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燼云回來的時候天都快亮了。
然而蓬萊的夜晚如白晝般, 瞧不出日夜的變換。
在一片浮燈草的光亮之下, 他的衣衫似乎也融為了一色。
他其實并不怎么需要睡覺, 因此這個時候趕過來也沒有絲毫困倦。
余燼云原想著等到臨沂將劍鞘鍛造好之后一并帶回來, 然而這劍鞘完成少說也要個十天半個月。
關鍵是他有些不放心將萬里一個人留在蓬萊,于是還是連夜趕回來了。
余燼云回來的時候萬里早就已經回屋子里睡了,外面亭子里只有兩把劍在。
他們變換成了人形,在樹影婆娑和浮燈草的光亮里, 遠遠看去,似畫卷一般美好。
然而男人并沒有多在意這兩把劍的顏值如何,他只是淡淡掃了一眼。
天玄在余燼云視線落過來的瞬間便覺察到了,他一愣,連忙回頭看去。
“主人!”
盡管平日里余燼云對他態度并不算多溫和, 可天玄知道這人刀子嘴豆腐心。
見到他回來了, 眼睛一亮,臉上高興的情緒絲毫不加掩飾。
然而與天玄相對比起來,折戟的反應就很平淡了。
他掀了下眼皮,只是順著天玄的視線往余燼云所在的方向看去,神情淡淡, 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
“這么晚了你們怎么還在這兒?”
余燼云皺了皺眉,沉聲說道。
按照以往時候,折戟和天玄早就各自回屋子里休息去了。
而現在天都快亮了, 他們兩把劍還待在亭子里。
看樣子應該已經待了好久了。
聽到余燼云這話,天玄臉上喜悅的神情收斂了些。
他的眼眸閃了閃,有什么話想要告訴余燼云, 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開口。
折戟瞧見天玄這模樣后,扯了扯嘴角。
“許重陵把我前主的事情告訴萬里了。”
折戟的語氣有點兒嘲諷,甚至還帶了點兒幸災樂禍的意思。
好像在說[誰讓你要把萬里交給許重陵的 ,看吧,事情提前暴露了吧?]
折戟從一開始便知道余燼云想要隱瞞這件事,雖然表現的很隱晦。
可一旦提及到關于他的事情的時候,余燼云就會不動聲色的轉移話題,或者沉默不語。
這樣的表現太明顯,也只有對此不知情,并且全然信任余燼云的萬里才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折戟也想過,余燼云想要瞞住這件事的原因無非就兩個。
第一,即使說了這魔氣也暫時沒辦法解決,只會讓萬里心緒不寧,影響修行進度。
第二,便是他有自己的思量,現在告訴少年還早了點。
然而現在萬里已經知道了,可能事情會變得稍微麻煩了點兒。
余燼云聽到折戟這話后,下意識瞥了一眼站在他一旁的天玄。
天玄一向不會撒謊,而且也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想什么事情全然都表露在了他的臉上。
天玄被余燼云這么看得不自在,他抬起手撓了撓面頰,長長的睫毛顫了下。
“……折戟沒騙你?!?br/>
“不過他只知道折戟前主是魔尊,其余的便什么也不知曉了?!?br/>
其實天玄也只知道折戟前主是魔修這一點,其他什么的也不知道了。
但是余燼云卻不一樣,盡管之前男人并沒有提及其他什么事情,可天玄知曉——從一開始,余燼云便什么都看透了。
他這么回答著,小心翼翼地瞧著余燼云的神色。
“無礙?!?br/>
余燼云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走過去坐在亭子里。
“他現在知道了也沒什么,頂多是害怕被那魔尊找上門來揍一頓罷了?!?br/>
他說的風輕云淡,好似在說著此時天氣如何一般。
“畢竟大多數劍修對自己的劍有一種莫名的偏執,現在折戟跟了萬里,那魔尊里子面子肯定都過不去。”
“這就是人性,容不得一點兒背叛?!?br/>
折戟一聽這話瞬間就不爽了。
“哈?!到底是誰背叛誰啊!那龜孫兒自己受不住魔氣將我扔了不說,還把大部分魔氣渡給了我!”
他越說越氣,一巴掌直接拍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這一次沒碎,就是整個亭子跟著一起搖晃了一下。
天玄縮了縮脖子,腳下意識地往外頭挪了點兒,生怕那亭子下一秒墜下來砸到他。
反觀余燼云卻并沒有絲毫的反應。
他余光瞥了正火冒三丈的折戟一眼,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了一盞熱茶,淺淺地抿了一口。
“瞧,這也是偏執?!?br/>
余燼云這么隨口說了一句。
天玄聽明白了男人話里的意思。
他說的是不僅是那魔尊可能會高興折戟選了別人為主,而折戟也對其心有執念。
不過總歸來說都挺莫名其妙的,反正最后都是萬里這個夾在中間的人倒霉便是了。
想到這里,天玄在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
“……主人,還有個事情。”
天玄頓了頓,在余燼云視線落在他身上之后這才繼續說道。
“萬里似乎真的相信了你說的兩年之內便能夠壓抑住折戟身上魔氣的話……”
“到時候這劍鞘被魔氣沖破了的話,那該如何是好?”
