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成性】
    半夜里，外面風(fēng)呼呼作響。
    屋里只剩燒的短短一截的燭還亮著，照出床榻上熟睡的穆玄英。
    屋內(nèi)的桌案很矮，不像客棧，桌案下鋪了厚厚的地毯，桌案邊還放了四個軟墊，莫雨歪靠在桌案邊，單臂拄著頭，眼睛始終看著穆玄英。
    他的手指搭在桌案邊緣，不經(jīng)意地輕叩著桌案，臉上深思的表情顯得他陰冷異常。若是那幾個丫頭看見這樣的表情，一定嚇得不敢出聲、不敢上前。這個樣子的莫雨，喜怒無常，不知會做什么事。會殺人，也好過不知道。未知往往更讓人恐懼。
    莫雨輕叩桌案的手指停下，將這些事回想一遍后心中的想法越發(fā)清晰。
    很顯然，穆玄英對他的血有了一定程度的依賴性。
    可米麗古麗在凜風(fēng)堡說的很清楚，服下解藥后就可無大礙。為何穆玄英又會對自己的血產(chǎn)生那種渴望的感覺呢？
    米麗古麗不會說謊，這一點莫雨能肯定。惡人谷的十大惡人，喜歡作惡，但都光明正大地做，和那些小嘍嘍不同。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個原因。
    情人結(jié)。
    莫雨拉開手套，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小紅點還在，說明蠱蟲還在自己體內(nèi)。這個蠱究竟會造成什么，莫雨還真的不大確定。
    看來是還要回惡人谷一趟。
    想到此，莫雨微微嘆口氣，終于有點明白穆玄英不肯做出承諾的原因。兩個人就算不愿分開，總有事情會逼得他們不得不分開。這就是人生在世的難處。可嘆，穆玄英比莫雨懂得早。
    嘩啦！
    窗戶突然被風(fēng)吹開，聲音很大。
    莫雨看向穆玄英，還是睡得很熟，這才起身去關(guān)窗。
    眼下穆玄英對莫雨的血有了依賴，莫雨想起米麗古麗在大漠里說過的話：說不定你還會謝我呢。頓時覺得此事米麗古麗一定知情，說不定是她搞的鬼。但正如她所說，這樣，穆玄英就離不開莫雨了。不好嗎？
    莫雨回頭去看穆玄英，卻是一驚，人呢？床榻上方才還有酣睡的人，只是一個轉(zhuǎn)身，空空如也！
    莫雨立即掃了一圈屋內(nèi)，無人。再看門邊，大門敞開，看來是出去了。來不及想穆玄英為何不聲不響出了屋，莫雨心中總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立即追了出去。
    在清風(fēng)苑東廂房轉(zhuǎn)角的地方，莫雨終于看見穆玄英的身影。
    穆玄英走的很疾，轉(zhuǎn)角、臺階，他都會讓過，而且也不像是漫無目的地亂走，更像在找什么東西。看這樣子不是夢行癥。何況莫雨和穆玄英自小一起睡，從不知他有夢行癥。
    莫雨也不叫他，默默跟上去。
    穆玄英四處尋找一般，走的也很輕，走了一會兒，推門進(jìn)了伙房。莫雨自然跟進(jìn)去，還不忘將門關(guān)上。
    轉(zhuǎn)過身，莫雨一愣。
    他想過很多穆玄英深夜出來的理由，也見過不少大場面，甚至也做了不好的打算，卻還是被眼前的場景驚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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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未亮，門被輕輕敲響，“穆兄弟？穆兄弟？醒了嗎？”
    穆玄英翻了個身，“唔……”
    “醒了？”頭頂傳來溫和的聲音。
    穆玄英睜開眼，瞧見莫雨側(cè)躺在自己身邊，拄著頭，臉上帶著隱隱的笑意。
    一個激靈，穆玄英翻身起來，“你怎么！”又忙壓低聲音，“雨哥你怎么……你怎么到……”
    莫雨什么也不說，指了指門。
    穆玄英這才想起葉凡還在等，忙說：“葉大哥，我這就起來！”
