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中的暖風驅散冬天的寒意,??夫妻二人雖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見到秦特,仍各有滋味。這?種莫名心緒讓車內陷入與春節不符的安靜,??只有齊碩咔拉咔拉搓弄手里的紅包殼的聲音不時響起。
齊志軍車開出老遠才想起來,“唉喲,忘給孩子個紅包兒了?。”
劉鳳女揉揉額角,“哪兒還想得著這?個,以后再說。明兒我先帶小碩回市里,他得開始補課了?。”
齊志軍視線直視前方,??唇角含笑,“行,我初五下午回。”
劉鳳女問兒子,“姥姥給了?你多少壓歲錢?”
“媽,那就是大姐么?”
“到底給了?多少?”
“大姐看著挺可?憐的。”
“我給你收著吧,??你還小,別自己拿一大些個錢。”
“大姐以后會跟咱們一起住么?”
“不會。壓歲錢呢?”
“兩百。”
“就兩百?”劉鳳女奇怪,以前都是五百的。
碎雪漸大,□□減緩車速,??“老人給多給少都是老人的心意,過年嘛,??就這?么道兒意思,可?不能嫌少。”
看媽媽終于?不再跟他要壓歲錢了?,??齊碩就當?媽媽默許,??不用?上交了?。
初二拜過年后,除了?一日三餐,??朋友聚會,春節沒有別的事要做。林晚照催老大幫著找律師,??老大不甚在意,“媽,真要打官司嗎?沒什么必要吧,小特也這?么大了?。在咱家,姓秦的還敢找過來?”“打。”
“現在正過年,律師也得過年,等過完年吧。”
“趁著律師過年有空,先聯系一下。”
老大看下月歷牌,“過了?初七吧。”
“這?怎么聯系律師還得看日子?”林晚照知道他是不想辦。
“我是想媽你冷靜一下,律師收費不低,好律師更?貴,沒幾天的事就收費上萬。別等我人找了?,錢也說好了?,您又后悔了?。小特這?事說到底也沒什么要緊。”挨親爹一頓打,老大自始至終不認為是什么大事。
老三拿顆草莓,“是啊,媽,這?種家庭官司很難打贏,可?能到最后還是雙方和解。”
“讓姓秦的把小特的醫藥費、剩余監護期的撫養費都拿出來、跟媽你賠禮道歉,就算了?吧。”老二點支煙,“咱們為小特爭取利益最大化。”
老二噴云吐霧中問秦特,“小特你說呢?”
秦特聽三個舅舅的話有些六神無主,好在她有即定方針,她就一句話,“我聽姥姥的。”
“你得想想,怎么對你才是最好的?”老二引導著秦特。
秦特看向姥姥堅毅的臉龐,心里總覺著姥姥不僅是她的倚靠,也遠比三個舅舅更?可?靠。她又說了?一遍,“我還是聽姥姥的。”
林晚照抬起下巴,“我打官司不是為了?錢,哪怕姓秦的一分錢不賠,我也要告!我就要爭這?口氣!”
她把視線從三個孝子賢孫這?里移開,最終落在秦特臉上,林晚照說,“人活著,就是要爭一口氣!”
老大揮手驅散老二噴出的煙霧,在水杯里捏幾粒枸杞泡進?去,說出現實考量,“媽,關鍵是打官司也不一定贏。前兒不就有家庭暴力的案子,丈夫把妻子活活打死,也就判五年,減一減刑三年就出來。小特這?個,親爹打兩下,能怎么判?最后勞累一場,沒個結果,你不更?出不來這?口氣。”
“一審不行,就二審,二審不行就三審,三審不行四審――”
“媽,三審就是最高審,就到頭了?。民事案實行的兩審終審制,只有二審。”老三忍笑提醒母親。
老二也笑了?起來,秦特不安的看向姥姥。
林晚照沒笑,她鄭重?的說,“不管幾審!只要判決不是我要的,我都會上訴到不能再上訴,哪怕最終上訴失敗,我可?以說,我盡了?全力!這?賊老天不一定什么時候都向著好人,可?能用?力時,我就要用?盡全力!就是沒成,我盡過力,我什么時候想起來都不虧心!”