天玄是真切的擔憂,不僅是因為萬里是余燼云的徒弟,更因為……
他不想折戟有事。
他抿著薄唇,神情少有的凝重了起來。
“他相信了也好,這兩年還能潛心修行?!?br/>
余燼云自然知曉天玄心里的想法,他垂眸看著杯盞里的水,被微風稍微一吹拂便帶起了層層水紋。
“這魔氣的根源尚在,暫時壓制尚可,要除去卻得費些氣力?!?br/>
“主人,你的意思是你有辦法?”
天玄聽出了余燼云話里的從容 ,似乎并沒有那般無頭緒。
折戟一愣,也看了過來。
比起天玄來說,他對于這魔氣的棘手程度再清楚不過。
所以在聽到了余燼云這話后這才反應如此大。
折戟直勾勾地盯著余燼云,而男人不慌不忙地喝著茶,連余光都沒有分給折戟絲毫。
如果是平日,折戟早就不耐煩甚至暴躁地過去將余燼云手中的杯盞給搶過來了。
然而這一次他并沒有,可能因為事關他和萬里,他表現的少有的耐心。
耐心地等著余燼云喝完茶,耐心地看著他將杯盞放下。
“既然魔氣的根源是那個魔修,要想除去殺了他不就完事了?”
“你不能殺了他,你如果殺了他的話……”
折戟皺著眉立刻反駁著余燼云的話。
“誰告訴過你是我去?”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余燼云給生生打斷了。
男人聲音有點兒沉,恍惚之間和這夜風混在了一起,說不出的冷冽。
“他是你的前主,你們兩者的孽緣自然得由你來斬斷?!?br/>
余燼云的話折戟都明白,他再明白不過了。
然而正因為他明白,所以他才知曉自己根本不是那人的對手。
折戟臉色很沉,抱著手臂倚靠在柱子上,半晌都沒有開口說話。
天玄以為他是在心軟,剛想要開口說什么的時候卻被余燼云的眼神給制止了。
“你現在的力量的確很難辦到?!?br/>
余燼云的眼眸深邃,看向折戟的時候里面似乎透不進一點兒光亮。
“或許準確來說,是萬里的實力不夠。”
劍的威力能夠發揮多少,最終的取決于劍主的實力。
“別說是兩年了,給他二十年時間可能都懸?!?br/>
“……那你說個屁!”
折戟覺得他從一開始到現在耐著性子聽完了余燼云的話的自己,就跟個傻子似的。
純粹的浪費了時間。
原本做好了會被余燼云狠狠收拾一頓的準備的折戟渾身戒備,然而半晌 ,卻并沒有等到疼痛落在身上。
余燼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指腹緩緩摩挲著杯盞邊緣,視線并沒有落在折戟身上。
或者說,是根本沒有注意對方剛才所說的話。
天玄跟了余燼云太久,對余燼云的性子再了解不過。
他知道對方不會毫無意義地說這么一大堆的話,余燼云心里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主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辦法能夠短時間內提升萬里的修為?”
天玄此話一出,折戟眼睛一亮,猛地回頭看向了對方。
“……自然是有辦法的?!?br/>
白衣男人這么回答道,他垂著眸,看不見太多神情。
從天玄的角度看去,只能瞧見那刀削般的下頜線條,還有余燼云微抿的薄唇。
“什么辦法?!”
折戟聽后三兩步走到了余燼云面前,急切地詢問道。
“難不成是有什么靈藥能夠短時間提升修為?還是是秘法?”
對于折戟的猜測,余燼云并沒有給予太多的回應。
他神情淡淡,繼續喝著手里的茶。
最后的折戟雖然并沒有得到什么答復,但是由于余燼云說了有辦法,他心里一直放著的大石頭也總算落了地。
于是也沒再繼續追問什么了。
因為余燼云這種人心氣高,是不可能說謊糊弄他的。
所以折戟最后即使沒有知曉是什么方法,也算是安心回去小憩了。
折戟心思直,不會有太多的彎彎繞繞,也不會細想什么。
然而天玄卻并沒有那么好糊弄。
他見折戟走了后,這才沉默地坐在了余燼云的對面。
“……主人,我怎么不知道這修真界里還有能夠短時間內提升到如此修為的方法?”
如果只是提升到和虛云打成平手的話他還相信,可萬里面對的是魔尊。
這可是這世上少有能從余燼云手中逃脫,并且還能占點兒便宜的人。
天玄見余燼云也沒有回答他的打算,他嘴里這么嘀咕著,思索了好一會兒也不得結果。
正當他索性放棄的時候,腦子里閃過一道靈光。
這方法還真有。
“你,你該不會想幫萬里找個大能做道侶雙。修吧?!”