    “不要緊，不急，只是我兄長他們從萬花谷、少林回來了，我找你去，也好聽聽這病怎么個治法！”
    竟然這么快就回來了？穆玄英心中驚訝無比，嘴里說：“好！我換了衣服就去！葉大哥你先過去吧。”
    “好，這樣也好。早飯婉妹做好了，你自己去找她拿就是。我先去。”
    “好！”穆玄英等葉凡走了，這才地盤腿坐在床上看著莫雨。
    莫雨還是懶洋洋倚著手臂，“屋里只有一張床，我自然是要睡覺的。”
    穆玄英啞口無言，想了想，訕訕笑問：“我沒有踢被子吧？”
    “沒有。”莫雨道，等穆玄英下床去換衣服，他又補(bǔ)了一句，“不像你小時候，很鬧騰。昨夜你睡得很好，像只小貓，一動不動靠在我身邊。”
    穆玄英咳嗽一聲，裝作沒聽到，用冷水洗了臉，“咦？”卻找不到擦臉的布巾，喃喃自語道：“不是就掛在這里嗎？”
    莫雨神色一閃，走過來說：“我餓了。”
    穆玄英隨便甩了甩臉上的水，笑起來，“好，我去拿早飯！”便出了門去。
    不大會兒，兩人坐在桌邊吃著十分清淡的早飯。
    穆玄英幫莫雨盛了一碗粥，“葉大哥說，藏劍山莊經(jīng)營生意多年，莊內(nèi)的人吃的都很豐富，但他流落在街頭那些時候，看到了很多食不果腹、饑殍遍野的場景，覺得不該如此。自那以后就吃的很清淡了。我平日在浩氣盟也吃得清淡，這飯菜很合胃口，就是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慣？”
    “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吃得慣。”莫雨喝了一口粥。
    穆玄英瞇著眼睛笑了笑，咬了一大口饅頭，一邊嚼一邊說：“我去拿的時候，唐姑娘還有些驚訝，沒想到我一個人要吃這么多！哈哈哈哈！”
    莫雨看了一眼穆玄英，“吃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嗆到。”
    穆玄英擠了一下眼睛，“在浩氣盟的時候，吃飯時誰也不許說話，我小時候常因此被罰站。可我覺得吃飯的時候是和親近的人說話的好時候，就應(yīng)該熱熱鬧鬧的，大家有說有笑，這頓飯的滋味才好啊！”頓了一下，嘟著嘴說：“但我跟謝叔叔這么說，他還是罰我去面壁，我也不知道為何。后來我就不敢說了，默默和大家一起吃飯。這么多年后，道理我懂，但還是希望熱鬧些。”
    莫雨看他神情沮喪，拿了一個饅頭遞過去，道：“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穆玄英聞言，雙眼發(fā)光，臉上的陰郁一掃而空，又咬了一口饅頭，笑道，“雨哥對我真是好！”頓了一下，“對了，雨哥，我的毒解了，藏劍山莊不是你該留的地方，若是被發(fā)現(xiàn)，指不定惹出什么事來，你還是……”
    “趕我走？”
    穆玄英忙擺手，“我是怕你們起沖突！畢竟藏劍山莊是中原名門正派，與你……與惡人谷勢不兩立。你……你也該知道的。”
    莫雨將清粥喝完，道：“此毒太詭異，我信不過米麗古麗，再等一天，等確定你無事，我就回惡人谷。”
    穆玄英點點頭，卻又說，“雨哥，雖然你不愛聽，但我還是想說，你就不能……不能……不能不回惡人谷嗎？你總說要和我在一起不分開，如果你離開惡人谷隨我去浩氣盟，我會求謝叔叔他們，你改過自新，他們也會……”
    莫雨搖頭。
    穆玄英垂頭喪氣道：“你連一個理由都不告訴我。”
    莫雨卻問：“你告訴過葉暉我在這里？”
    穆玄英看他不想說，只好回答：“嗯，不過葉二莊主并不知道是你，只當(dāng)是我一個朋友。倒是葉大哥，他十分聰明，猜出是你了。也難怪，在大漠里，咱們可算得上是同生共死過了。”
    莫雨道：“他沒說別的？”
    “什么別的？”穆玄英反問。
    “比如，我是誰，為何要救你。”
    穆玄英笑，“沒問。葉大哥一定知道你是……呃，總之，葉大哥光明磊落，又很懂禮數(shù)，不會打聽這些。何況，他也不想多提。”