聽著姥姥的話,秦特都不由自主的抬起頭,每次聽到姥姥這?樣鏗鏘有力的說話,她就特別羨慕,特別神往。
二舅卻是笑了?起來,“媽,看您說的,怎么跟小學語文課本似的,還喊起口號來。”
“是不是口號,你們等著瞧!”林晚照沒再跟這?兄弟幾個多說。
林晚照不打算再找這?幾個兒子幫忙,閨女那里明顯也指望不上。她冥思苦想,打算自己琢磨個主意。
秦特見姥姥皺眉一整天,心里就有些惴惴,覺著自己是給姥姥添了?麻煩。就想尋個空當?跟姥姥說,要是這?事兒不好辦就別辦了?,只要姥姥收留她,她能跟姥姥一起過日子就行。
下午天色有些晚,姥姥打發舅舅們去做晚飯,然后姥姥突然從沙發上站起來往里屋兒去了?。秦特想了?想,也跟了?去。
林晚照是回里屋打電話,她開動腦筋琢磨了?一天,想到了?個主意,打算試試。
為確保萬無一失,林晚照打電話跟大哥商量,聽聽大哥的意見。見秦特也跟了?過來,林晚照正在翻電話簿,“小特,怎么了??”
秦特小聲說,“姥姥,要是不好打官司,就算了?。”
“再難打也要打!”
林晚照拿定主意,撥通大哥林晨陽的電話。
林晚照嚴肅又氣憤的跟大哥說了?秦特的事,兄妹倆說了?半小時。雖然林晚照是心里沒底才找大哥商量,但看林晚照那堅定的神色,秦特覺著威風極了?,也向往極了?。
跟大哥商量過后,待第?二日,大年初四的日子,林晚照就帶著秦特往村委會去了?。
村委會離劉家很近,過一條馬路就到了?。村委會有人值班,值班的小伙子是本家,叫劉童,按輩份給林晚照叫叔婆。劉童先從飲水機接了?兩杯熱水,“叔婆你有事打個電話就行,怎么還親自過來。”“過來說的清楚。”林晚照打聽,“小童,你知道咱們區婦聯的電話不?”
“有的。我得找一下。”
劉童翻著村委的電話聯絡表,一邊問,“叔婆你找婦聯做什么?”
“婦聯不都是救助婦女兒童的么,我過去咨詢一下,看能不能幫幫咱,再找一個這?方面的律師。”
村里事情?傳的飛快,劉童早聽家里說起叔婆外孫女從親爸家逃出來,過來投奔的事。聽說這?件事經?了?官,看來是真的。
劉童找到聯系方式,親自抄下來交給林晚照,“村委也有救助婦女的義務,叔婆,我幫你聯系區婦聯吧。”
“這?不會太麻煩你吧。”林晚照兩輩子都不是愛麻煩人的性格,兒子不愿幫忙,她就自己來打聽。劉童要幫著聯系,她還擔心會給人家添麻煩。
“不麻煩,這?是村委的責任。小特成年沒?”劉童看秦特個子不矮。
“沒有。今年十?八,得過了?生日才算成年,她是六月生日。”
“行。”劉童問清楚情?況,撥通區婦聯的電話。聯系之后,把秦特的情?況說明白,劉童跟林晚照、秦特說,“叔婆、小特妹妹,我跟婦聯那邊說好了?。你們下午就過去,有工作人員接待。”把區婦聯的地?址、聯系電話一起寫?下來遞給林晚照。
林晚照沒想到區婦聯過年還有工作人員接待,“婦聯過年也能辦工?”
