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冥間可以算是整個修真界已知的最黑暗, 最幽深的地方。
不僅因為那里是在千丈之下的深淵, 更因為要抵達的話需要渡過一片無垠火海和無邊三途。
這樣深又陰暗的地方, 自然沒有什么光亮透進來。
只要忘川河畔的亡靈在嘶吼, 還有細微的瑩綠色光點,才讓這里顯得不那么靜謐絕望。
一般在幽玄冥間所居住的魔修還是其他妖獸什么的,都是不習慣也不喜歡去外界的。
外頭的陽光照射到他們身上會讓他們覺得渾身無力,這種時候要是碰到些正道的人更是出于被動狀態。
因此他們大多都不會愚蠢的想要在忍受難耐的陽光的同時, 還冒著生命危險離開幽玄冥間。
不過也有例外。
對自己的實力很有自信的魔修倒是出入自如——比如幽玄冥間最里頭高位上坐著的那位。
沉燁一身黑袍,單手撐著下頜,視線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身旁睡得正香的蒼龍。
蒼龍渾身鱗片漆黑,此時又是閉著眼睛的。
在這個本就昏暗無光的地方,它的身子近乎和周圍融為一體。
要不是它的鼾聲如雷, 沉燁都要忽略它的存在了。
“睡睡睡, 你他媽的成天就知道睡!”
近日本來就越發煩躁的男人在看著對方竟然雷打不動的樣子,心下更是不爽。
蒼龍聽到了沉燁的聲音后不耐煩地喘著粗氣,氣息挺大,將鼻子旁邊的龍須都給吹了起來。
它的眼睛稍微睜開了些,紅色的眸子如寶石般瑰麗。
沉燁的眸子也是這般顏色, 他看著蒼龍清醒了些后,隨意抬起手扯了扯對方龍須。
力道不大,卻足夠牽制住它的行動。
“折戟還記得不?就是之前差點兒拔了你逆鱗的那個折戟。”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心里一點兒緊張感都沒有, 它早晚要來找我們!你都不想去看看?看看它現在力量如何,還能不能一劍挑了你的龍鱗?”
蒼龍對折戟雖然有些忌憚,畢竟它是見過對方全盛時期的模樣, 的確力量可怖。
但是他現在卻并沒有多在意這些,它眼皮掀了掀,還帶了些倦意。
“你們互為心魔,我和它無冤無仇的,它挑我龍鱗干什么?”
“孽障!你和我是結了契的!我是你主人,你得保護我!這怎么就和你沒關系了?!”
本來今日就心煩的沉燁看到了蒼龍這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后更是氣急。
其實這的確是沉燁自己的事情,他估摸著那雪脈做成的劍鞘再過個大半年就要撐不住了,于是想著去看看情況。
然而他一個人去心里還是有些發怵。
畢竟折戟給他留下的心理陰影太嚴重了,只要他還坐在這魔尊的位置上。
這身份便足夠日日提醒他曾經在鏡花水月里瞧見的畫面。
倒不是貪生怕死 ,沉燁在知曉他與折戟互為心魔的時候就知道了他們早晚要死一個。
而且活得也夠久了,對這些事情也看淡了。
只不過正是因為不知道結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撞上,反而心里越發的不安。
人就是這樣,對于未知的,不確定的事情往往要比既定事情要更加忐忑些。
“……去看看吧,就當陪我去。”
沉燁想到了什么后突然像是泄了氣一般無精打采了起來,他聲音放低了些,低聲這么對蒼龍說道。
語氣很柔和,沒了最開始的煩躁。
蒼龍紅色的眸子閃了閃。
像它這樣的妖獸對于人類的情緒是沒辦法感同身受的,然而因為和沉燁結了契,還是敏銳的感知到了對方此時心情不是很好。
它尾巴甩了甩,而后輕輕地拍在了地上。
“你是怕不小心撞上縉云老祖,所以這才想著叫我跟去好帶你遁走吧?”
蒼龍看得透徹,想到什么便直接說出來了,也不怕得罪人。
自始至終蒼龍都覺得它的主人有些奇怪,或者更準確的來說應該是前后矛盾。
在外界看來,沉燁貴為魔尊,看上去身份地位很高,實力也強勁,是一個很不好惹的人物。
可蒼龍知道,對方除了實力比普通修者強上許多之外,其實并沒有太特殊的地方。
會害怕,會不安,也會怕死。
這些都是一個強者身上不應該有,或者就算有也不應該表現的這般明顯的特征。
沉燁完全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
就像是現在他日漸覺察到折戟快要來找他做個了斷,他也不會對自己的不安和畏懼有絲毫掩飾。
明明他曾經是折戟的主人,有著駕馭折戟的實力,卻依舊沒什么自信。
“你知道就別說出來啊啊啊 ,給本座留點面子!”
