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有說夢話的習慣,尤其是在極度疲憊之后,他說夢話會幾率會更大。
就像現在。
他被余燼云從腿上扒拉下來后,砸吧砸吧嘴,又嘟囔了幾句。
不過這兩句男人倒是沒怎么聽清楚。
他微蹙著眉,垂眸盯著剛才不想要碰觸到萬里而將其包裹著的那件屬于自己的外衫。
若是普通的外衫,這么薄尚且不足以御寒。然而這是他用靈力護著的法衣,冬暖夏涼能夠根據人的體溫調節溫度。
倒不是小氣想著收回,只是余燼云現在回去,等到明日天亮時候萬里便會發現身上的衣物不是自己的。
本想悄無聲息不被發覺,卻不想弄巧成拙了。
正在余燼云思考著該怎么辦的時候,他的余光一瞥,瞥到了蓋著萬里的那件白色外衫處有血跡暈散開來。
如白雪落了一點紅梅,清晰至極。
受傷了?
他薄唇抿著,看著睡得香甜到完全感知不到痛覺的少年,一時之間有點兒無奈。
余燼云并不是那種慈悲渡人的大善人,不是見著一個受傷的人都會救。
只不過萬里是在縉云山上受了傷,他看見了于情于理都不該對一個虔心求道的少年置之不理。
想到這里男人指尖微動,瑩白色的靈力如一根絲線一般輕輕的落在了那片被血跡暈開之處。
他怕麻煩 ,懶得褪去外衫看看傷勢,只凝了靈力掐了個訣治愈傷口。
余燼云的靈力極強也極為純粹,按道理來說凡人再嚴重的傷勢,只需要他一點兒靈力便能立即治愈。
可這一次卻不是如此。
他渡靈力渡到一半后動作一頓,視線落在萬里受傷的地方。
不見愈合,反而因為時間的推移暈散更多了,血跡由原來的一點梅花變成了拳頭大小。
余燼云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靈力,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又試著凝聚了一次進行治療,卻依舊沒有絲毫作用。
“……”
奇了怪了,閉關修煉難不成修為不升反降了?
想到這里,男人檢查了下自己的金丹情況。
并無任何異常,修為也沒有損失半分。
既然自己沒有問題,那有問題的便是此刻正在呼呼大睡的少年了。
這個時候,哪怕是再怕麻煩他也要過去查看一下對方的傷勢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余燼云半蹲下來,指尖運著靈力,如剪刀一樣慢慢的將包裹在萬里腳上的外衫布料剪開,褪去。
他的右腳腳踝處有一圈血痕,并不嚴重,卻一直凝著血珠,沒有絲毫止血的趨勢。
男人猶豫了一下,而后這才將手用靈力覆蓋著試探性地想要碰觸查看。
而他剛一靠近,之前還睡得連打雷都叫不醒的萬里因為腳邊沒了外衫遮掩而驟冷,一個激靈便睜開了眼睛。
適應了寒冷的環境后還好,一旦置身溫暖之中突然冷了起來他便立刻覺察得到。
少年的腳冷的一哆嗦,下意識的就想要往里頭伸。
他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一動,正打算湊近查看傷勢的余燼云微微將頭往后仰去,這才成功的躲開了萬里險些打在他臉上的腳。
“……”
余燼云臉色并不是很好,他此時依舊半蹲著,冷冷地盯著從包裹的并不算緊的外衫里抬起手揉著眼睛,睡意惺忪的少年。
“唔……?!你是誰?!”
萬里被面前突然出現的人嚇得往后一靠,腦袋“砰”的一聲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墻壁上。
“嘶……”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疼痛,在萬里疼的齜牙咧嘴地揉著后腦勺鼓起的地方的時候,他這才注意到了自己身上蓋著的外衫。
“這是你給我蓋的外衫嗎?”
對方神情淡淡地瞥了一眼,不回答,算是默認。
“謝謝你啊,剛才你突然出現把我嚇了一跳。”
萬里忍著疼痛朝著男人笑了笑,眉眼彎彎的像是個小太陽。
“你也是來這里山洞過夜的嗎?哎,沒想到用了一天都沒有御劍成功登上山的人不止我一個,你我相遇一場也算緣分。”
余燼云不怎么愛說話,準確來說他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少年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仿佛不知累似的,一點兒停頓都沒有。
他神色清淺,瞥到了萬里剛才不小心撞到的后腦勺。
再試著用靈力治愈了一下,依舊沒有絲毫作用。
和受傷程度沒什么必要的關系,只要是少年受傷的地方都不能用靈力治愈。
而且,他也注意到了。
萬里的傷勢并不是無法自我愈合,只是愈合速度比常人要緩慢許多。
注意到余燼云一直沒說話,只盯著自己的腦袋若有所思地看著的萬里住了嘴,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太多了。
“抱歉,看到還有人和我一樣沒上山所以有點激動……”
他摸了摸鼻子,眼睛剔透清亮地注視著對方。
“我叫萬里,扶搖直上九萬里的那個萬里。你叫什么?”
