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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5章 不失漢節(jié)

    混亂是從營地最外頭開始的,最開始先是營寨外頭隱隱約約傳來呼喝聲,緊接著只聽得營寨大門有人開始廝殺起來,然后混亂開始蔓延到整個營寨。
    中年文士皺起眉頭,四周張望了一下,只見一個隨從臉色匆忙地正跑過來,連忙迎了上去。還沒等隨從開口,便吩咐道,“速去打探一下,究竟出了什么事?!?br/>     “可是主君你怎么辦?”
    隨從擔(dān)心地問道。
    自己可是主君進(jìn)入雍闿軍寨時所帶的唯一隨從,要是他離開了,主君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不必?fù)?dān)心,我就在這帥帳中等著,若非最后關(guān)頭,亂兵不會沖撞帥帳?!?br/>     看到隨從還在猶豫,中年文士喝罵道,“還愣著做什么?速去!”
    隨從咬咬牙,點(diǎn)了點(diǎn)頭,扭頭朝著最混亂的地方跑去。
    中年文士轉(zhuǎn)身回到帥帳,收拾了一下隨身的東西,確認(rèn)沒有什么要銷毀的,這才端端正正地坐下來,閉目養(yǎng)神。
    只是他那凝重的神色,表明他的內(nèi)心其實(shí)并不平靜。
    不一會兒,只見隨從連滾帶爬地進(jìn)入營帳,嘴里喊著,“主君不好啦!那蠻人打過來了!”
    中年文士睜開眼,沉聲道,“不要慌,慢慢說,究竟怎么一回事?”
    “外頭,好多的蠻兵,聽說是那孟獲親自帶人打過來了?!?br/>     “為什么會打過來,打聽出來了嗎?”
    “聽說,聽說是孟獲殺了雍闿,然后又帶人把這里全圍住了……”
    中年文士聽到這里,臉色終于變了變,猛地站起來,來回走了兩步,最后唉了一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雍闿誤人啊!”
    此時的他已經(jīng)能猜出,十有八九就是雍闿昨晚派人送信的時候被人截住了。
    不然為何他悄悄來雍闿軍寨中這么多天了,一直都平安無事,偏偏昨天夜里派人送信出去,今天早上孟獲叫雍闿過去議事,突然就出了事?
    “主君,我們快走吧,這里已經(jīng)不能呆了。”
    隨從看到中年文士還有心情站在那里嘆氣,不由著急地說道。
    “走?往哪走?”
    中年文士苦笑搖搖頭,“若是昨天夜里就被人發(fā)現(xiàn),那孟獲卻等到今天落日前才發(fā)動,說明人家已經(jīng)準(zhǔn)備了一天一夜,只怕這里,早就被圍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br/>     “連那雍闿都著了道,我們二人,又如何能突破這重重包圍?”
    隨從一聽,臉色發(fā)白,“那可如何是好?”
    “還能如何?聽天命而已?!?br/>     中年文士說著,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又閉上了眼。
    “主君,主君,小人再去探路,定會想法子把主君帶出去?!?br/>     隨從爬到中年文士腳下,哭著懇求道,“只求主君莫要如此,咱們王家,缺不得主君啊!”
    “莫要做這小女兒姿態(tài)!”
    中年文士睜開眼,輕喝道,“讓人小瞧了去!我王家,難道還會有怕死之徒嗎?我來之前,早已把弘化托付給了丞相。丞相看在我王家兩兄弟同赴國難的份上,定不會虧待了王家。”
    “主君!”
    隨從還要再勸,中年文士卻是喝罵道,“速速起來!外頭的亂兵進(jìn)來,看到你這模樣,豈不是要看了我王家的笑話?”
    隨從聽了,只得爬起來,抹了抹眼淚,按照平日的做法,靜靜地站到中年文士的身后。
    果然不一會兒,營帳的簾子突然被人掀開了,營帳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黑影籠罩了整個營帳。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隨著進(jìn)來的人開始在營帳里彌漫。
    “磔磔……”
    來人嘴里冒出不似人類的聲音,“果然在這里?!?br/>     中年文士睜開眼,只見此人身高九尺,面孔猙獰,如同一頭猛獸,手上提著一把方天戟,戟身上血跡未干,戟尖還偶爾滴下血滴來。
    “咚”地一聲,只見他扔過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那東西骨碌碌地滾了幾下,最后滾到自己面前不動了。
    定眼一看,正是雍闿的人頭。
    只見那人頭怒目圓睜,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中年文士身子輕輕一顫,然后又長嘆了一口氣,緩緩地問道,“孟獲何在?”
    “殺你,還用得著孟大王前來?”
