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子監獄出來,段昭始終心神不寧。</br> 去見段亞蘭,純屬一時沖動,此生,他應該不會再去見她。</br> 但段亞蘭最后那句話,像一句咒語,反反復復撞擊著他的耳膜,他開車在路上前行,被這個揮之不去的聲音弄到心煩。</br> 火災是意外,后來好像聽老鄰居說過,是洗手間熱水器的線路老化,引發火災,林辭當時在臥室照顧妹妹睡覺,聞到燒焦味兒時,火已經燒起來。</br> 可他再怎么努力回憶,想起來的,也只有段亞松蒙著白色布單,被消防員抬出燒焦的樓,林辭和妹妹是如何被找到的,如何確認死亡的,他一丁點印象沒有。</br> 一絲一毫都沒有。</br> 車停下,段昭在路邊的小賣店買了瓶礦泉水,猛灌了幾口,剩下大半瓶猛的順著頭澆下去,透心涼,人也清醒多了。</br> 大官南路這個時間還沒開始夜市,但底商商鋪大多在營業。靠左一側,破舊的“手機維修”四個紅色大字帖在玻璃門上,他推門進去,這是錢淼前妻說的那家店。</br> 段昭跟老板相熟,簡單聊了幾句后,老板立刻就想起來:“你是說那個死刑犯的手機啊,當時就被一個女的買走,給的錢還不少,我還納悶來著,這么晦氣的玩意,買它干什么,我要知道那女的拿手機干這缺德事,就不該賣給她。”</br> 段昭也沒詳細說,只問:“店里有監控嗎,那女的張什么樣,我想看看。”</br> “有,不過我得找找,”老板說著去翻電腦:“三十多歲吧,長得挺漂亮,還挺有氣質,你找地方坐,等等。”</br> 段昭點頭,坐在一旁,掏出手機,給虞笙發信息:在辦公室?</br> 虞笙:在啊,一直沒出去。</br> 虞笙:冷不丁在辦公室坐班,還有點不習慣。</br> 段昭:還倆小時下班,下班后,我陪你隨便逛逛,然后再回家。</br> 虞笙:好啊。</br> 虞笙:你去換藥了嗎?</br> 段昭不禁液了聲,抬起手指,看到有些臟了的紗布,整整一天,他都在探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換藥的事,早忘到腦后。</br> 放下手,他敷衍的回:換過了。</br> 虞笙:還疼嗎。</br> 段昭:不疼。</br> 正聊著,另一個微信消息進來,是個備注叫“周侄子”的人。</br> 接連發來一串照片。</br> 周侄子:相冊給你找了,都是我嬸和周栩的比較多,有我叔的,統共就這十多張,給你拍了發過去。</br> 段昭:謝謝。</br> 周侄子:對了,叔剛醒了,不太好,想見虞笙,你跟她說還是我跟她說?</br> 段昭:我晚上跟她說。</br> 周侄子:挺急的,我現在給她打電話吧。</br> 段昭聞此,退出微信,立刻撥電話給虞笙,那邊占線,這個侄子速度快的他一心下一慌,忙給她發信息:周叔想見你,我忙完就過去接你,你待在辦公室,別出來。</br> 發完,虞笙沒立刻回。</br> 他手在屏幕上劃著照片,有單人,有全家,翻著翻著,一張多人合影引起他注意,他點開。</br> 照片是周栩幼時生日照,除了周文良兩口子,還有另一對更年輕的夫妻,女人眼熟。</br> 好像見過。</br> “段昭。”老板的聲音從背后響起,指屏幕道:“就是這個人,你過來看。”</br> 段昭正在看照片,聽見叫他時,著實嚇了一跳,息屏,走過去。</br> 看到屏幕上女人的時候,他腦袋嗡的一聲,眉毛深深蹙起。</br> 是楊苒,</br> 虞笙采訪過的,后來搬到他們家旁邊的那個新鄰居。</br> 他打開手機對比那張合照。