國法豈能相容?!”
“皇帝的意思是,哀家婦人之仁了?”太后更加不悅。
“太后多慮了,朕豈會對太后這般不敬,只這朝堂的事令人諸多操勞,太后身子不比從前,不如安心在福壽宮養著身子,這樣一來,朕也放心許多?!?br/>
太后心中憋氣,知道此事多說無益,便話音一轉,多了幾分埋怨,道:“皇帝上次查到哀家宮中的錢公公乃刺客嫌疑犯,結果證明不是,白白讓錢公公冤死牢中,每每想到這兒,哀家便覺得愧對他,畢竟他也是跟了哀家許久的老公公。”
大晏帝眼中明明滅滅,微微垂了頭,回道:“此事朕辦得確實欠妥,只那錢公公不堪盤問,身子表面硬朗實則羸弱,不是如此的話,那刑部獄卒也不會救治不及時,讓他猝死牢中。不過太后放心,朕已經下令厚葬錢公公。”
話都說到這份上,太后自然不好再說什么,只心里堵著的那口氣怎么都散不下去。
“罷了,皇帝你日理萬機,還是先回蒼鑾殿處理政事,先前琪貴妃她們已經來問過安了,哀家也不是沒人陪著說話的老婆子。”太后如此道,這話聽著是為大晏帝著想,實則那語氣是嫌他還不如一群兒媳婦來的貼心。
豈料大晏帝卻順著這話回道:“如此的話朕便先退下了,太后若是煩悶,多讓你的兒媳婦們陪著聊聊天便是?!?br/>
眼見著大晏帝出了自己的福壽宮,太后猛地將那手往近旁的圓木桌上一拍,一臉怒氣。這皇帝的確是翅膀硬了,羽翼豐滿了,對她表面看似恭敬,心里不知藏著多少怨恨呢。
“太后息怒,奴婢以為太后萬不可和皇上弄僵了關系?!币慌缘穆涿芬婑T太后怒氣難掩,忙道。
“哀家把他當做兒子,可他將哀家當做了什么?”太后語氣重重道。盡管他眼中掩藏的東西再深也瞞不過她這雙閱人無數的眼,大晏帝心中分明是將她視作了仇敵。作孽呀,太后心中嘆道,她以為這孩子離開蓮妃時還小,根本什么都不懂,哪里知道他早就把自己給怨上了,且是一直怨到了現在。不過,就算他在怨恨這個太后,他齊天佑照樣得尊她敬她,不止是因為她幫助齊天佑登上了帝位,更因為他一直找的東西就在自己手里!他齊天佑想方設法奪了花施宇的兵權,還抄了他花家,不就是為了那東西?!如今一年過去,想必他也猜到了那東西的去處。
如此想著,太后先前的郁悶才漸漸消散,拄著腦袋在那軟椅上小憩起來。
常夢溪因罪被殺,左右翼前鋒統領一職便空了出來,大晏帝于朝堂上從新任命了他人,此人乃兵部右侍郎,是三年前的武科狀元,從原先的小小正六品振威校尉一直提拔到如今的兵部右侍郎,頗受大晏帝的看重,這左右翼前鋒統領的職位由他擔任,眾人自然也沒什么反對意見,畢竟此人乃是磨礪了幾年的將才,經驗才干二者皆有。
溫相溫榮陽將這幾年發生的事一直看在眼里,大晏帝什么心思,他也猜到了一二。只他大晏帝想從自己的手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后宮之中,二皇子被刺一事隨著德妃被杖斃漸漸消停下來,賢妃被打入冷宮,德妃緊跟著遭了秧,可這事眾人看得分明,全都是兩人咎由自取罷了,怪得了何人?若非貪心不足蛇蝎心腸,兩人如今仍然是高位分的四大正妃之一,又豈會落得如此下場。另外,眾人竟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兩人都屬于陷害馨妃未遂,反倒將自己逼入窮途末路。一時之間,眾人紛紛猜想這馨妃定是有神明庇佑,才會一次次地躲過陷害。這樣猜想著,也便沒人再敢找馨妃的晦氣,哪怕心里還是嫉妒和不甘占多數。后宮又逐漸平靜了下來。
蒼鑾殿。
大晏帝批閱奏章的時候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一本奏折看了許久,那眼珠子也定定地對著某處未動。一旁的李福升自然瞧出端倪,將宮女才端上來的一杯茶水遞了過去,低聲道:“皇上,喝點兒茶水醒醒神吧,這碧幽茶乃是昨年明宇國送上的珍品,皇上也只品嘗過一回,那尚醫局的薛太醫鑒定過這茶葉,確定可以提神聚神無疑?!币姶箨痰鬯坪跄抗馔约哼@邊瞅了瞅,有了幾分興致,李福升又忙接著道:“奴才方才大著膽子讓宮女換了茶的品種,還望皇上莫怪,只奴才看皇上實在有些精神不濟?!?br/>
“有心了?!贝箨痰鄣?,取過那杯盞,先放于嘴邊聞了聞,不由贊了一句,“茶香十分濃郁,只不知品起來味道如何?!?br/>
“皇上一品便知?!崩罡I皖^附和道。
大晏帝淡淡嗯了一聲,先是低頭輕啜了幾小口,然后一點點飲完,直到那茶杯見了底。
“澀中有甜,甜中有澀,的確是好茶,以后便換上這碧幽茶?!?br/>
“奴才這就吩咐下去。”李福升應道,眼里多了些笑意。
大晏帝單手把著那被飲完的空茶杯,輕輕來回旋轉著,一雙眼幽深不見底。
“李福升,隨朕去長樂宮。”李福升吩咐好換茶葉之事,一回來便聽聞大晏帝忽地擲出這么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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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長樂宮宮門,大晏帝緩緩駐足,立在了原處,看著院子內靠著邊沿無聊走著的葉靈霜,大晏帝忍不住問出聲,“愛妃這是在作甚?”