    鄂順獰笑一聲,舉起手中的方天戟,就要狠狠地刺過來。
    身旁的隨從猛地?fù)溥^來,擋在了中年文士的面前,嘴里大聲喊道,“不要?dú)⑽抑骶?!?br/>     “住手!”
    只聽得兩聲大喝。
    一聲是中年文士的,而另外一聲,則是剛剛把半只腳邁入營帳,雙手各提著一把松紋鑲金寶劍的孟獲。
    鄂順力大無窮,這方天戟在他手里,運(yùn)用自如,聽到這話,連忙又把它收了回去。
    “你且讓開?!敝心晡氖糠愿勒驹谒媲暗碾S從。
    “主君?!?br/>     “讓開,他要?dú)⑽?,你擋不住,莫要枉送了性命?!?br/>     隨從死里逃生,兩腿戰(zhàn)戰(zhàn),卻是仍然一直堅(jiān)持站在中年文士面前,聽到這話,這才重新哆嗦地走到一旁。
    “你就是前來勸降雍闿的那個漢人?”
    孟獲站到中年文士面前,冷冷地看著他,開口問道。
    “是我?!?br/>     中年文士徐徐起身,昂然而立。
    聽到中年文士承認(rèn)了自己的身份,孟獲勃然大怒,尚未入鞘的寶劍直接就刺向他的胸口。
    隨從這一回根本沒來得及再去擋,駭?shù)盟觑w魄散,張嘴幾欲叫出聲來。
    中年文士卻是巍然不動,臉上毫無懼色,竟是閉上了眼,就待等死
    劍尖堪堪刺破了他的皮膚,差一點(diǎn)點(diǎn)就刺進(jìn)了胸膛。
    孟獲眼中奇光一閃,忽地把劍收了回來,“你不怕死?”
    中年文士淡然一笑,“自我踏入這軍寨以來,就已不惜此身,生死又有何懼?”
    孟獲看到此人氣度不凡,生死面前仍是面不改色,當(dāng)下不由地起了些欽佩之心,把雙寶劍收了回去,學(xué)著漢人的禮儀拱手問道,“敢問先生大名?”
    中年文士還禮道,“我乃大漢益州郡太守王士是也。不知閣下何人?”
    “我乃益州郡蠻王孟獲是也。”
    “原來是孟大王,士觀孟大王頗通禮儀,為何又會做那叛逆之事?”
    王士目光炯炯,看著孟獲,神色凜然地問道。
    “叛逆?”孟獲有些好笑地?fù)u頭道,“非是叛逆,如今天下共有三主,誰是叛,誰是逆?”
    說著,看了看王士,繼續(xù)道,“王先生,你們漢人也曾有人說過,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大漢又何嘗不是一如當(dāng)年的大秦?”
    王士聽到這話,當(dāng)即就勃然大怒,“大漢天子仍在錦城,如何說是失其鹿?”
    “豈有偏安于一隅的天子?”
    孟獲譏笑道。
    “賊人勢大,故天子不得不暫居錦城,終有一日,漢室終興,天子自會還于中原舊都!”
    “只怕王先生看不到那天了。”孟獲盯著他說道,“現(xiàn)在你與雍闿所謀之事已然敗露,雍闿授首,先生可曾想過自己?”
    王士哈哈一聲,“蠻人亦欲學(xué)人勸降乎?”
    孟獲一聽王士罵他蠻人,當(dāng)下又羞又恨道,“老匹夫,你還以為我當(dāng)真不敢殺你?!”
    王士厲聲道,“王義強(qiáng)豈是怕死之人?當(dāng)年蘇子卿,匈奴脅迫十九年,猶持節(jié)不屈!我王義強(qiáng)雖不敢自比,但漢節(jié)亦不可失!”
    看到王士凜然而不可侵犯的模樣,孟獲心中震撼,竟然被逼得退了一步。
    “孟大王,丞相天兵就在眼前,你卻仍不知悔改,到時益州郡蠻兵死傷無數(shù),皆是因你之過,你莫要自誤!”
    王士又跟著邁進(jìn)一步,“聽我一言,不如早早降了以保益州郡百姓,如何?”
    孟獲“唰”地用劍指著王士,讓他不再上前,喝道,“笑話!若是你們當(dāng)真要保益州郡百姓,那就不應(yīng)當(dāng)派兵入益州郡,我自會保他們?!?br/>     “說白了,若不是你們漢人自恃高貴,看不起我們蠻人,欺負(fù)我們蠻人,我又如何會反?”
    王士慨然一聲長嘆,“以前大漢對南中鞭長莫及,只能讓你們南中大族肆意而為,孟大王此言,乃是遮掩自身之過。”
    “況且如今丞相帶兵南下,自會有一番作為。孟大王還請莫要自誤才是?!?br/>     孟獲被王士揭穿了事實(shí),登時惱羞成怒,“你莫要再說這些,如今你落我手中,我只問你,降是不降?若是不降,就算是我想放過你,你且看看我身后這部將,他愿是不愿?”