    “知道我是誰嗎？也許吧。”莫雨兀自沉吟片刻，道：“葉凡，倒是個有意思的人。俠氣、痞氣都有，像在江湖里摸爬滾打的人，但偏偏也有名門的正氣。我在藏劍山莊，恐怕他也不樂意。”
    穆玄英吐吐舌頭，“你知道就好了。葉大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已經(jīng)是太難得！你就不要為難他，先走吧。”
    “他與我何干？”
    穆玄英哭笑不得，“那你不要為難我呀！”
    兩人正說的開心，門又被敲響，穆玄英忙站起來道：“糟了糟了！說的太開心忘了正事！葉大哥一定等不及了！”朝門外喊，“葉大哥，我就來！”
    “穆少俠，是我。”
    穆玄英道：“唐姑娘啊，怎么了？”便示意莫雨避一避，就去開門。
    開了門，唐小婉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看著地，說道：“穆少俠，一大早的時候管家來說，昨夜莊里出了事，提醒我們都注意安全。我方才忘了跟你說，現(xiàn)下過來與你說一聲。”
    “出了什么事？”穆玄英忙問。
    唐小婉說：“聽說是莊內(nèi)家禽死了很多。各個院子里都有。”
    “病死了嗎？”
    “不是。是……像是被野獸撕碎了。聽說死的很慘。”
    穆玄英沉思起來。
    唐小婉卻安慰說：“你別擔(dān)心，不是什么大事，藏劍山莊人多，已經(jīng)加強(qiáng)了看守。”
    “哦，沒有，我在想別的。”穆玄英反過來安慰道，“應(yīng)該是什么野獸跑進(jìn)來了吧。我們不要緊，倒是你們姑娘，夜里就別出門了，葉大哥最近也忙，你要當(dāng)心。”
    唐小婉點頭，“我會的。那我先回去了。”
    “好，慢走。”
    送走唐小婉，穆玄英收拾好碗筷，對莫雨再三交代：“雨哥，你可千萬別出去！莊里出了事，若是你再露面，保不準(zhǔn)要被冤枉！我去去就回。”
    莫雨應(yīng)好。
    穆玄英見他十分配合，反倒不習(xí)慣，“雨哥，你沒什么要說的？”
    莫雨想了一會兒，說：“還是不許和葉琦菲說話。”
    穆玄英被逗笑，做鬼臉說：“你越來越愛說笑了，我不聽你的！我走啦！”便端著食盒跑了出去。
    等穆玄英走了一會兒，莫雨從床下拿出一盆帶血的布條，點了火燒。看著火苗躥高，莫雨藏了很久的擔(dān)憂袒露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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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都聚在秀水樓，連一直未露面的葉琦菲也在。等穆玄英到了，葉煒和葉蒙便一一說了情況。
    萬花谷將葉蒙拒之門外倒是叫穆玄英有些驚訝。好在后來，遇上了蘇雨鸞夫婦二人，藏劍山莊與七秀坊倒是一向交好，這才入了谷，見到了宇晴。聽了大致情況，宇晴表示無藥可醫(yī)，愛莫能助。
    “葉四莊主，當(dāng)今世上我萬花谷治不了的人，旁人也治不了。但這三陰逆脈、三陽絕脈，如今恐怕只有東方谷主和孫思邈老先生出手，才有一線生機(jī)。但孫老先生已過世，谷主從不離谷，此番，萬花谷幫不上這個忙了。”
    眾人聽了葉蒙的轉(zhuǎn)述，都是嘆氣。
    穆玄英連連嘆氣說：“沒想到孫老先生已經(jīng)過世……當(dāng)年他遠(yuǎn)來浩氣盟為我治病的恩情我還來不及回報……”
    葉凡道：“萬花谷是個世外桃源，孫老先生在那里救死扶傷、修身養(yǎng)性，我想應(yīng)該走的十分安詳。”
    葉婧衣的情況很不好，要遠(yuǎn)行去萬花谷也不是小事，況且葉蒙說東方宇軒這個人脾性更奇怪，只怕去了他也未必肯看。
    既然萬花谷這辦法行不通，那只能寄希望于少林了。
    “玄正方丈倒是很爽快，與我說了穆少俠當(dāng)年的情況，表示，若是小妹需要易筋經(jīng)救命，少林絕無保留。但，易筋經(jīng)乃少林絕學(xué)，不可外傳，小妹需前往少林，跟在方丈身邊修習(xí)。”葉煒說。