沉燁捂著臉十分頭疼地不想和對方繼續這個話題。
他沒給任何人說過自己是因為什么入了魔,他自己也覺得丟人。
然而在蒼龍這么吐槽他的時候,沉燁并沒有否認自己對折戟他們的忌憚與畏懼。
“那折戟現在跟了的新主,那小子的力量與你相比起來要差上一大截兒。那么折戟的力量也被壓制著發揮不出它全盛時候的一半,你怕他們作甚?”
“而且這是縉云老祖也干涉不了的事情,你別這么慫了吧唧的,丟人。”
因為沉燁是蒼龍的主人,所以它看著對方這模樣心里也挺不得勁的。
它都不怎么怕折戟,作為主人發沉燁卻這般模樣。
“你懂個屁!你是不知道……”
沉燁說到一半后停頓住了,在蒼龍疑惑地眼神掃過來的時候他抿著薄唇沒再說話。
他很想要告訴對方他在鏡花水月里看到的折戟的模樣,比起全盛時期更加嚇人。
渾身沐血,眉眼肅殺,光是想著就讓他心悸。
“……總之先去看看吧,也算有個心理準備。”
半晌,沉燁這樣沉聲說道。
一旁盤踞著的蒼龍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看了好一會兒,見他并沒有想要開口再說什么的打算之后,這才慢吞吞地起身。
“上來吧。”
蒼龍的聲音帶著沒有睡醒的困乏,紅色的眸子也沒什么精神。
它稍微將身子放低了些,好讓沉燁上來。
沉燁前腳剛站上蒼龍的背,蒼龍便立刻飛了出去。
速度極快,直接過了三途便穿過了滔天火海一片。
它身體堅硬,刀槍不入,絲毫不懼怕任何的物理傷害。
在過了火海之后便扶搖直上,飛過了千丈深淵。
沉燁稍微一抬眸便瞧見了頭頂傾瀉而下的一片日光。
他的眼眸里許久沒有透入過這樣耀眼的光亮,恍惚之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幾百年前的時光。
等眼睛適應了這樣的陽光之后,沉燁這才仔細地打量了下四周。
樹木青綠,花香鳥語,還有一片蔚藍無云的天空。
不時有幾只飛鳥飛過,整個場景看上去遼闊又自在。
“許久沒出來了,這日光還是這么足,曬的我渾身無力。”
沉燁半感嘆半抱怨地這么說道,他抬起手稍微遮掩了下陽光,然后這才用神識感知了下此時他們所處的位置。
這里距離縉云沒多遠,再飛一會兒便能夠抵達縉云山門。
“之后你自己斂了氣息過去吧,我就在這里等你。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喚我就成,我也好立刻飛過去。”
蒼龍身形巨大,要是也跟著沉燁這樣進入縉云的話,可能還沒有抵達山門便被發現了。
“還有你自己小心點,折戟身上的魔氣是出自于你的。別靠太近,免得被發現了。”
因為兩者的魔氣一樣,但凡靠近太過便會有共鳴。
這樣哪怕隱藏的再好都會被立刻發現。
蒼龍平日里雖然吐槽沉燁的時候居多,可本質上的屬于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
盡管它知道沉燁比自己更會隱藏氣息,卻還是多嘴提醒了一句。
“知道了,我可不是折戟那個容易被情緒牽著鼻子走的家伙。”
“而且說起對氣息的隱藏,可能那縉云老祖也比不上我。”
折戟是劍里面出了名的暴脾氣,當時它選了沉燁為主。
一方面是因為兩者屬性意外的很合得來 ,二則是因為沉燁的脾氣。
有時候蒼龍面對他們兩個的時候,都有一種面對兩個折戟的錯覺。
火.藥一樣,一點就炸。
只不過相處久了蒼龍也慢慢發覺了,這一人一劍雖然都是沉不住氣,脾氣暴躁的性格 。
可沉燁畢竟是人,遠比一把劍要理性太多,也很會調整自己的情緒。
而情緒波動是影響氣息的重要因素,只要沉燁一直平和的控制自己的情緒 ,便很難被人發現。
蒼龍見對方這么說了之后,一個瞬身便消失在了原地。
它還沒來得及反應,沉燁便不見了蹤影。
它隨便找了塊樹蔭,蜷縮著身子在下面,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瞇著眼睛準備醞釀睡意。
蒼龍視線淡淡地看向了一旁縉云所在地方,尾巴甩了甩,落在地上的時候帶起了些草葉。
“但愿如此吧。”
它嘟囔了一句,在人影都沒了之后,慢了好幾拍這才說道。
如果這個時候沉燁還在的話,會立刻反應過來。
蒼龍是在回應自己剛才的話。
……
萬里和往常一樣在小竹林里練著劍,縉云的劍譜他已經大致都學會了。
但是要全部融會貫通還是差些火候。
劍這種東西,是需要日積月累的,并不是學會了就能一蹴而就。
更何況余燼云對萬里更是放養模式,他除了偶爾過來指點幾句之外,幾乎不會干預萬里絲毫。
青年將縉云劍法從頭練到尾,感覺身上出了層薄汗之后,這才挽了個劍花收尾。
亭子里的桌子上放著劍鞘,萬里想著停一會稍微休息下。
于是他便走過去坐下,習慣性地伸手準備將劍身放入劍鞘之中。
[等等!你不是一會兒還要練劍嗎?先別急著把我放進去!]