</br> 也是,照片上的年輕女人。</br> 聯想到之前發生的一幕幕,各種不好的預感,全在這一刻上涌。</br> 然后便是段亞蘭那句話“孤辰入命,六親緣薄”。</br> 從來沒有一刻,他比現在更恐懼。</br> 虞笙在這時回了信息:周叔叔要見我,我想提前一點下班,去趟醫院。</br> 段昭立刻把電話打過去,低啞的嗓音命令:“你哪也別去,就在辦公室等我,也不能一個人在辦公室,去同事那里,跟他們待在一起……”</br> “你怎么了?”虞笙聽出不妥。</br> “聽我的,”他感覺很累,不知道從何解釋:“聽我的,我求你了。”</br> 他自己也僅是猜測。</br> 開車,去了公安局。</br> *</br> 電視臺。</br> 虞笙正在剪輯昨天慈善晚宴的片子。</br> 同事春娜接了一份外賣咖啡,給在辦公室的幾個人每人一杯,給到虞笙時,在她身邊坐下:“我聽說昨天慈善晚宴,你被關在電梯里了,沒受傷吧。”</br> “我倒是沒有,”虞笙暫停工作,把吸管戳到杯里:“就是,想想還挺后怕的,好像總有這么個人,跟我過不去,但是之前又沒有證據報警。”</br> “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春娜聳肩:“我最早在老家的電視臺,有回暗訪拆遷糾紛,片子發出來后,把我名字打出來了,后來我就,連著有一個多月,都有人給我寄恐嚇信,還說要干掉我。”</br> “這么恐怖?”虞笙驚訝的問她:“那最后怎么解決的?”</br> “連著收了幾個威脅的快遞,我那個報道最后也沒有太大影響,拆遷糾紛也得到解決,這件事就不了了之,”春娜拍拍虞笙肩膀:“你這個,大概率就是有人看不慣你當初替錢淼說過話,所以搞這種小動作,現在錢淼早就被槍斃,他肯定也不會沒完沒了的騷擾你。”</br> “我那篇報道早就刪了。”虞笙想不通,也就沒再聊這個事。</br> 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在明,對方在暗。</br> 從懷疑開車被人尾隨以后,到超市,到回來后險些被花盆砸到,每次都能完美的解釋為巧合,完全沒有依據,跟誰說,都會被認為是,被迫害妄想癥。</br> 直到在泰國,從宋彧口中得知一個偽裝成服務員的男人,最后到這次故意為之的電話。</br> 虞笙隱隱察覺,這場暗中較量,很快就要搬到明處了。</br> 她給段昭發信息:你去報警了?</br> 直到快下班他才回:已經備案了,我現在過去找你。</br> 虞笙:好的。</br> 虞笙:你自己也小心點。</br> 段昭:放心。</br> 已經到下班時間,她心事重重,也很難靜下心來工作,索性關掉電腦。段昭去報案了,那個暗地里盯著他們的人會不會看到,會不會做什么小動作。</br> 這么一想,虞笙心里的煩躁又增添幾分,春娜又陪她多留了一會兒。</br> 少傾,電梯傳來動靜,門打開時,虞笙眉目一松,段昭風塵仆仆的出現在她的辦公室。</br> 懸著的心在這一刻落地。</br> “哇,”春娜在一旁羨慕道:“朝思暮想的人來了。”她挎上背包:“虞笙,男朋友來接你,我就下班了。”</br> 虞笙點頭說:“謝謝春娜姐。”</br> 春娜揮揮手,和段昭打了個招呼,乘電梯離開。</br> 這個時間辦公室里已經沒什么人,虞笙看到他,匆忙拿起包,從椅子上起來時,腳踢到桌子腿,疼得嘶了一聲。</br> “怎么毛毛躁躁的,”段昭扶她坐下,蹲下查看,見沒什么事,才調笑道:“朝思暮想的,想見我?”</br> “我怕有人跟著你,會對你不好。”