這是天玄腦子里唯一能夠想到的可行的辦法。
依照余燼云的實力,想要巴結攀附他的人太多,其中不乏些修為高深的修者。
天玄被自己的猜測給嚇到了,他猛地站了起來,慌亂地不行。
“主人,這事你有沒有問過萬里?他,他還小,如果不答應怎么辦?”
按照人間年歲來算,萬里其實已經成年。
天玄之所以覺得他還小,是從修真界里頭修者的平均年齡來看的。
“……閉嘴!”
余燼云也不知道為何,聽到天玄說這話時候心下莫名煩躁。
“誰給你說過要讓他行雙.修之事來提升修為的?!”
他低聲呵斥,俊美的臉上如同覆蓋了一層霜雪,瞧著如數九隆冬一般。
寒冷刺骨。
“再說了他有為師,為何要舍近求遠!”
天玄聽后震驚地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他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說什么,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余燼云也愣住了,他剛才只是聽到天玄說他要找個道侶給萬里的時候,小心下煩躁不已。
想也沒想的,便直接開口打斷了對方。
等到他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么之后,他薄唇抿著,喉結滾了滾沒再繼續說什么了。
一人一劍在幾百年來,還是頭一次陷入了這般尷尬的氛圍之中。
天玄指尖微動 ,想要試圖開口緩和一下氣氛。
“那個主人……”
他聲音微澀,聽著便知曉還沒有緩過神來。
“這事急不得,畢竟你們兩個都沒什么經驗?!?br/>
“……”
余燼云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臊的,黑發之下他的耳根紅的厲害。
他的手捏著杯子,力道挺大,骨節都微微泛白。
余燼云一身白衣,和這片光亮一同 ,顯得如雪般純粹 。
可正因為這樣的雪色,才讓站在余燼云身后的天玄,只需要微微垂眸便清楚地瞧見了他耳根的緋紅。
“……不是雙.修?!?br/>
半晌,久到天玄覺得兩個人之后就這樣對坐到天明也不會說話的時候。
余燼云的聲音晦澀,似細沙拂耳。
“我原想著等到兩年之后他身體能適應之后,我再將我的一滴心頭血渡給他……”
“這樣應當有勝算。”
這一次天玄比之前以為兩人打算雙.修時候還要震驚。
他覺得不是自己耳朵壞了就是他耳朵壞了。
“那還不如雙.修!”
天玄坐下,有些理解不能。
“心頭血對你身體會有一定影響!可雙修是互贏啊!你舒服了他修為也提升了,這不是一舉兩得!”
“……你在胡說什么!”
余燼云知道和一把劍聊什么羞恥是不可能的,他們天生沒這根筋,自然也不會說這些有什么不對勁。
“這心頭血我只是借用!之后會收回來的!”
“修行沒有捷徑,萬事得靠他自己。要不是這一次事情特殊,你以為我會出此下策嗎?”
天玄還是頭一次見到余燼云這般激動的模樣。
他聽后也覺得有道理,卻又同時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對勁。
他撓了撓面頰,疑惑地看向氣得臉都有些紅的余燼云。
“那看來在我誤會了……”
“我還以為主人你對萬里存了那種心思呢?!?br/>
天玄也有點兒不好意思,知道是虛驚一場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他放下心來,坐下時候這才覺察到了自己說多了口舌干燥。
天玄也沒多想,他伸手極為自然地打算將放在余燼云面前的那個茶壺拿過來給自己添點兒茶水的時候。
然而他的手剛碰觸到了那茶壺,余燼云指尖微動,將那茶壺給挪開了。
不讓天玄碰。
“……主人?”
天玄不明白為什么余燼云又突然生氣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對方一眼,發現男人眉眼冷淡,也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天玄思索著自己剛才所說的話,并沒有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
唯一的錯誤,可能是他誤會了余燼云。
想到今后還要繼續在余燼云手下待,天玄雖然覺得這并不是什么大事,卻還是決定道個歉 。
“對不起主人,剛才是我誤會你了……”
“你這般光風霽月,是斷然不會生出這般齷齪的想法的?!?br/>
“對吧?”
天玄說到這里,視線不著痕跡地落在了余燼云身上。
余燼云聽了這話后,手中拿著的杯盞一頓,里面的水也濺落了些許在桌面上。
天玄剛才也只是下意識順著問了一句,卻沒想到對方竟然是這個反應。
他一愣,疑惑地看向余燼云。
天玄以為余燼云會向以往那般微微頷首,可良久他都沒有回應。
他就這么挺直著背脊坐著,如松柏一般清冷。
面如冠玉,氣質超凡脫俗。
一眼看去,便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縹緲姿態。
天玄沉默了,他張了張嘴想要詢問什么。
卻發現自己再也沒辦法開口了。
這個時候他恍惚之間明白了當時在桃源秘境余燼云究竟瞧見了什么,又為何會倉皇逃離,躲了萬里整整一日。
“……”
原來你真的生了這般齷齪念頭。
作者有話要說: 余燼云:我不是, 我沒有!
絕了。。我什么都沒寫被審還被鎖了。。。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