    葉凡納悶了，“不對啊！穆兄弟當(dāng)年前往少林之前，不也在浩氣盟自學(xué)了一段日子嗎？”
    這個問題只有穆玄英能解答，“這件事我那一日未說清楚。可人姐在金水鎮(zhèn)時，巧合下從一個七秀弟子那里拿到了那本易筋經(jīng)，當(dāng)時也未多想，帶回浩氣盟，孫老先生看過后說這是易筋經(jīng)的一部分，是手抄本。為了救命，大家決定讓我先自行修習(xí)，同時將此事告知少林。可后來出了事，這件事就沒有告訴少林方丈。”
    “手抄本？”葉凡驚訝。
    葉煒道：“莫非是少林俗家弟子偷偷帶出了少林寺？聽聞浩氣盟有用，就拿了出來。”
    “我們也是如此猜測。”穆玄英道。
    葉暉沉吟，說道：“恐怕不會。少林門規(guī)森嚴(yán)，弟子也十分自覺，此等事不會有。若是要我說，也許是惡人谷的那個人。”
    穆玄英駭?shù)靡惶罢l？”
    葉凡問：“二哥你是說……是陳和尚？”
    葉暉不語，半晌，說：“此事就不多說了。既然如此，穆少俠你可還記得易筋經(jīng)？”
    穆玄英還在想陳和尚和易筋經(jīng)的事，被這么一問，暈乎乎說：“記得是記得，可我修為不夠，若是教葉姑娘，只怕……”
    “哎呀！小哥哥！眼下我姑姑性命垂危，能有法子拖一陣也是好的！你就別推辭了！”葉琦菲忍不住開口。
    葉煒道：“不要亂說話！”
    葉琦菲做鬼臉，跑到穆玄英身邊，笑瞇瞇說道：“小哥哥，還記得我吧？”
    穆玄英張了嘴，卻又想起莫雨，猶豫的一瞬，葉煒將葉琦菲拉了回去，“不得無禮！”朝穆玄英道，“小女管教無方，見笑了。”
    “不會，不會。”穆玄英道，“那既然幾位莊主都信任我，晚輩就……就盡力試一試吧。能拖些時日，也是好的。”
    葉暉抱拳，“那就勞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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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哥？”
    “回來了？”莫雨歪靠在床榻上，見穆玄英進(jìn)屋來，只是換了個姿勢。
    穆玄英又忙到半夜才回屋，還和葉琦菲說了很多話。本以為莫雨會生氣，誰知道看他的模樣心情似乎不錯。
    “恐怕我還要在這里住一段日子，教葉姑娘練易筋經(jīng)。”
    莫雨點頭，“好。”頓了一下，“可有哪里不舒服嗎？”
    “嗯？”正在喝水的穆玄英一怔。
    莫雨道：“我今夜就走。”
    穆玄英驚訝：“今夜？”轉(zhuǎn)瞬即逝，一邊點頭一邊說，“也好，也好，你在這里實在危險，早點走是好事。好事。”說完，緩緩坐下，不再作聲。
    莫雨瞧著他，屋內(nèi)一片寂靜。
    穆玄英的手指不停摸索著茶杯，好一會兒才動了一下，抬頭微微瞥了一眼莫雨，又低垂眼瞼，看著桌案。
    “我不在，你要護(hù)好自己。”
    穆玄英默默頷首。
    又是一陣奇怪的沉默，莫雨淡淡道：“沒什么想和我說的了？”
    “沒什么想說了。”穆玄英重復(fù)了一遍，心中卻很不是滋味，想著，其實自己恐怕是有話想說的，正因為自己也不確定，所以一定要說出口來，好讓自己也聽進(jìn)去。
    莫雨站起身，“毛毛。”
    穆玄英依舊低著頭，應(yīng)了一聲，“嗯？”
    “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
    “我知道。”穆玄英用極低的聲音回。
    很久，兩人都沒說話，這樣的沉默在今夜太常見，穆玄英也不知為何，等了好一會兒，終于抬頭去看。
    窗外是皎月，涼風(fēng)習(xí)習(xí)，將床邊的紗帳和桌案上的燈燭吹動，屋內(nèi)只剩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