劉童說,“婦聯一樣是國家機關,過年也有人值班。”
“行。謝謝你啦小童。”林晚照跟人家孩子道謝。
秦特凡事都跟著姥姥,她也稍大些聲音說,“謝謝小童哥。”
“應該的。別說我在村委,就是不在村委,咱們也是一家子。”劉童把祖孫倆送出村委會,提醒說,“最好讓鳳女姑也過來,鳳女姑是母親一方,能表個態最好不過。”
祖孫倆是打算下午去婦聯,村主任與一個婦女干部先過來了?解下情?況,說開車送祖孫倆去。兄弟三人見一個沒看住,老娘就要去婦聯,三人商量一回,老大也跟著一起去。劉鳳女沒來,電話里說家里有事,離不開。
婦聯的人很有經?驗,先是讓秦特填了?申請救助表,至于?兩個法定監護人都不在身邊的情?況也不以為奇,頂著父母名頭兒,不干人事的父母多了?去。
再說,未成年受到傷害,即便路人也有幫忙求助的義務。
林晚照準備充分,將?那晚秦特的報警回執、委托鑒定書?、驗傷報告、體檢報告都帶了?去,婦聯問了?秦特先前的居住地?點,當?天就聯系了?秦家所住區片的婦聯、居委會,明天帶秦特一起過去調查采證。
林晚照畢竟多活一輩子,上輩子資訊爆炸,對證據上的事,她看電視也了?解不少,說,“領導同志,明兒是不是要帶著錄像機,錄下圖像。”
“大媽,您說的應該是攝像機吧?”
“對對,就是那個。”
“我們這?里有,如果家屬希望,我們一起帶上。”
“錄音的也帶一個。我想以后可?能對打官司有幫助,我這?孩子太苦了?。”林晚照握住秦特的手,雖然眼?圈兒紅了?,但她強忍著不哭。
工作人員取出一張卡片遞給秦特,“小姑娘別怕,我們都會幫助你,國家對未成年人有明確保護規定。這?是與婦聯合作的心理診所,可?以免費做三次心理咨詢。”
“謝謝阿姨。”秦特雙手接過。
林晚照又咨詢了?律師的事,“我就是傾家蕩產,我也要打這?官司!”
一般這?種家庭內部問題,都是調解協商解決,但林晚照打官司的意愿非常堅決,婦聯也答應幫忙推薦律師。
林晚照又問了?打官司的過程,她記性不大好,工作人員跟她說,她就用?借的紙筆記下來。待都打聽清楚,跟人家道謝告辭,明天還要再過來,一起去秦家附近走訪取證。
只是老大初五打算回市里,初八就要上班了?,岳家那邊也要走動一下。老二老三也是這?么個意思,那么,誰送祖孫倆去婦聯就成了?個問題。
老二最活絡,“給媽租輛車就行了?。”
劉愛國反對,“租車得多少錢!”
林晚照死過一回,全都看透了?。知道老頭子是心疼錢,她卻認同老二的話,說,“我們租車去。租車才幾個錢,你現在別心疼,打官司也要律師費。我先跟你說一聲,現在要不給這?孩子爭回一口氣,那咱們就不算做長輩的,就不算人!”
一句話噎的老爺子也不敢說反對話了?。
老大說,“這?有什么,媽,明兒一早我送你們到婦聯再回市里,無非就是繞點路。等回來的時候,你們打個車就行了?。”
當?天晚上老兩口歇下,劉愛國問林晚照,“打官司得多少錢啊?”
“現在還不知道。”
“今天下午,老三跟我說,陽陽讀的那幼兒園,一下子就得交半年的錢,比讀大學都貴。老二也說,現在生意不好做,劉飛也十?八了?,眼?瞅中專畢業就要說媳婦,怎么著也得先給孩子把房預備了?。”
林晚照閉眼?聽著,一句話都沒說。
劉愛國繼續念叨,“老大家朵朵報了?夏令營,暑假去國外參觀名校。”
除了?偶爾撞到窗戶的風聲與風中隱隱不只哪家的煙花鞭炮聲,一直沒聽到林晚照說話,劉愛國問,“睡著了??”