葉靈霜抬頭循聲望去。見是他,先是一驚,忙福身行禮,一旁伺候著的宮女云嬌也跟著行禮,然后微伸手,時刻做出扶眼前之人的動作。
大晏帝走至她身前,長臂一身,攬住她腰身,動作流暢自然,“若實在閑得慌便出去走走,在這院子里瞎晃蕩什么?!?br/>
“皇上不是說,讓妾在這長樂宮中呆著,盡量不要外出么?”葉靈霜回道,表情頗認真。
大晏帝微怵,低笑兩聲,伸手敲了她一記腦袋瓜子,“該聽的不聽,不該聽的非要記得一清二楚?!?br/>
葉靈霜抱著腦袋,不滿地回視他,“妾哪敢不聽,不聽的話就是違抗圣旨。李太醫說多走走對腹中胎兒有好處,妾只好在這長樂宮的院子里瞎晃蕩了。”
大晏帝不置可否地挑挑眉,“霜兒想去哪兒,今個兒朕陪你可好?”
因為驚詫或者喜悅,葉靈霜檀口微張,愣了片刻,不確定問道:“皇上真的要陪著妾一整天?”
大晏帝猶豫了稍許,嗯了一聲。其實他本意只是陪著她隨意走走,什么時候說過要陪她一整天了?但看在她那難掩喜悅的表情,心里只這么一頓便答應了下來。
見他應聲,葉靈霜雙眼璀若星辰,忽而想到什么又瞬間黯淡下來,搖搖頭道:“皇上有這份心意妾已經很高興了,只是皇上若今日陪著妾一整天,只怕明個兒后宮中的人就都知道了?!?br/>
大晏帝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嘆道:“是朕考慮欠佳了……”莫名地,那心情又煩躁起來。
大晏帝攬著她的腰進了正殿,扶她坐在軟榻上,囑咐道:“你好生歇著,實在憋悶得慌就讓幾個下人貼身候著,還有,朕今日給你帶了一樣東西,霜兒你看到后必定歡喜。”說這話時,他竟神秘地笑了笑。
葉靈霜一臉期待,待李福升將那用精致鏤花茶盒子呈上來時,葉靈霜聞到那久違的濃郁茶香味,驚喜交加地看向大晏帝,“皇上,這是……碧幽茶?!”
“朕品這茶時,總覺得在什么地方聞過這味道,后來才想起霜兒你的殿中便有這味道,你定十分愛好這茶,朕說的可對?”大晏帝笑著看她那興奮的樣子,知道自己猜對了。“不過,這茶畢竟濃了些,你懷著身孕,還是少喝的好?!?br/>
“妾知道了。謝謝你……天佑……”她低頭埋進他的懷里,悶悶道,最后兩個字幾乎是含糊不清,可是大晏帝身子明顯一震,有片刻的僵直,慢慢地,那僵住的身子才恢復如初,大手一下下順著她烏黑的長發,良久沒有說話。
“皇上……”葉靈霜先出了聲。
“……嗯?!?br/>
“妾聽聞皇上的生辰快到了,皇上可曾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她從他的懷里仰起頭,認真地盯著他問道。
大晏帝垂眸看她,在她烏發上撫摸的大掌移至她臉蛋,在最肥潤的兩頰捏了捏,忽地一笑道:“朕想要的東西可多著呢……”不等她繼續詢問,他低頭在她額角印了輕柔一吻,“這些事不用霜兒操心,你只管給朕生個大胖兒子,呵呵。”
葉靈霜勾唇,點了點頭。
“……這會兒確實不是個好時辰,等到晚膳過后,朕來你長樂宮,你想去哪里走走,朕陪著你?!贝箨痰叟R走前湊近她耳邊低語道,見她耳垂因為這話染上幾抹紅暈,不由低低一笑,輕輕舔舐了一下才離開。那輕快的步伐昭示著他此刻的心情不錯。
“晚膳過后?”葉靈霜重復地低喃了兩聲,不由嘴角一揚,眼里閃過一道光。
墨月幾人在大晏帝走后紛紛進了殿中,一眼便掃見那桌上精致的茶盒子,墨月興奮地擰開那盒蓋子,湊近鼻子使勁一吸氣,興奮道:“娘娘,沒想到皇上竟送來了碧幽茶,娘娘先前可是一直惦記著喝呢?!?br/>
云嬌瞧著墨月那有些逾矩的動作,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么。
“娘娘,皇上就算這些日子不能歇在娘娘這兒,可是皇上心里一直念著娘娘呢,不然哪里想到送這貼心的東西來?”佩環捂著嘴偷笑道。
“好了,你們莫要取笑本宮了,這十月懷胎,誰知這段日子中皇上會念著本宮多久。”葉靈霜悠悠道,這話聽似有些哀怨,只旁人根本從她眼中看不到任何失落煩悶的情緒。
三人識趣地沒有再說話。葉靈霜目光在三人身上環視一周,語調上揚,“皇上晚膳過后會再過來一趟,也不用太多人伺候著,云嬌留著就行,你們若有事就去忙你們的?!边@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瞧見墨月雙眼微垂,里面陰暗氤氳,葉靈霜心里愈加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