折戟的聲音在萬里的腦海里響起。
[那里頭冷得我牙齒打顫,你讓我在外頭多待一會兒吧。]
萬里聽后手上動作一頓,然后嘆了口氣將手中剛拿起來的劍鞘放了回去。
“好吧,我一會兒再把你放進去。”
聽到了這話之后折戟如釋重負,他變回人形模樣后姿態慵懶地靠在椅背上。
一手拿著桌子上放著的糕點往嘴里扔,模樣好不愜意。
“你說這天天被打入冰窖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
這冰窖自然指的是那用雪脈做成的劍鞘。
萬里正拿著白綢布仔細地擦拭著劍鞘,那寒氣雖然他已經習慣了,卻還是在碰觸的時候覺得冷。
他長長的睫毛顫了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他沉默了一會兒。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以我們現在的實力要去找那魔尊單挑的話……”
萬里剩下的話并沒有說完,可意思卻是再明確不過了。
折戟雖然最是聽不得這種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話,然而這一次也找不到反駁的話來。
他將咬了一半的糕點放回了盤子里,已經同萬里一起長開了的臉俊美 ,可眉眼之間還是帶了點兒少年氣。
“我也不喜歡等,老子早就想和他做個了斷了。”
折戟的聲音低沉,臉色也不怎么好看。
“干脆我們一會兒直接去問問那老家伙吧,他之前給我說過他有法子的。”
折戟也感覺到了那雪脈的寒氣快要被他給沖破了。
他想著時間在一點一點逼近,早晚都要做個了斷的,還不如提前去來得痛快些。
“有法子?”
萬里皺了皺眉。
當時他已經睡了,余燼云和折戟說了什么他到現在都不知道。
“對,他自己說的。”
“雖然我不怎么喜歡他,不過這老家伙從不騙人。他說有法子那便肯定是有的。”
折戟邊說邊起身過去,他伸手抓著萬里的手腕想要帶他一起去找余燼云問個清楚。
“既然你也想知道我們就一同去問問吧,這事情早晚都要解決的。”
萬里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便被對方一個用力給拽了起來。
而同樣的,一旁不遠處斂了氣息隱匿身影藏在枝葉之后沉燁聽到他們的對話后一驚。
只那么一瞬,呼吸亂了,險些暴露了位置。
沉燁連忙捂住嘴,在確認了折戟并沒有覺察到自己的存在后這才松了一口氣。
按照原計劃他是不打算冒險靠近余燼云那里的,然而剛才折戟的話卻又讓他心癢癢得厲害。
明明按理說的不可能有什么法子能夠讓萬里力量短時間內提升如此迅速,可既然是余燼云所說的,卻又讓他不得不多想。
沉燁腦海里在這時候下意識的,又浮現出了鏡花水月里所見到的折戟一臉肅殺的模樣。
他喉結滾了滾,最后還是決定跟過去看看。
余燼云正在窗邊寫寫畫畫著什么東西,在聽到門外的腳步聲之后他動作一頓。
一滴墨一下子便掉落在了潔白的宣紙之上。
他薄唇抿著,而后將其用書擋住放置到了一邊。
余燼云剛做了這一動作后,“咚咚咚”的敲門聲便響了起來。
“進。”
男人的聲音如玉石碰撞,很是好聽。
萬里在門口得了余燼云允許之后,這才輕輕推門進去。
折戟有點兒怕余燼云,在萬里進去后這才后腳跟上。
余燼云余光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折戟,神情淡淡,卻讓折戟怎么都不自在。
“你們這時候來找我有什么事?”