“沒。等你繼續說呢。”林晚照聲音冷淡。
“孩子們也不是跟咱們要,說暫時借個一兩萬,周轉一下。”察覺出妻子的冷淡,老爺子為兒子們說話。
“要借多少?”林晚照繼續問。
“老大想借一萬。老二那里想借十?萬,在稍好些的地?界兒給劉飛買房。老三借三萬,開學就得給陽陽交學費。”
“不借可?以嗎?”林晚照問老頭子。
老爺子一愣,“不借?孩子肯定也是緊巴才跟咱們張嘴。咱家可?有誰呢,以后還不是得指望兒子。”
“家里沒這?么多錢。”
“有幾萬拿幾萬吧,跟孩子們說說,孩子們也體諒咱們的難處。”
“合著我不借,還成錯了?,還得他們體諒難處?”林晚照冷笑,“自打這?房蓋好了?,每年過年就借錢,合著不是回來過年,是回來借錢的?老三最小也工作五六年了?,一分錢沒見他孝順,倒是年年在我們這?兒拿錢!沒錢報什么名啊!敢報名就有錢!”
“老二結婚時,不管怎么借著湊著,給他在市里買的房,饑荒三年才還清!他是我兒子,我有義務給他買房結婚!他兒子還要我出錢,我什么年紀了?,我還管孫子!”
“老大工作最早,一月三四千工資,還來跟家里要,虧他張得開嘴!”
“回回來借,怎么沒見他們還過!借?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從今以后,一分沒有!”
林晚照突然發作,劉愛國嚇一跳,摸黑坐起來,“你這?是怎么了??”
啪!
林晚照伸手按亮燈,靠著床頭坐起來,“我就不信你沒想過,怎么年年回家要錢?你還沒老糊涂吧!”
劉愛國嘆一聲,“不都自家孩子么。這?份家業,早晚是他們的。”
“給他們也得咱們死了?!”林晚照說不出活過一回的事,她拿住這?次兒媳們都不回婆家過年事,“哪回不給了?,回回給,年年給,換了?個什么結果!誰家過年不是兒子媳婦孫子孫女滿堂!就咱家,一個都不回來!不回來我娶兒媳婦做什么?女婿還知道初二來露個臉哪!少跟我提錢的事!我告訴你,從今以后,一分沒有!”
“你這?氣還沒消呢?”
“沒消!一輩子消不了?!”林晚照啪的關了?燈,撲通躺回被窩,“反正一分沒有!”
林晚照不答應給,錢都在林晚照卡上,因為房租都是她收,家里錢也一直是她管。她不給,三個兒子也沒辦法。
爺兒四個到最西?頭兒老三屋里開小會,劉愛國說他們,“別想了?,你們媽還生氣呢。你們也想想,我們這?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平時不回來,過年就你們哥仨露面,咱們村兒哪家像你們,你們這?跟光棍有什么差別?不怪你們媽生氣,我也生氣!”
老三先叫冤,“爸,現在什么年代了?,城市里都是輪流過年,男方一年女方一年。”
“就是,媽真是老思想了?。”沒要到錢,老二頗為失落。
老大倒沒說什么,“這?我們就要走了?,也沒法兒再跟媽賠禮道歉哄媽高興了?。爸,您幫我們勸勸媽。”
“勸不來。昨夜還發了?一通脾氣,反正你們想想吧,我跟你媽是老派人,都這?把年紀了?,接受不了?新思想了?。”
早飯后,老二老三見老大殷殷勤勤拉開車門,請母親與秦特上車,當?下目瞪口呆。待他們想搶一下時,倆人都進?車里坐好了?。
待老大跟老爺子告辭,說以后有假肯定常回家,然后風度翩翩開車而去,一系列舉動讓老二老三嘆為觀止。此時,兩人肚子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老大,還是你最奸啊!
兄弟三個心里清楚,家里錢都在母親手里攥著。原本昨兒想著都跟老爸說好了?,哪兒能料到老媽突然翻臉,老爸竟然沒能做得了?媽的主。
哎,還是老大這?做教授的,未雨綢繆心眼?兒最多!