余燼云眼眸閃了閃,長長的睫毛的影子落在眼瞼處,看不真切他的情緒。
不知道是不是萬里的錯覺。
這里明明只是個山洞,頂多里面凝了如冰棱一般的玉,將這里堆砌的莫名亮堂罷了。
可少年看著對方,總覺得只要他在這里坐著,無論多簡陋的地方也似乎能夠瞬間變得華貴明亮起來。
“余燼云。”
男人的聲音如玉石碰撞一般,又透著夜風般的清冷。
光一聽就覺得如絲竹般悅耳。
“余燼云……”
萬里將這三個字在唇齒之間轉了一圈后慢慢念了出來。
“好名字!”
“……哪里好?”
“和縉云諧音,有緣啊!”
“……”
余燼云囁嚅著唇想要說些什么,卻莫名覺得有點兒無力。
少年沒有注意到身旁的人的神情變化,他走過去靠近著對方坐下。
明明才剛交換了名字而已,萬里便自來熟的像是哥倆好了似的。
余燼云在感覺到對方靠近后身子一僵,沉著臉色默默往旁邊挪了點兒位置。
“哎,這拜師的時間已經截止了。你說我如果明天厚著臉皮上山了的話還有沒有機會拜師成功?”
“拜師大典已經結束,你若想再拜師需等十年。”
“……那你也要再等上十年,你甘心嗎?”
以為對方和自己一樣是不會御劍飛行的菜雞,萬里神色一沉,嚴肅地看向男人。
“十年對于修仙者可能只是彈指一揮間,可對于凡人來說可不是一個短暫的年月。”
萬里語重心長地對余燼云說道,希望對方感同身受,和自己一樣振作起來。
只要能上山,那便有轉機。
“道友,不到最后一刻我們一定不要輕言放棄啊!”
被強制灌了雞湯的男人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他就這么坐著,外頭月色照在他身上顯露出一種少有的柔和。
這樣和人聊天已經是好幾百年的事情了,他少有的這般耐心地聽著耳邊嘰嘰喳喳的聲音。
等到萬里說累了停下來的時候余燼云才淡淡開口。
“你如若執意修仙,縉云不成你可以去蓬萊或桃源試試。”
他剛說完這句話突然想起之前萬里說的那幾句斷斷續續的夢話。
眼前的少年似乎對縉云有很深的執念。
“不成。”
想也沒想萬里便否定了,他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我只修劍道。”
“而且還必須成為天下第一劍?”
“是!誒不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目標的?我記得我沒告訴你啊。”
少年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語氣也毫不掩飾著好奇。
余燼云沒想到對方不光是在夢里敢想,現實里也敢說。
“我以為登山挺容易,甚至連拜誰為師都想好了,卻沒想到最后結果會這樣曲折。”
少年單手撐著下頜,一臉惆悵地看著山洞外頭在霧氣氤氳之中的那彎月牙兒。
朦朦朧朧的,還挺有詩意。
“……那你打算拜誰為師?”
余燼云好奇心其實還挺重,人都是活的越久越淡泊,可他卻對說到一半不繼續說下去的這種情況沒法忍。
他頓了一會兒,看似漫不經心地隨口這么問道。
“原本想拜師宗主 ,不過聽說大長老也還成,但是要成為天下第一劍修的話我覺得還是那個老祖宗靠譜一點。”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苦惱地皺了皺眉。
“只不過這老祖宗聽說常年閉關,神龍不見尾的,實在讓人頭疼。”
余燼云聽到對方竟然還將自己納入了備選師傅之中后,他眼神復雜地瞥了一眼少年。
少年還在嘟囔著見不到人怎么拜師的時候,他薄唇微啟,將自己有點兒上揚的唇角往下壓了些。
“你思考的很全面,卻漏掉了最重要的一點。”
“嗯?”
“你配嗎?”
余燼云聲音冷冽,聽上去和之前語調一般無二。
可仔細看的話便會覺察到他眸底一閃而過的笑意,稍縱即逝。
“……艸。”
萬里終是沒忍住,憤憤地發出了小草一般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