他說的是[你們],可視線卻是落在折戟身上。
那眼神里滿是警告意味。
“沒什么大事,就是來問問你之前說的能夠短時間提升修為的法子是什么?”
折戟刻意避開了余燼云的眼神,心虛地撓了撓面頰。
“這雪脈快壓制不住我的魔氣了,你干脆直接把法子告訴我們得了。”
萬里也很好奇,在折戟說話的時候一直直勾勾地盯著余燼云。
他雖然沒說話 ,可那視線灼熱,余燼云根本沒法忽略。
“……再等等。”
余燼云澀聲說道,并沒有順著折戟的話回答。
“師父,這個法子風險很大嗎?”
因為覺察到了對方一開始的停頓,萬里有些擔心。
“會對你造成不好的影響嗎?”
“如果是的話,那即使有法子我也不會用的。”
青年的態度堅決,眼神澄澈,讓余燼云心下一動。
折戟聽了一愣,沒再說什么。
他的目光帶著探究看向了余燼云。
的確 ,世界上不可能有那種便宜的好事。
能夠短時間提升修為的法子很多,可這樣大幅度提升的卻少之又少。
而且都是需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的。
“你不用擔心,這對我并沒有太大的影響。”
余燼云搖了搖頭,他的眼神深邃。
在和萬里說話的時候無論是語氣還是態度都極為溫和。
“真的嗎?”
萬里還是有些不相信。
“那你能告訴我是什么法子嗎?”
“……”
余燼云并不想要萬里有負擔。
而且這種事情他也不知道如何開口。
“這事不急。”
像是安撫小孩子一樣,他最后還是笑了笑沉聲對萬里這么說道。
只要明眼人見了都能感知到對方是在敷衍。
萬里知曉余燼云的性子,雖然他很好說話,可如果是他不想要說的事情任憑誰也沒辦法讓他開口。
青年嘆了口氣,然后有些失落的和一臉煩躁的想知道答案的折戟一同歷來了。
余燼云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眼眸晦澀,視線又緩緩地落在了桌子上。
準確的來說是上面被書遮掩著的宣紙。
他小心翼翼地將書拿開,那張宣紙這才清晰地顯露出來。
這個時候有一陣微風吹進來,將宣紙的一角給掀起。
上面一個青年的輪廓清明,一下子便入了躲在暗處的沉燁的視野。
沉燁瞳孔一縮。
這才終于想明白為何鏡花水月里頭的折戟力量會比之前全盛時期還要霸道。
他其實從一開始便知道自己是敵不過折戟的,卻還心存著僥幸。
沒有人不想要活下去,他也同樣如此。
沉燁覺得自己算是一個看淡生死,卻也敬畏生死的矛盾存在。
他清楚的知曉著自己最后的結果,因為他看見了。
可同時他又不甘這樣的結果。
因此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最后無論什么時候與折戟對上,他都會全力以赴。
但是這個時候沉燁卻沒辦法像之前那樣試著樂觀一點了。
他眼眸閃爍著,在樹蔭之下靜默地注視著余燼云桌子上所放置的畫像。
沉燁很討厭命運這一說。
然而此時卻被現實狠狠打了臉。
有些時候不得不承認,即使再怎么努力想要博一博,但是命運的確是有偏袒的。
“既然一開始命運就不公……”
那我們便玉石俱焚吧。
男人紅色的眸子暗沉,周身的魔氣也隱約泄露了好些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敲黑板,這里,魔尊算是個反派,但也不算,是起劇情高潮推動的作用。
他看到畫像了便知道老祖宗的心思了,以為是雙.修之法,就覺得很不公平。
不過這件事本質上是折戟和他的恩怨,和萬里沒關系,只是因為萬里是折戟的主人,生死一起,是一條繩子上的,所以沒法。
但是他覺得要是沒有萬里的話他應該是公平的對決,可因為有萬里的存在,他便注定敗北。
所以他想要玉石俱焚。
最后也不是以打敗誰為目的,我從一開始便埋了伏筆。
主要講個羈絆吧,人與劍,人與人。
沒什么苦大仇深的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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