虞笙如實道,她心很慌,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你報案了?警察怎么說?”</br> “正在調查了,”段昭把報案的事大致對她說了一遍,說到楊苒時,他稍頓:“還有些事,回家后,我慢慢跟你說。”</br> 虞笙答應,腳上的磕的疼也好多了,拿包要走,不經意看見他食指裹著的紗布,有點滲血,也不太干凈,這明顯就是沒換藥:“你不是說你去醫院了。”</br> “現在去,”段昭接過她的包:“正好,跟你去看看周文良,我聽他侄子那個語氣,可能情況不太好。”</br> *</br> 醫院停車場在急診樓后面的空地,傍晚這個時間,停泊車輛不多,想著應該不會久留,段昭靠出口找了個車位,停完后,他回頭,粗略掃了一眼,沒覺得哪輛車有問題,和虞笙一起向住院樓走。</br> 一輛急救車從他們面前經過,停下后兩個醫生下來,準備卸擔架。</br> 急救車黑漆漆的車窗倒影著一輛白車,正在緩慢倒車入庫。</br> 段昭拉著虞笙的手,正想繞過急救車時,目光一頓,緊盯那輛白車的倒影,深深蹙眉。</br> 而這時,已經調正車尾的白車,像是發現他的注視,嗖的一聲,突然前行開走。</br> 段昭隨著車的駛離,視線瓢遠,像是那輛熟悉的車,可又是路面上極常見的車型。</br> “怎么了?”虞笙察覺他的異常。</br> 段昭眼睫顫動,未動聲色的收回思緒:“沒什么。”</br> 虞笙并未深究,兩人走到后面的住院樓,乘電梯到12樓的神經外科病房。</br> 敲門進去時,周文良侄子坐在床邊的陪護椅上,正低頭玩手機,看見她來,男人起身將手機揣回兜里:“我還以為你不來了。”</br> “我剛下班。”虞笙說的時候,看了看病床上的周文良。</br> 他閉著眼,聽見聲音,眼皮動了動,無力的撐開。</br> 眼珠蒼白而混沌。</br> “行,那你跟他說吧,”男人插兜對周文良說:“你不就是想見她嗎,人給你叫來了,見吧。”</br> 周文良沒有反應,男人未留,走出病房。</br> “你慢慢聊,我就在病房外,”段昭也出去:“有事及時叫我。”</br> 門關上。</br> 病房里又安靜得只能聽到儀器單調的滴滴聲。</br> 虞笙走近周文良,他垂在病床上的手微抬,知道他要做什么,她過去,猶豫的握了握他的手指。</br> 很輕。</br> 但周文良仿佛受到鼓舞,干枯的手突然緊緊攥住她,整個人也艱難的撐起一絲力氣,盯著她,眼角有淚。</br> “我可以多陪你一會兒,你,”虞笙不知道該和他聊什么,余光看到桌上的水杯:“你想喝水嗎。”</br> 周文良搖頭,嘴唇微張,顯得很急。</br> “你需要什么?”虞笙憑猜測問道。</br> 周文良仍舊搖頭,嘴巴一張一合,眼神也變得畏怯。</br> “你有話要對我說?”虞笙看到他艱難的點了一下頭,湊近。</br> 粗重的呼吸烘著她的耳朵,卻依舊什么也聽不到。</br> 氣管切開的病人,根本無法說話。</br> 虞笙只能,盡可能安慰著他的情緒,對于他的完全聽不懂的氣息,給予回應。</br> 病房外。</br> 段昭給周文良侄子讓煙:“我要下趟樓,大概十分鐘回來,你讓虞笙就待在病房里等我,別出來,別亂跑。”</br> “行,”男人借著他火點上:“你這煙不錯。”</br> 段昭把整盒煙給他,轉身大步離開。</br> 到停車場時,天色逐漸變暗,距離老遠,他看見有個黑衣黑帽的人,彎著腰,在他車的后輪胎旁邊鬼鬼祟祟。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