    王士看著孟獲,堅(jiān)定而緩慢地?fù)u頭說道,“不降?!?br/>     孟獲又驚又怒,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這般死硬?
    不過這等義士,若是當(dāng)真把他殺了,孟獲心里自然也是有些下不了手的。
    可是若是不殺了他,又如何跟鄂順交待?
    畢竟高定剛死,自己可是答應(yīng)讓他報(bào)仇的。
    來此之前,鄂順就說過,一定要?dú)⒘饲皝韯窠档臐h人。
    “大王且讓開,他既然不降,且讓我先殺了他,就當(dāng)作是給高大王報(bào)了一點(diǎn)小仇?!?br/>     鄂順果然在后面喊道。
    王士淡淡地看了一眼鄂順,又轉(zhuǎn)而對孟獲說道,“士可殺不可辱。孟大王,可否求你一事?”
    孟獲一聽,還以為他終于想通了,連忙說道,“自然可以,是何事?”
    “求你借我寶劍一用?!?br/>     看著孟獲懷疑的神色,王士笑道,“孟大王身邊有猛士護(hù)衛(wèi),此時軍中又已全部被你控制,難道還怕區(qū)區(qū)一個階下囚?”
    “放心,我以蜀中廣漢郪縣王氏的名義保證,不會做出不利大王之事?!?br/>     孟獲聽了,臉上抹不過,把手上的一把劍遞了過去,說道,“我諒你也不敢。”
    他看著王士身材瘦弱,想來不是什么勇武之輩,只能算是讀書之人,倒也不怕王士拿了劍做出什么事來。
    王士接過劍,脫下身上的外罩,仔細(xì)地擦拭著劍身上的血跡,直到把它擦得干干凈凈后,然后解下頭上的束發(fā),變成了披頭散發(fā)的模樣,把大部分臉都遮蓋住了。
    孟獲看著他這番古怪的模樣,皺眉問道,“先生這是何意?”
    王士淡然地回答,“有負(fù)丞相重托,又被蠻人所擒,無顏見世人耳。”
    說完,拿著劍往脖子上一抹!
    然后身子軟軟地倒在地上。
    “主君!”
    旁邊的隨從終于哭著喊出來,撲到王士身上。
    孟獲沒想到這王士竟是如此剛烈,連一點(diǎn)機(jī)會都不給他留下。
    當(dāng)下閉上眼,長嘆了一口氣,然后對著王士的尸首深深地行了一禮。
    隨從哭了幾聲后,這才想起了什么。
    連忙把王士的身子擺好,又轉(zhuǎn)過身去,從隨身所帶的行李里翻出一件干凈的衣物,小心地蓋到王士的臉上。
    然后退了幾步,跪下來磕了九個響頭。
    最后這才轉(zhuǎn)過身去,對著孟獲磕頭道,“求大王能派人安葬了我家主君,莫要讓人驚擾了他的長眠?!?br/>     “放心,我會令人給王先生厚葬,軍中要是誰敢動了他的安寧,絕不會輕饒?!?br/>     孟獲只覺得眼前之事震撼無比,連忙答應(yīng)道。
    隨從又磕了幾個響頭,“小人代主君謝過孟大王的恩德。主君如今身邊唯有小人跟隨,小人生死,想必不會放在大王眼里?!?br/>     “小人只求留得一條性命,幫主君看著他的長眠之所,以免后來的人不知道他在哪里。小人保證,待王家來人時,小人定會自行了斷,去地下追隨主君?!?br/>     “義士忠仆是也!”
    孟獲感嘆一聲,看了一眼地上的劍,說道,“我這把劍,就留下著陪王太守吧。能陪這等義士,是它的福氣?!?br/>     說完,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建興三年六月初,益州郡太守王士勸降雍闿,幾已成事。但因雍闿派人送信時,信使不慎被孟獲截獲。
    孟獲誘殺雍闿,收其全軍。
    王士守漢節(jié)不降,自刎而亡。
    孟獲在殺雍闿后第二日,帶著全軍掉頭向著益州郡而退。
    諸葛亮得知王士之事后,率軍趕到,親披麻衣在王士墓前痛哭不已。
    王士所遺隨從于墓前講述完王士生前之事,言其不曾有虧漢節(jié),然后觸碑而亡。
    眾人皆感其忠心,故把其安葬于王士墓旁。
    諸葛亮留下十名軍士,讓他們守好兩墓,以待南征完畢后遷回蜀地。
    關(guān)興、張苞奮而求戰(zhàn),大漢丞相諸葛亮派二人繼續(xù)帶領(lǐng)前軍,緊跟孟獲大軍離去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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